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交叉
林泱一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阳光亮得刺眼,她翻了个身想要避开光线,却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难怪觉得这一晚上暖得发烫。
她年长她三岁的哥哥林焰连领带都没摘,一夜就这样和衣而眠。林泱心中很想吐槽哥哥睡得如此不讲究,但是她也深知自己没什么立场这样说。
毕竟,这是她哥哥的床,就算林焰倒立着睡,她也管不着。
哥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也不知道。反正她每天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就来鸠占鹊巢。一开始她理直气壮地抱着被子枕头过来,林焰看着她只是楞了一下就把自己挪到床的左边,然后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她过来。后来干脆林焰每晚都坐在床左边等她,碰上她梦魇的时候,还要负责叫醒她之后再把她圈在怀里睡一晚上。
有时候林焰晚上回来得很晚,比如昨晚,会给她提前打电话让她早点睡。她明明知道林焰不回来她睡哪儿都一样,但还是会固执地跑去林焰床上。她告诉自己这位哥哥:“这屋子里有你的气息,我就是想尽可能离你近一点。”
她说出“气息”俩字的时候林焰先是笑了,因为他觉得他这妹妹实在像是个神神叨叨的小神婆,明明有鼻炎,发作的时候连醋味酒味都分不出来,说能闻到自己气息,骗鬼呢吧。但笑着笑着林焰就笑不出来了,他自己也知道,气息这种东西,其实真的不一定要靠鼻子。气息说到底是一种自我欺骗的幻觉,就像父亲五个多月前去世以后,父亲房间里的陈设布局从未动过,有时他遇到什么难题便假装里面还有人敲个门在里面待一阵子,出来的时候难题基本就有了解。他一定程度上也觉得,那屋里有父亲的气息,但是还算理智的鼻子告诉他,那里就是尘埃的味儿而已。但他每次想到这里,就强制自己大脑中将“尘埃”两字划去,改为“父亲”。
他万万没有想到,妹妹会和他陷入差不多的幻觉之中,虽然妹妹的幻觉指向了自己。那么,就这样吧。大家一起沉溺在幻觉中都别出来了,只要还活着就好。
林泱不知道哥哥心里在想什么,反正只见哥哥笑完之后摸了摸她头,告诉她:“那你以后别把被子枕头搬来搬去的,索性就住过来吧。”
她暗暗感叹这个哥哥脾气简直太好,从小吃的喝的让着自己不说,最后连床都贡献出来了。
她有时候有点害怕。她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让着自己,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无需计较,后来她逐渐觉得这世界上真的没什么理所当然,一切自有因果。她知道人与人之间相处不过就是你来我往摸索彼此底线的过程,但是哥哥的底线在哪儿呢?林泱一直在找,最后得出结论,林焰对于自己虽不说没有底线,但是底线,真的非常非常低。
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呢?
