14.惊喜（2）
周五晚上，林泱被人送到雷逸扬住的公寓楼下，车就开走了。她就着夕阳的余晖，打量着整个小区。
一看就是电视上精英住的高级公寓。
林泱按门铃，再坐电梯上去，突然还有点紧张，会是什么惊喜呢？万一自己不喜欢怎么办？万一自己很喜欢怎么办？
她依旧是一身寡淡的学生装扮，上电梯时遇到刚好下楼的住户，还被好奇地看了一眼。她装作没看见，连个微笑都没回给对方。她手里拿着装在防尘罩里的衣服，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被当成了年轻的钟点工小姐。
她来不及继续紧张，电梯很快到了11楼，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她先看见的是一脸笑容早早在电梯口等着自己的雷逸扬。
进门后，在玄关，摆放着一双女式拖鞋。
她扫了一眼雷逸扬，意思是：“你不是说不带女人回家的吗？怎么家里还备着女式拖鞋？”
雷逸扬很无奈地解释：“昨天去超市刚买的，全新的，没人穿过。”
“我本来也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林泱很拽地说了句假话，这才换上拖鞋。
“你的衣服，不用谢。”递给雷逸扬衣服之后，林泱又把那瓶红酒从袋子里拿了出来。
“这是来你家拜访的礼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笑纳。”林泱面无表情地背出了这句送礼必备金句。
雷逸扬把衣服放在了沙发上，双手取过红酒，表情一时有些奇怪，有一点点惊喜，却更多的是惋惜。
“我都特许你不带礼物了，你还这么客气干嘛？”
“你特许没用，得我自己觉得可以不带那才行。”
“你见人送礼都成习惯了，能有自己觉得可以不带礼物的时候吗？”
“现在咱们又不是特别熟，该有的礼数我当然不会少你。但是万一以后一个不小心我和你真成了熟人，也许我就再也不送你礼物了，到时候你别哭着喊着又求我给你送礼。”
“就算有那么一天，我也绝对不会求你送礼物给我的，更不会哭着喊着。”雷逸扬甩了一个白眼给林泱。
“这红酒很不错的，是我从我哥那里偷来的，一般人哭着喊着我都不一定舍得给。”林泱也回了一个白眼给雷逸扬。
“那我该谢谢你了？”
“收人礼物说句谢谢，天经地义。”
“我偏不说。洗手间在前面走廊左转，洗完手过来吃饭。”雷逸扬懒得继续拌嘴，他还担心饭冷了呢。
“好。”林泱觉得在别人家里也不能太过放肆，还是乖乖听话去了。
林泱来到餐桌前的时候，才知道雷逸扬给自己准备的惊喜是什么，也明白了为什么雷逸扬一定要请她来家里。
“海鲜芝士焗意面，芝士焗虾，芝士香芋培根卷，芝士焗土豆泥，烤卡芒贝尔奶酪，饭后有重乳酪蛋糕做甜品。”雷逸扬看着一桌子的作品，很是得意。
他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下：“你说你喜欢吃芝士，那我就只挑了有这样食材的菜来做，所以也没有按照西餐厅头盘汤品副菜主菜的顺序来。我大概估计了一下你的饭量，就准备了这些。”
“这都是你做的？”林泱以前都没想过雷逸扬会做饭，她以为他家也有家政阿姨来负责饮食起居。
“重乳酪蛋糕是去蛋糕店订做的。”雷逸扬决定实话实说，重乳酪蛋糕这种东西做起来太复杂，明显不可能出自他手。
林泱就这么站着，一会儿看看桌子上的食物，一会儿看看得意的雷逸扬。以往，她看到雷逸扬得意的笑脸都会想怼他一顿，可是今天，她头一回觉得，就让他得意一次吧。
“怎么样？够不够惊喜？”雷逸扬觉得自己聪明绝顶。
他之前想过很多东西，皮包首饰化妆品，全部被他排除了。林泱不仅不缺这些，看上去也很不需要这些。
他觉得既然是惊喜，那就要对方真正喜欢才可以。可是林泱喜欢什么呢？很明显她喜欢嚣张跋扈任意妄为，可是自己也不能让她打一顿。那么还有别的吗？他发现自己对林泱的喜好一无所知，而唯一的了解，就是林泱第二次见面时自己说的，喜欢芝士。
“吃了才知道够不够惊喜。”其实就算不吃，林泱也知道，自己已经很惊喜了。
