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话
姜彦听了如风四人的回话,江南一系的生意又重新进入正轨,刚好现在姜须在,姜彦打算把在北方扩大生意的机会留给姜须。商人毕竟身份低微,他是要进王府的人,现在看来只怕以后进了皇宫也未可知,不宜牵涉太深,只能考虑着多拿些钱置办田地,或在京城买几套宅院,毕竟京城地贵,买下之后收租也是个长久的来源。
前几天他已经去祭拜了姜去扬夫妇,在他们坟前跪了很久,想念谈不上,也谈不上太多的愧疚,毕竟姜影姜彬几次三番想要置他于死地,只是心里空空的。
“公子,怀王殿下受伤了,请你去王府!”姜彦正想着生意上的事,忽然宋霆谕派来的侍卫跑进来,急匆匆的禀告,“听说是被太子砍伤了,伤势很重。”
“被太子砍伤?”姜彦只觉得心中一团火上涌,之后就不可控制的剧烈咳嗽起来,咳完了,甚至来不及换套衣裳就立刻跳上马车跟着侍卫往王府去,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到王府时双手都已冰凉。
他到王府时,季凉书正在门口等着,还有周迎锦带头的几个与宋霆谕交好的官员,余若等客卿和黄莺等侍女小厮黑压压的一片。
“季公子。”姜彦下车。
“你随我一起等吧,殿下很快就到了。”季凉书显然也十分担忧,没心思与姜彦客套。
“是。”姜彦站在季凉书身后,二人一起伸长了脖子往皇宫方向望。
没多久,岩厚驾着马车出现在视线里,二人迎过去,车还没停,姜彦已经到了近前,只见里面的人拨开车帘,宋霆谕脸色苍白,只穿了宽松的白色中衣,头发散落在两侧,看起来格外虚弱,与平时充满力量的感觉截然不同。
“殿下!”姜彦低声惊呼。
宋霆谕一打开车帘就看见姜彦担忧却绝美的脸,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没事,受了点伤,不用大惊小怪的,你怎么来了?”
“我……”姜彦才想起是季凉书通知他来的,回头,发现季凉书正站在五步以外看着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僭越,退到季凉书身后,“是季公子通知我来的。”
“太妃大病未愈又听说您受伤,只好把凉书接来伺候,太妃和殿下都需要人照顾,凉书怕照顾不过来,就把姜公子接过来了。”季凉书道。
宋霆谕苦笑,这才看到王府前站着的人,“太夸张了。”
“小啊谕,活着吧?”周迎锦也凑上来问。
“好着呢。”宋霆谕也懒得下马车,“都散了都散了,死不了。”
宋霆谕其实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大碍,只有肚子上那一刀她有些拿不准,但太医看过后发现只是入肉寸许,没有伤到内脏,只是流了不少血,直到现在还全身没有力气。
众人散去后姜彦被安排在宋霆谕处伺候,季凉书自己则去了太妃那边。
按着宋霆谕的习惯,躺两天就可以活蹦乱跳了,奈何这次姜彦绝对不肯,连吃饭都不许她下床。第一天晚上姜彦还回给他准备的房间睡了,第二天一早发现宋霆谕会乱动后就再也没离开过她的屋子,连黄莺、青雀等几个贴身伺候了好些年的侍女都信不过,晚上就在外间和衣而卧,只要听到这边有声音,肯定第一时间过来。
四五天过去,宋霆谕是面色红润,还丰腴了些,姜彦却累的面黄肌瘦。
“你再这样,姜须还以为我虐待你了。”宋霆谕半坐在床上,等着姜彦帮他拿来水,没办法,姜彦不让她下床,“我现在已经能打一套虎形拳了。”
“殿下身上有伤,不宜喝茶,先喝些清水解渴吧。”姜彦把水给宋霆谕,随后低下头,有诉不尽的委屈似的,小声道:“姜彦受托于太妃和季公子,若殿下有任何不妥,太妃和季公子必不会轻饶,还请殿□□恤。”