因为自己从七月开始就开始胡闹,跑去公司抱着林焰大哭,将林焰从晨会上揪起来,在所有人面前哭哭啼啼地说自己饿想吃榴莲蛋糕,然后在林焰办公室等着林焰亲自给自己买回来,最后搞得整个办公室一股榴莲味。好在林焰不讨厌榴莲味,否则自己真是百死莫赎。
她一边期待林焰一直让着自己,一边又希望林焰忍无可忍的时候也冲自己发个火出出气。不过两个念头在自己脑子里打架的时候总是前者占了上风。后来,她终于认清了,林焰的确不会对自己发火。哪怕她冲进办公室的时候正看见林焰板着一张脸唬得底下一群人鸦雀无声,但看见她之后,林焰总会笑得一脸狗腿,不,是和煦。
那就这样吧。
也就是从七月开始她每晚跑来和林焰一起睡,现在是八月中旬,已经一个多月了。八月初的时候有周刊爆出了她抑郁症的消息,林焰很生气,说要起诉这家杂志社。林泱也不知道能起诉什么,毕竟她和林焰心里都清楚,爆料的消息是真的。
大概在去年十月,林泱确诊为中度抑郁症。她告诉哥哥自己理论上死不了,就是一时病得像是快死了,还提醒哥哥千万不要被她生病的样子骗到了。她和哥哥都没告诉父亲,毕竟让一个强悍了一辈子的大男人了解抑郁症真的太困难了,父亲把这世界上的所有不坚强,都概括为“矫情”,他甚至对自己有时都不够宽容,更何况是对自己女儿。林泱不打算给自己找事儿,也不打算给那时候也已经生病的父亲找事儿。
林泱真心觉得家里这一年风水不大好。父亲刚挺过今年冬天,就在早春三月去世了,留下乱七八糟的一堆生意交给哥哥。她客观觉得,自己家里还是挺有钱的,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能上八卦杂志吧。
周刊拍到了林泱去心理科看病的照片,这张照片被人当做了实锤,但是记者配的文字内容实在是匪夷所思。自己明明从未自杀过,连放血疗法都没尝试过,但是却被周刊说得像是一个天天都往极乐世界狂奔却每次都不幸被拒之门外的少女。
林泱不在乎这些。她觉得这些都不过是人间的一部分,而偏偏大多数的人间事,她都是不在乎的。她感觉自己像是游乐场的一只氢气球,周围很吵很吵,可是一只气球怎么会在乎呢?气球只想快点往天上飞,可是林泱飞不了,因为绑着气球的那根线,一直牢牢拴在哥哥手上。她有时候出现幻觉,感觉哥哥手上的那根线似乎是很锋利的钢琴线,可是哥哥偏偏就是要把线一圈圈缠在自己手上,自己越向上飞,那些线就勒得越紧。明明哥哥的手被划得鲜血淋漓,却怎么也不放手。她看见哥哥冲着自己这只气球在傻笑。哥哥也是人间的一部分,但她舍不得他,所以即使她控制不住本能想飞上天,还是尽量压抑着本心向下飘,想要让哥哥手上的伤口不那么深。
她心知自己和哥哥不过都是在拼命忍耐。两个倒霉的人相依为命自己也能接受,就不用再互相为难了。
她有种感觉,林焰让着自己,以前是因为爱护妹妹,现在不仅如此,他是真的开始害怕自己死掉。她在林焰面前再难过也只是哭,从不提死。有一次她去厨房拿刀想要削苹果皮,林焰都紧张得不行。从那以后,林泱就开始吃带皮的苹果。就这样,两个人之间一直相安无事。毕竟,她慢慢发现,林焰唯一的底线,就是她活着。至于怎么个活法,他们避而不提。
周刊爆料之后,林泱就不再出门了。她算着最近消息的热度快要过去了,自己并不是大明星,再加上这件事没有后续,掀不起什么风浪,最多最多,是让周围一些原本打算接近一下自己的人收了手。讲道理,基本上所有人活着都是为了开心,谁也不会把自己有限的能量,耗在一个无底洞上。没错,无底洞就是在说林泱自己,她觉得自己没有情绪可言,生活中几乎所有刺激遇上了她,都好像投进了无底洞,连个响都听不到。
林泱看着眼前躺着的哥哥,看着他即使熟睡还保持警惕的身躯还有微皱的眉眼,觉得既开心又难过。
你能这样好好地在我身边,我真的好开心。
可是你不开心,我也就有点不开心。
许是阳光的确刺眼得厉害,林泱看着哥哥慢慢睁开了双眼。他在看见一脸笑意盯着自己的林泱之后,瞬间舒展了眉头,他伸出手摸了摸林泱的脸,又好似没睡够一样打了个哈欠,问道:“我昨晚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吵到你?”