林泱面色淡定地开吃，吃相优雅，细嚼慢咽，即使每道菜她都很喜欢，她也尽可能不表露出来。
雷逸扬其实没有那么喜欢芝士，他只是能吃而已，但不会主动找来吃。芝士吃多了会腻，但即使这样他还是陪着林泱，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
“你很喜欢乳制品吗？”
“不喜欢热牛奶，觉得腥，冷的可以接受。但最喜欢芝士。”
“为什么？”
“小时候看过一本书叫《海蒂》，里面的小女孩和她爷爷会在暖炉上烤乳酪。我觉得芝士有很浓烈的烟火气，让人感觉很安全。”林泱很老实地回答。她没意识到，这是她平时不会对人说的答案，换做其他人，她会说：“因为好吃。”
雷逸扬对这个理由似懂非懂。他很想问林泱：“你难道平时觉得不安全吗？”但还是忍住了，他扪心自问，自己也没那么有安全感，光是从每天进出门都要上两道锁这点就看得出了。
虽然不是怕死，但是他真的很需要一样东西，将自己层层保护起来。所以他小时候，甚至觉得“作茧自缚”这个词不是贬义的，哪怕是茧，都让自己觉得安全。
他自己时不时吃几口，然后就看着林泱。他第一次觉得林泱很乖，像极了小时候自己喂过的小野猫。
“你说你是估计好我饭量才准备了这些，在你眼里我饭量到底有多大？”林泱也很无奈，她平时在学校饭量很小，早餐两片面包，然后就只吃一顿午饭。她一天就只能吃这么多，今天知道要吃晚饭连午饭都没吃，可还是觉得太多了有点吃不下。
“可能是我估计失误。如果太多了，你就别吃了。剩下也可以的。”雷逸扬耸了耸肩，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也知道自己做太多了，但是他一边担心不合林泱口味所以多准备了几道菜以防万一，一边又想炫耀一下手艺，等到意识过来做多了的时候，菜就已经摆了一桌子了。
“不要。要吃完的。”林泱并没停下来，还加了一句“就算是提前透支周末的饭量，也要吃完的。”
“你在自己家也是这样吗？”雷逸扬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林泱一定要吃完，难道是不能剩饭的强迫症？
“不是的。我只会把我哥夹给我的菜吃完。其余的剩菜都会倒掉。”
雷逸扬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面前的林泱依旧动作优雅，完全没有一点撑着了很勉强自己的样子。
他拿起了刀叉，也开始和林泱一起专心地吃了起来。
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陪她一起吃，也许是此时唯一能做的事了。
可能是两个人吃得都很努力吧，一桌子的菜真的全部被吃掉了。
“你确定还能吃得下饭后甜点？”雷逸扬自己也觉得有点饱，他还是打算问问林泱，反正蛋糕放在冰箱里根本没摆出来，就算说句“吃不下”，也真的没什么的。
“是你去订做的，我想吃。”林泱脸上是很淡的微笑，是雷逸扬很少在她脸上感知的，真诚的感觉。
林泱吃得很慢，每一口都会品很久。雷逸扬不知道到底是林泱吃得细致，还是吃得太累了，好像她每吃完一口都要缓口气才能吃下一口。
要是以往，他看着别人这么吃饭，肯定会幸灾乐祸，乐得在心里敲锣打鼓喜气洋洋，可他今天有点笑不出来。
是你去订做的，我想吃。
这句话真奇怪啊。到底是你想吃，还是因为是我订做的所以才要逼自己吃呢？
你明明那么嚣张，明明那么喜欢逆着别人的意思来。你今天为什么不再任性一次？
作为一个想给你惊喜的人，你照单全收我很高兴。
但是，你真的也同样高兴吗？
他看着林泱，突然觉得很抱歉。
虽然他完全没有一个责怪自己的具体理由。他没有责怪自己做多了菜，没有责怪自己订做了蛋糕，没有责怪自己没能劝阻坚持要吃完的林泱。他就是纯粹地觉得抱歉。
抱歉到想要做点什么。
桌边放着林泱带来的那瓶红酒。他起身去厨房拿了从未用过的开瓶器。
“林小姐，我其实有慢性胃炎，平时是不喝酒的。”雷逸扬突然这么说，语气平静。
林泱吃完最后一口蛋糕，抬头看着他。
