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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鳞甲


离开藏今谷后,应无愁发现自己迫切地需要弄清他究竟沉睡了多少年。

        修者寿命异于常人,上古神人常有一梦千年的情况发生。应无愁虽不至于睡那么久,但几十上百年还是会有的。

        谷中竹草鱼虫也不知更替了几代,螣蛟的碎蛋壳更是已经风化石化,轻轻一碰就会化为沙土。

        幼生螣蛟出壳最少有十几年。

        想到这一点应无愁便有些心痛,他对鳞片的喜爱倾向虽然是鳞片越大越坚实越好,但也向往将一块鳞片从小培育到大的快乐。

        想到那已经石化的蛋壳,被啃食干净的竹笋,应无愁觉得自己错过了许多乐趣。

        好在螣蛟寿命绵长,幼生期足有百年之久,只要还没超过百年,就一切都来得及。

        应无愁振作起来,想起藏今谷百里外有一个小镇。

        想要确定年份,还是要找人询问才行。

        修者修炼多选择人烟稀少灵气充足的地方,逝去却不同。

        他们修炼多年,体内灵气充沛,只要不是入魔死去,尸身都可以慢慢化为灵气还归大地,润泽一方土地。

        应无愁特意选择这个小镇附近沉睡,就是希望他去后可以换来这个小镇的繁荣,到时这里土壤肥沃,鸟兽繁衍,无论人还是其他生灵都能得到最大的发展。

        可惜他没死,小镇大概只能是小镇了。

        透明鳞片脱离幼蛟身体太久,残留的气息只能隐隐指出幼蛟的方向,无法确定具体位置,就算真的遇到幼蛟本蛟,不弄点血也无法确定鳞片与本体的关系。

        鳞片所指的方向刚好与小镇一致,既方便寻找幼蛟,又能够询问年份,一举两得。

        应无愁御风飞行,耗费了两个多时辰才来到小镇附近,体内灵气也几乎消耗殆尽。

        他全盛时期,这点距离不过是瞬息而至,此刻之所以会如此缓慢,只因他有些重要的物品被他安置在其他地方。

        应无愁是个先天不良的孩子,生来便体弱多病,根据大夫所说,他不仅活不过18岁,而且会从10岁开始渐渐衰弱。

        先是失明,接着失聪、失语,五感衰退后,四肢也会变得无力。

        到最后,他会成为一个看不见、听不见、动不了,唯有大脑还可以思考的人。

        五感尽失会让应无愁无法感受时间的流逝,生命尽头的一年对他而言,可能比上百年还要漫长。

        应无愁入道时,已经失去视觉和听觉,只能靠着摸索来感知世界。

        他虽生在书香门第,从小读书识字,也有着远超常人的智慧,若是身体健康,就算不入朝为官,也能成为一个名士。

        可惜他身子不好,家里不算贫寒但也不太富庶,供养一个有潜力的学子没有问题,照顾一个五感尽失的孩子却是大大的麻烦。

        一个游方道人路过应无愁的家,见到这不过十来岁的孩子安分地坐在院内的石凳上,任由下人叱骂也毫无反应。问清缘由后,向应无愁的父母承诺自己可以治好这孩子,又展现出一些很神奇的法力,父母便让应无愁拜那道人为师,将孩子交给了他。

        游方道人不过是一散修,算不得好人,但也不是特别坏。

        他是个金丹期的修者,没有继续修炼的心法,又得到一门上古炼体的心法,想修炼又怕这心法有问题。

        刚巧遇到了应无愁,这孩子识字,身体状况正好适合修炼炼体的心法,游方道人便带走了应无愁。

        上古心法是刻在一片片鳞甲上的,游方道人将鳞甲交给应无愁,让他摸索着靠触觉辨认上面的字迹,自行修炼。

        炼体心法十分古怪,它教人炼化外物为己所用,强化身体,从而让肉身达到一个极为强悍的程度。

        应无愁也是后来了解到修真界传统心法后,才明白这上古心法有多怪异。

        修真界讲究天人合一,用各种不同的修炼法诀将天地间的灵气收入丹田内。先在丹田内筑基,打下修炼的基础,接着不断吸收凝缩灵气,进入金丹、元婴的境界,直至分神、境虚、大乘。

        到了元婴后,魂魄便可与元婴一同脱离身体,大乘期更是羽化登仙,完全摆脱肉身的束缚,以灵气和魂魄完全重塑一具身体。

        修炼的过程需要肉身自身的资质过硬,足以吸纳转化灵气,等修炼大乘后,倒是可以不要肉身了。

        应无愁的心法却截然不同,他练的是外物。

        炼体心法教他将辛苦吸收来的灵气注入一块块石头中,看起来像是在做无用功,但等石头中的灵气吸收满之后,便可以利用心法将那块石头与应无愁的身体以秘法联系起来,让肉身拥有岩石一般的强度。

        应无愁懵懵懂懂地炼化了很多块石头,他不知道这种心法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他还有几年可以活。