“没有,昨晚睡得很好。”
林焰这才放心,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昨晚回来的时候太困,所以连衣服都没换就睡了。”说着又因为困倦闭上了眼睛。
林泱轻轻笑了,不再出声,只是看着哥哥又再次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雷逸扬的清晨虽不说如战场一般杀气腾腾,可相比慵懒的林家兄妹,也算是朝气蓬勃。
六点起床,洗漱穿衣十分钟,出门绕着小区跑步到七点,回来后洗个手再烤面包、煎蛋、热牛奶,反正一切都有定时器。设置好了他去快速冲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刚好出来赶上温热的早饭。这对他来说是最简单的时间统筹,每天的生活不过都是这样先易后难,到后来就都成了习惯。
有时雷逸扬觉得自己就跟个机器人一样活着,处处精准,从不出错。
一切就绪之后把门双重反锁再去地下车库,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后打开车上的广播听晨间新闻,主要听商业新闻,顺便灌一耳朵财经新闻。他也不保证这些东西一定能用得到,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保持大脑运转锻炼思维灵活度的一种手段而已。更何况他一个搞建筑的,必须时刻了解社会发展潮流。他虽然没有那么欣赏得来先锋艺术,但与社会脱节真的毫无好处。
但他从来不看政治新闻,也从不谈论政治。
他虽然知道只要自己不说什么反动的话就算偶尔和人聊聊政见也不会惹祸上身,但是他就是不喜欢。有些事情他这辈子都难以改变,那既然如此,一开始他就不要参与。
但是只要是自己可控的领域,他就一定是要拥有绝对主导权的那一个。
开车到公司只要20分钟。雷逸然刚刚到办公室,电话就响了。他本能地感觉到今天一定很忙。
忙也很好,至少还证明自己有价值。忙对于雷逸扬来说不是贬义词,他从来不会因为工作忙而唉声叹气。工作就是工作,牵涉太多情绪很麻烦。
对工作上的事,雷逸扬始终抱有一种专业而疏离的态度,保持一段不远又不近的距离。这似乎不符合大众对于专业精英全身心扑在工作上的幻想,但他既然能把事情做得无懈可击,自然也够格让周围的人无话可说。
但这个电话着实不需要他如何保持专业,因为他拿起电话才发现,来电显示是“妈妈”。
他上划手机屏点击接听,脸上带了一抹难得温柔的笑,语气轻快带了点撒娇的意味,说:“妈,早上好啊。”
电话这头的陆幼仪忍不住笑了出来:“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千金难买我乐意啊。”雷逸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对话,几乎不过脑子就知道如何处理。
“好好好,你乐意就行。”陆幼仪笑够了就收敛了笑意,带点小心翼翼地问自己这位小儿子:“今天晚上能回家一趟吗?”
一句话问得雷逸扬瞬间不知如何作答,脸上的笑意一时也僵住了。
“你爸和你大哥今晚都不在。”陆幼仪心里叹了一口气,装作漫不经心地补充道。
“好。”雷逸扬心里虽然有点沉重,但还是觉得松了口气。
“也不是什么急事,你回来我再和你说,来的时候小心开车。”陆幼仪听到儿子答应了,语气也变得松快了些。
挂了电话,雷逸扬又恢复了面瘫脸。会是什么事呢?不过自己最近太忙,一个多月没回去了,只当回去看看妈也是很好的,反正也见不到不想见的人。