“但是偶尔喝少量的红酒，没有关系。今天你送我这瓶酒，我真的很高兴，想喝一杯。”说着，雷逸扬就要将开瓶器钻进软木塞。
“雷先生，请你等一下。”
雷逸扬抬头看着林泱，开瓶器还没旋进去，他的动作就这么停住了。
林泱起身，来到雷逸扬身边，从他手里拿过那瓶红酒，细细看着，缓缓开口。
“雷先生，我其实不是很懂酒的。那天你请我来你家做客，我有点紧张，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吩咐家里人送来一瓶贵一点的红酒想带给你。之前你和我吃饭，也没有点过酒，我早该问问你是不是不喝酒的，现在想来也觉得很抱歉。你明明不能喝酒，却也没说什么还是收下了，光凭这一点我就很感激。拜访别人的时候送礼物是我多年做事的习惯，一时半会儿也实在改不掉。你如今只需要当是圆我一个送你小礼物的心愿，把这瓶酒收下就好。以后你拿它去送人其实也不错的，只是，实在没必要委屈自己亲自去喝。”
这就是林泱吗？
没有了戾气，不会张牙舞爪，脸上没有嚣张和得意，也不会很欠揍地朝自己翻白眼，甚至很坦然地承认来自己家会紧张。
她在林焰面前也是这样吗？
她努力把林焰夹给自己的菜吃掉的样子，和她今天在这里勉强吃光桌上所有菜的样子是不是一样的？
如果是的话，那雷逸扬终于明白，为什么林焰会这么宠她了。
“你不想让我勉强委屈自己，那你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自己，只是想难得放肆一回。我家里平时只做中餐，这么吃的机会几乎没有。但这顿饭热量太高，吃了之后怕是要禁食两天才不会长胖。”林泱淡定地扯谎。
雷逸扬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满嘴谎话，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决定，她说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信。可是他今天突然很想相信这句话，但他又明白，这明显是句假话。
“我不会把这瓶酒送人的，谁都不给。”雷逸扬内心叹了口气，面上还是调皮地笑笑，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
“那你把这瓶酒收好吧，没准我哪天再来做客会自己喝掉呢。”林泱笑意清浅，难得她露出这样干净的表情。
雷逸扬收好红酒，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
在回程的路上，雷逸扬又恢复了自己的玩世不恭，问道：“林小姐，我之前问你这顿饭够不够惊喜，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才不告诉你答案呢，我就是看不惯你太得意。”
对雷逸扬来说，这个回答已经够了。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林泱有点犹豫，但还是开了口。
“你说。”
“你今天，也依然觉得我很有趣吗？”
“嗯。每一次见面，都觉得比上一次更有趣。林小姐，你依然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人。”
雷逸扬的语气很肯定，但林泱心里，没有失望，却也没有特别的开心，她没有再答话。
因为她，并不会完全相信另一个人的话。
尽管雷逸扬说的是真话。他也是直到今天，才发现，有趣真的不止是随心所欲玩弄世界的快感。
有趣是看到一个人有很多很多样子，哪怕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些样子能兼容在一个人身上。
雷逸扬将车开到宿舍楼下，和林泱一起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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