        他只是想在剩下的日子里,给自己一个奋斗的目标,一个活着的理由。

        当他以秘法将第一块石头与自己联系起来时,应无愁听到一声婉转的莺啼。

        是久违的听觉。

        且与普通人不同,他的听觉范围不受常人听力极限束缚,而是连接的石块放置得越远,他的听觉范围越广;连接的石块越多,他能听到的内容也越多。

        随后应无愁又炼化了视觉,他将那块代表着眼睛的石头放置于百花丛中,施法把眼睛与石头连在一起,一睁眼,便是百花怒放,五颜六色的,遍地是生命的绚烂色彩。

        随着法力增长,应无愁炼化的材料从普通岩石变为天材地宝,身体越来越好,可以看到听到的范围也越广。

        他只要选择一块最好的材料作为五感的载体,再连接其他物品,就可以不断扩大感知范围。只要这块材料没有毁掉,是不会影响到他的身体的。

        后来应无愁经历了不同科技世界,觉得自己这种情况可以比喻为主机和监控摄像头。主机还在正常运转,摄像头毁掉一两个,最多只是失去了对该地区的掌控,不会影响到主机。

        应无愁全盛时期,他的耳目遍布修真界,天地万物,皆在他掌控之间。

        修真界大门派掌门和长老吵架时脚边爬过一条红鳞小蛇这种事情,应无愁都可以立刻知晓。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这门心法修炼到极致,世间所有无生命的物体都会化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山川、河流、清风、浮云……无一是他,无一不是他。

        与当年盘古大神化身天地万物刚好相反,道生万物,而他则是万物归于道。

        游方道人见应无愁修炼有成,足见鳞甲上的心法确为神人法门,便也修炼起来。

        他早就修炼了正统的修炼心法,炼体心法与游方道人所学相悖,没练多久,他便因体内真气错乱散功而亡。

        游方道人对应无愁不算好,不过是收个试验心法的弟子。但他对应无愁也不算坏,总归是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应无愁的命。

        应无愁安葬了游方道人,将那与世不容的七块鳞甲作为自己炼体根基,分别将视、听、闻、触、味、体、灵七种感觉与鳞甲连接在一起。

        那鳞甲不知是什么上古灵兽的鳞片,坚硬无比,即便是大乘期修者也无法摧毁。

        有它们在,应无愁的身体无坚不摧,功力更是高深莫测。

        临终前,应无愁断去七块鳞甲与身体的关联,将它们藏在不同的地方,等待有缘人发现。

        若是没有有缘人,这鳞甲内的真元会慢慢化为灵气,归还天地。

        数千年后,这七个藏匿鳞甲的地方,也会变成灵脉聚集之地,成为繁茂的城镇或者灵山大川。

        而应无愁失去七块鳞甲,实力不到原本的十分之一。

        那时他觉得,都是要死的人了,留着这些力量也没什么用处。

        此刻耗费许久才来到不过百里的小镇,应无愁便觉得有些不适。

        既然又活了,还是把鳞甲一一找回比较好。

        好在这座小镇附近,就有一块鳞甲。

        应无愁与鳞甲已经断绝联系,没办法靠感觉确定鳞甲的具体位置,只能凭着当年藏宝的记忆寻找。

        时隔多年,也不知鳞甲还在不在这里。

        想要打探什么消息,自然是到酒馆茶馆一类的地方查探。

        应无愁自然地走进一家酒馆,点了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坐在位子上慢条斯理地品酒,看似平淡无波,其实在偷偷听酒馆内其他人的对话。

        应无愁虽然修炼了上乘心法,可这心法并不会治疗他的疾病,只是不断吸收外物为己用罢了。

        他原本因病毁掉的视觉听觉并没有恢复,若是散去功法,眼睛和耳朵都是无用的。好在修真功法停止他的恶化状况,除视听两种感觉外,其余感觉完好无损。

        与鳞甲断掉联系后,应无愁炼化了一小块红色的宝石,将它做成耳饰钉在左耳垂上,靠着这块宝石听声音。

        宝石灵气充足,是炼制法宝的好材料,收听范围比正常人耳要广,只是位置比较偏,致使应无愁听声音时都要微微偏头。

        至于眼睛,则是将万年灵木的树脂炼化成一对软软薄薄的凝胶,将其贴服于眼瞳之上,代替眼睛看这世间万物。

        应无愁经历的几个世界中也有人佩戴这种东西,唤作隐形眼镜,可以增强视力,也有改变瞳孔颜色的功效。

        当然,凡俗世界的隐形眼镜可比不上应无愁这对凝胶神奇,能让一个失明的人重见光明。

        应无愁的眸子本是深黑无神的,戴上这对凝胶,眼瞳变为琥珀色,望着人时,有种幽邃神秘的感觉。

        他轻轻品了一口小镇劣质黄酒,夹一粒炸得偏焦、味道微苦的花生米,侧耳倾听酒馆内的人说话。

        “竟然有人只穿里衣便出门了,衣襟都没有完全合拢,有伤风化!”

        “天啊,他还没有穿鞋,娘子你不要看,为夫替你挡着。”

        “大男人佩戴那等艳色耳饰,实在不是正经人,离他远一点。”

        应无愁常年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早就学会了屏蔽杂声。

        对于酒馆众人的闲言碎语,应无愁只是飞快闪过“这说谁呢,酒馆内没有衣衫不整的人啊”的想法,便屏蔽掉这种声音,专心寻找自己需要的信息。

        “我隐约记得,我父亲说过,咱们镇里也来过这样一个放浪形骸的人。那人有魔性,琥珀色的眼睛一扫,人就好像丢了魂一样,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他在镇里就现身了一次,却让好多镇里的小娘子小书生魂牵梦萦。”

        “我也听家里长辈提起过,镇里的长老视那人为妖邪,找人做了好几次法,被骗了不少钱也没什么效果。”

        “对对,后来还是镇长找来山郊外足有三米多高的整块玉石,雕成神像,建了一座庙将神像请进去,这才镇住这邪祟的。”

        “你一说神像和庙我想起来了,这得有五十年了吧,现在那庙也没什么香火,已经破败了。”

        听到这番话,应无愁缓缓放下酒杯。

        就是这座庙。

        这座庙建成不久,他便龟息沉睡。

        原来一晃已经过去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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