陆幼仪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心情实在复杂。她想起拍照那天,照相的人一再强调大家要笑得开心一点,强调了很多次一家四口才把照片拍成这样,除了自己,家里的三个男人笑容中都带着若有若无的不耐烦。拍完照后,逸扬直接说还有事情要忙就回了自己公司,身为一家之主的雷业成看着逸扬头也不回地走远只是一个劲地冷笑说“也不知道一家小公司能有多忙”,大儿子雷逸然只能一个劲地打圆场说“逸扬这是继承了爸的商业天赋才能单打独斗,外面的人都说逸扬聪明能干颇有爸年轻时的样子”。这也没让雷业成有多高兴,最后也是甩手一走赌气一般说“我的事更忙”,便带着雷逸然回了公司。
留下陆幼仪一个人在原地暗自庆幸,还好逸扬走得早,否则听到这些话又要开始吵一架。虽然她也知道如果逸扬没走那么早,雷业成也不至于这么尖酸,但是她隐约觉得,两个人之间如果带着要吵架的意思,那么不论起因是什么,那这架都是一定会吵的,躲都躲不掉。
大儿子雷逸然和小儿子雷逸扬,两人从小接受的都是一样的教育。本来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好好的,没什么问题,但两个孩子越长大她越发现,逸然从小和雷业成亲近一些,理念、处事、手腕如出一辙。逸扬虽然也很能干,但是与自己更亲近一些,长大后经常和雷业成意见不合,到后来干脆自立门户,而逸然毫无悬念地选择去公司帮雷业成。还好两兄弟关系不错,最多只是有些问题避开不谈。
其实她真的不知道,到底逸扬和雷业成在争些什么,以前很多次的争斗都是以雷业成的胜利告终的,而且事情的结果也不差。直到后来逸扬要自立门户,这件事雷业成实在争不过逸扬,最后多亏逸然出来说“弟弟年轻时出去吃点苦头,成长得快些以后才好回来帮家里”,这件事情才算到此为止。雷业成手底下是雷宇地产,雷逸然出去开的是建筑公司,两者自然是有关系的。所以雷逸然说弟弟以后能帮家里,这话也没说错,但是谁心里都不确定雷逸扬以后还会不会回来。
再后来,雷逸扬就搬出去住了,好在他在外面做得不错,只是太忙,没什么时间回来,要回来也是提前打探清楚避开雷业成。
陆幼仪虽然无奈但也只能暂时接受,事情就是这样的,一时改不了。总之,一切等逸扬晚上回来再说吧。
雷逸扬做完一天的事情,不说很累,但也是忙到麻木。他刚想回家就收到陆幼仪的短信:“做好饭了,在家等你。”
雷逸扬这才想起今天还有一档子事。他深吸一口气回复“好的,等我。”之后匆匆开车赶回家。
雷逸扬路过花店的时候买了一大束百合,打开门的时候看着陆幼仪惊喜的样子,他才觉得今天一天有了点光亮。
吃饭的时候也不过就是闲聊,在他们家大事是不会放在饭桌上讲的。陆幼仪也就趁着雷逸扬扒饭的间隙问问,最近工作顺利吗,有没有好好吃饭,之类的问题。雷逸扬不管事实如何都会说自己很好,明明忙得不行的时候可以连着两顿不吃,但他从来不会把这种事情说出口,尤其是对着陆幼仪。
吃完饭,雷逸扬才觉得该是要进入正题了。他看着对面有点局促的陆幼仪,觉得可能是件棘手的事情,比如和家里老爷子雷业成有关的事,在他看来都算很棘手。但他还是装着云淡风轻的样子,问道:“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 尽管在雷业成面前完全是另一副样子,他依旧是陆幼仪眼中的乖孩子,因为他极少违背陆幼仪的意思,好在陆幼仪基本上也不逼他一定要如何如何,尤其是和雷业成有关的事。
“是这样的。妈妈这里认识一个女孩子,你愿不愿意去见人家一面?”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陆幼仪只觉得自己太过委婉导致话都没说清楚,雷逸扬本能地把这个所谓的见一面定义成了相亲,他虽然28岁了,但是的确很不想结婚,他脑子飞速运转在想怎么拒了这件事。
其实真的很奇怪,自己还大学的时候,陆幼仪虽然偶尔会问自己有没有女朋友,但是不论有没有她也从不多管,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家里着急了?但大哥不也没结婚吗?要结婚也先轮不着自己吧。
“这个女孩子几年前妈妈见过一次的,在一个酒会上,很有家教,人很懂礼貌。”陆幼仪开始补充,但她觉得还是说不清自己的意思。