宋霆谕听罢把棉被蒙头上,面朝里生闷气去了,这几天但凡她吵着要起来,姜彦必定是这副说辞,或者说多了就跪下请罚,反正是不让她下床。一开始她看见这副表情她很心疼的,立刻就不敢乱动了,现在听多了只觉得耳朵上都是茧子。
若是强行出去,姜彦就自罚在她床前跪上半宿,还必须是她一睁眼就能看见他那副又是委屈、又是自责、又惹人生怜的脸蛋儿的位置,害得宋霆谕又是认错又是赌咒发誓下次绝对不敢,才肯起身。这老狐狸,尤其会利用自己身体不好和长得好看的优势,玩弄人心!可恶至极!宋霆谕暗暗发誓,以后一定把他的病治好了,养的白白胖胖的,然后拿二寸宽的大板子狠狠地打屁股。
几天下来,宋霆谕只觉得一身筋骨都生了锈,是怎么都不舒服。
“小外甥女,怎么样了?”说着季凉书从外面进来,这几天他又要照顾太妃,又要帮着处理王府的事,很是忙碌,这才第一次有时间过来看看,转眼看到一边的姜彦,惊呼,“我的天,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姜彦连忙起身给季凉书行礼,“季公子。”
“他为了看着我,好几天没睡了。”宋霆谕叹气。
季凉书见宋霆谕无奈又没办法笑得有点幸灾乐祸,“恶人自有恶人磨,看来能降得住你的人终于来了。姜公子也不必太精心,她这个人,别看细皮嫩肉的,其实糙得很,这点伤不放在心上。”
“要不你们换换?”宋霆谕问。
“这倒不必,太妃已经习惯了我伺候,怎么能随意换人呢?”季凉书立刻摆手拒绝,把头靠过来,在宋霆谕耳边说:“我已经答应了姜公子,只要不打扰你们浓情蜜意,他就每天派人给我送一条醉江南的鱼,每天都有不同做法哟。”
恩?宋霆谕惊,她固然知道季凉书对她实则没什么想法,她对季凉书也一样,二人就像两个从小玩的挺好的玩伴,互相了解,却谈不上喜欢。如果季凉书是她任务里要结婚的对象,她也欣然接受,但不是,也不会有什么遗憾;季凉书对她大概也是这样,定亲的对象是她,那么凑在一起过也无妨,如果不是,也没什么可惜的。
但是为了一条鱼拱手相让什么的,就过分了啊。这两个男人还没怎么,自己倒跟一条鱼争起来了?
“你不弄个争风吃醋的戏份?”宋霆谕问。
季凉书摇着手里的折扇,摇头,“我这个人,懒。你的小情人威胁不到我正室的地位,没什么可折腾的。”
“我一天给你买两条鱼。”宋霆谕赌气。
“嘶——”季凉书陷入思考,用扇子敲自己额头,费神考虑这种问题似乎很是让他苦恼,“这就有些让人为难了?”
姜彦把一切看在眼里,在陷入思索,为什么这些在他眼里高高在上的人,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呢?怀王殿下因为不让下床赌气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差点把自己憋背过气去,还做出过趁自己不注意偷偷出去的事,像个孩子似的;国公府公子不愿意与侧王夫争宠仅仅是因为懒,却因为一日多一条鱼而动了心思,真是——
“太妃那边还需要我,凉书先告退了。”季凉书告辞,又拿扇子敲了敲姜彦肩膀,说:“除非,你把锦江南每季到的新样式都给我送来一份,我就放弃每天多出来的那条鱼。”
姜彦,“……鱼和新样式都给季公子送去。”
“啧啧,”季凉书咂嘴,“真懂事。”
季凉书刚走到院门口,迎面一个女子过来,与他撞了个满怀,顿时淡粉和纯白的桃花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二人肩上头上,原来是那女子拿了个花篮,里面装满了桃花,她只顾着整理那些花,没有抬头看,季凉书也是想着些别的事情不曾在意,这才撞上了。
那女子穿的不是王府里侍女样式的衣服,退后两步脸上立刻红了,季凉书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不好唐突,只笑了笑,就要过去。
“季公子?”那女子问。
季凉书站住,有些吃惊对方认得自己,“姑娘是?”