雷逸扬没觉得家教和礼貌是什么具有吸引力的事情,说句老实话,酒会上都是这样的人。哪怕是平时多粗俗无礼的人,只要披上一件合身点的礼服,在那样的环境下,都能装得很文雅。他静静地坐着,一声不吭。
陆幼仪觉得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她只好拿过身边的一本杂志,翻开折好角的一页,递给雷逸扬。
雷逸扬接过一看,一下子明白了七七八八。
这篇文章讲的事情无聊而且简单,总而言之就是,继天辰集团的老董事长林天辰去世后,所有生意都交给了自己的儿子林焰,林焰有一个妹妹叫林泱,本来在外界眼中是天之骄女,但最近被拍到去了医院心理科就诊,然后爆出了这所谓的天之骄女在父亲死后一时承受不住,最近竟然患上了抑郁症。然后文章就说了说这林小姐病情有多严重,有多么严重的自杀倾向,给自己新上任的哥哥带来了多少麻烦。杂志上还登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林焰和林泱之前出席不知什么活动的照片,总之照片里两人都笑得阳光灿烂,另一张就是林泱一个人在心理科门外椅子上坐着的照片,面无表情跟个石像一样。
雷逸扬真的不怎么看这种杂志,他对别人的事完全不感兴趣,虽然他觉得要是这种杂志能帮助陆幼仪打发无聊的时间,那真的还是挺不错的。不过这篇文章,先不论真假,光是语气尖酸夸张而且缺乏新闻工作者必须的客观与专业这点,他就觉得很不喜欢。
他抬头看到陆幼仪带着试探的目光,他算是明白自己亲妈想让自己干什么了。
雷家上下很少提及,算是家庭禁忌的一件事情,那就是,陆幼仪也是个抑郁症患者。雷逸扬记得以前每隔一段时间,陆幼仪的身体就会很不好,几乎躺在床上不怎么动,话也变得很少。再后来雷业成和陆幼仪关系就很不好,在他自己看来就是雷业成对着陆幼仪发脾气而陆幼仪几乎无力招架。
初中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母亲有抑郁症。他尽量乖,不去惹陆幼仪生气,在陆幼仪一个人掉眼泪的时候也就是静静陪在她身边递纸巾,虽然陆幼仪哭的时候也很少让他看到。
他一开始不理解人为什么会不开心,但他后来发现这是疾病,与感冒发烧一样,让人无能为力。等到他知道了这一点,他开始理解陆幼仪的情绪不稳定,但却逐渐无法原谅雷业成。他不明白为什么雷业成一定要把本来情绪已经不好的陆幼仪变得更加失控。所以他越是长大越是要跟雷业成对着干,这让他产生复仇一样的快感。
雷逸然一直看着陆幼仪,不禁感叹,他这个妈妈,实在是太过善良了。
陆幼仪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家里也就自我欺骗当她没病。这世上,有些人熬过了苦难便会装作一副从未受过苦的样子,回过头鄙夷还在泥泞里挣扎的人,但陆幼仪从来不是这样的,她经历过痛苦,反而更加同情还在受苦的人。虽然她极少在家人面前表现出这一点,因为雷业成不喜欢提“抑郁症”三个字。
“林小姐,真的挺好的。几年前我见她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被杂志上的人这样说,心里一定很难过,再加上她父亲又刚刚去世。”陆幼仪看着儿子不说话一时有点发急,但还是为这个她只见过一面就留下了极佳印象的林小姐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雷逸扬真的很想说,妈你很有可能被骗了你知道吗?这位林小姐可能真的没你想象的那么好,装着一副优雅大方的样子背后做尽人间丑事的人他见多了。但他还是努力忍住了,因为他担心一个不小心,哪句话就会伤了陆幼仪的心。
“妈妈就是想着,能不能你代妈妈,去看看林小姐?妈妈就和她见过一面,再说我是长辈,和年轻人可能谈不到一块去,人家今年才22岁,应该和你比较有共同语言。”陆幼仪很是小心地措辞着。
雷逸扬很想苦笑,你至少还见过人家一面,我可是一面都没见过。再说了我今年28岁了,都走上社会多久了,和一个小我6岁大学还没毕业的毛丫头能有什么共同语言?我上小学的时候人家可还刚生出来,我就算找女朋友都不愿意找年龄相差这么大的。
似乎是看出了儿子的心思,陆幼仪赶忙解释道:“妈妈不是要让你们要在一起。只是想让你去代表妈妈看看她,关心一下人家,祝她早点好起来就好。”
雷逸扬听到这话,觉得素昧平生就冒昧叨扰虽然是尴尬了一些,但是也不算太难办,只要打着陆幼仪的旗号去看望,应该也不会显得特别奇怪。就算是奇怪,估计他们之间也就见这一次,以后就算有生意往来那也是和这位林小姐的哥哥林焰,只要表达一下好意,在林焰面前混个脸熟,也不算亏。毕竟,林家的生意主要是酒店餐饮娱乐,和自己的工作也有一定联系。更何况刚刚杂志上说了,林焰极为宠爱这个妹妹。
陆幼仪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这么说不大好,还是对儿子说:“妈妈一直觉得有抑郁症的人和普通人是一样平等的,但是他们的确要比一般人辛苦一些。你不要把这个当成是一次相亲,就只是代表妈妈去看望一下她就好了。说实话,虽然也算门当户对,但妈妈并不希望你们在一起,一是因为林小姐的心理状况很可能真的不适合身边多一个男朋友,至于二……”
陆幼仪抬头定定看着儿子,说道:“有些人一开始觉得自己很爱自己的另一半,哪怕知道对方精神有点问题也坚持要在一起,但事实上,大多数人都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最后双方都难以容忍对方,成了一对怨侣。假如一开始没有互相招惹,也许大家都会好好的。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命运使然。但如果一开始就无爱,那后来也就不会生恨。”
陆幼仪说完这话,脸上突然无悲无喜。
雷逸扬一开始觉得自己亲妈实在是想太多,面都没见过八字还没一撇就能扯这么远,但听完这段话,他才发现,陆幼仪只是找了一个机会,哀悼了自己的这一生。
雷逸扬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好拒绝的了,他听话就是。他笑了笑告诉陆幼仪:“妈您说哪儿的话,您是我亲妈,我代表您去看看林小姐这也名正言顺。再说杂志写的也不能全信,兴许这林小姐根本没那么严重,您就放宽心,我看完她回来立马跟您报告。”
陆幼仪听罢觉得欣慰许多,她自然明白这个要求可能有点为难儿子,但她还是想试试看,如果逸扬不愿意就算了,如果愿意,那她也觉得圆了一个心愿,虽然这个心愿她自知没太多道理。
“那妈妈帮你联系一下林小姐的哥哥,看看林小姐这几天方不方便出来和你见一面。其实也不一定能见到的。”陆幼仪可能也觉得给儿子找事有点对不起儿子,于是在话尾安慰儿子可能见不到,让儿子不用紧张。
雷逸然心里觉得好笑,这说完了才想起来可能根本见不着人家,就算出自好意,但难免有些顾前不顾后。虽然说见不着省了自己一桩麻烦事,但是雷逸然看着陆幼仪有点期待的脸,还是觉得,能见一面最好。
雷逸然再陪着陆幼仪说了会儿话,之后就匆匆告辞。他觉得今天的确很累,只想赶紧回去休息。
开车回去的路上,他突然又想起了杂志上的那两张照片。他有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总算有点明白自己后来为什么会爽快答应陆幼仪的要求了,不仅是因为提要求的是陆幼仪,更重要的原因是,陆幼仪的那番哀悼自己一生的话,让他很想证明,自己和雷业成,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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