“在下余若,算是王府客人,唐突季公子,抱歉。”原来是余若过来看宋霆谕,不想走到门口撞上了人,抬头一看是季凉书,不禁脸红。自从上次王府大门口见过季凉书后,余若又远远的见过他两次,觉得那真是个妙人,可惜是天上的月,只可仰望。
季凉书见这女子年纪不大,还一直羞得脸红,却浓妆艳抹,硬是穿了套深紫的衣裳,领口开的很低,外面罩的纱衣把一对雪白的胳膊半隐半现,又冷的一直揉搓着双臂。温柔贤惠的女子季凉书见多了,妩媚多姿的自然也见过,像余若这样全身上下都在自相矛盾的他没见过,倒是挺好玩的,于是也不急着回去,“是我太过不小心,毁了姑娘的花,请姑娘见谅。”
“没,不是,是我不小心。”余若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脸上一阵阵发烫,只好低头,“我去看殿下了。”
“余若姑娘。”季凉书指了指余若的头。
余若伸手,这才发现头上落了几片桃花,立刻摘下去,再回头,季凉书已经不见了踪影。
……
晚上,宋霆谕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就听着那边姜彦在做什么。姜彦睡的小床在她的外间,离得其实很近,但中间有床幔和门帘隔着,一点也看不见对方。
约到了亥时,宋霆谕听见外面有很小的开门声,是姜彦出去了?天气虽已转暖,可半夜出去还是很奇怪。
等了一刻钟,姜彦还没回来,宋霆谕蹑手蹑脚的下床,以她的功夫,是绝对不可能被姜彦发现的。
门外月华如练,空气中都带着几分澄明清澈,一丝香甜的风扑面而来,宋霆谕感到一阵畅快,几天不出来,后院的桃花已经开了。
姜彦就在廊前坐着,对着月亮不知想些什么。宋霆谕过去坐在他身边,直到她坐下去那一刻姜彦才发现。
“殿下。”姜彦惊呼,就要起身行礼。
宋霆谕按住他,摆手,“不必总是那么见外,人前做做样子就是了。”
姜彦忽然一笑,像是雨过天晴的彩虹,“您还有伤,不要乱走才好。”
“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霆谕,或者像周迎锦一样叫啊谕也行,小时候同龄的几个玩伴都这么叫,后来都去了各地为官,也就没什么人叫了。”宋霆谕特别喜欢姜彦的笑容,不够温暖但格外柔和。
姜彦犹豫了一下,今晚的宋霆谕格外不同,平时她喜欢穿黑红双色的劲装,头发高高的吊在脑后,不怎么带首饰,最多一块玉佩挂在腰间,常常拿着刀剑,显得雌雄莫辨,非常英气、强势,甚至不免有些盛气凌人。
当然,身为年轻有为的亲王殿下,盛气凌人其实已经是一种谦逊了。
但现在她只穿了雪白的中衣,外面披了一件淡青的斗篷,头发一半散落在脑后,一半用白玉簪挽起,发髻随意的歪在一侧,双眸格外明亮,笑着注视着他,没了怀王的气势,只是一个年轻女子,姜彦注意到她也有纤细的腰肢和一双白皙的玉手。
“霆谕。”月光如水,姜彦顺着这夜幕氤氲轻轻叫出口。
宋霆谕点头,问,“怎么这么晚出来?”
姜彦抬头看向天上,天上繁星点点,“今日是我父母的祭日,不知谁对我说过,人死了会成为天上的星星。”
“他们一定看着你。”这个世界是没有人死了会变成星星的说法的,宋霆谕知道他的记忆松动了,忽然,她觉得姜彦身上的气味很好闻,但也可能什么都没闻到,她把鼻子凑过去,顺势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你过得好,他们才会安心。”
感觉到宋霆谕的亲近,姜彦身上紧绷,刚刚思念双亲的忧愁淡去,他意识到有一个女人正靠着他,那是他的妻子,未来的妻子,她会和他一起走完整个余生。
姜彦第一次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将闯入另一个人,不是高高在上的亲王,也不是能帮他达成目的或与他互相利用的什么人,是他的妻子,或许有一天他们也能相依相恋,无话不谈。
姜彦伸出左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抚在宋霆谕背上,“他们看到现在的我,一定很高兴。”
宋霆谕窝在姜彦臂膀下笑了,要是他一直不恢复记忆,就这么跟姜彦这样温柔的人过一辈子,也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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