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夜色鲸吞，灯烛高悬。
昏黄的光影里，长身玉立一人。
林煦甫一掀帘，看见王府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下车的动作顿住片刻。
她踩着木阶下车，转身去抱车里的锦盒。
锦盒抱在怀里，她却迟迟不愿转身，仿佛借着夜色，就能掩盖心底翻涌的情绪。
身后传来衣袂轻擦的窸窣声，林煦稍稍稳住心神，头顶便落上一只温暖的大手。
那只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魏桓低沉的声音，连同着温热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怎么不进去，发什么愣呢？”
林煦眼皮垂下，转而又扯起一个浅淡的笑容，看向身后：“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
还是不要问了吧。
她莫名害怕着答案。
魏桓低头看她，夜色仿佛让他的面容更加冷峻，沉默片刻，他去牵她的手。
手被牵住，林煦顺从地跟在他的身后。
听见魏桓说道：“刚答应要给我做药膳，转头就忘了。”
他的声音轻淡，可林煦莫名就听出几分委屈地质问。
还不待她回答，魏桓的脚步就突然停住，微微偏头，投去一个在等解释的目光，接着说，“还一声不吭地去了别人府上。”
“别人”二字咬字极重，林煦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有些发窘，轻声解释：“我去求药呀。”
魏桓自然知道她去做了什么，并未真的生气，只是察觉她的情绪不对，故意岔开她的思绪。
得到她的解释，抿直的唇角在夜色的掩护下微微弯起。
“那怎么办？”他不依不饶地，质问意味十足，“我为了等药膳，晚饭都没有吃。”
“那我熬一点粥好不好？”林煦被质问，立刻感到罪恶感十足。
良久，魏桓才不情愿地“原谅”了她，点了点头：“下不为例。”
两人并肩而行，林煦怕被人看到，心头惴惴，奇怪的是，路上并不见人影。
一直走到两人院子的岔口，才见一盏莹莹的灯笼候在那里。
突然出现的光亮让林煦吓了一跳，她连忙想要拉开二人的距离，却被魏桓紧紧攥住不放。
“你快回去吧。”林煦用气音说，“做好了我让人给你送来。”
魏石不动声色，也含着笑用气音说：“那不行，我要吃热的。”
灯笼也发现了他们，笔直地靠过来，到了近处，林煦才发现原来是魏石。
魏石倒是毫不惊讶，反而笑容可掬：“世子和林大夫回来了。”
“有人来接了，你快回去吧。”林煦不再用气音，但还是紧着催促。
魏桓挑眉，笑着看她，不待解释，魏石便上前道：“小的不是来接世子的，小的是来守路的。”
守什么路？
林煦心里奇怪，又突然明白过来，面上一红，瞪大眼睛看了魏桓一眼。
她院里熬药的地方，本就是一个小厨房，但只备了一些简单的米面之类。
林煦将食材翻找出来，转头就见魏桓坐在小炉旁边的石阶上，晏晏地看着她。
他今日穿了一件素灰的衣裳，较他的身形而言稍显宽大，柔软的布料在光下堆叠出阴影，让整个人显得格外柔和。
骨节分明的手摊在膝头，原本就苍白的肤色在灯下变得更加透明。
发现他似乎要观摩自己做饭的全过程，林煦还试图挣扎一番：“那里风大，你会屋里等吧。”
魏桓微眯起眼，打量着她的神色，饶有兴致地摇了摇头。
林煦沉默片刻，默默地将食谱往桌下推了推，在心中回想了一遍具体步骤。
虽然有些没底，但转而又放松下来——和熬药能有什么区别呢？
显而易见，没有区别。
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操作，魏桓一直不声不响地含笑看着，直到见她往称药材的小称里加了三勺盐，还煞有介事地凑在灯下看了刻度，这才挑眉敛了笑意。
刚想出声提醒，就见林煦十分自信地走回锅旁，倾斜小称，将盐哗啦啦全倒进去。
她将盖子盖上，又用扇子将炉火扇得更旺，站在原地想了片刻，觉得该干的事都干完了，这才回去去看魏桓。
她满脸都是等着被夸奖，但却又不想表现出来的克制神情，魏桓深吸一口气，夸道：“我们阿煦真厉害。”
“没有的事。”林煦谦虚一番，“只是熬个粥罢了。”
魏桓朝她伸手，要她过来，林煦向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脚下的步子倏忽拐了个弯，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坐下来。
看到她眼中的光芒骤然黯淡，魏桓眼底黑沉，眼皮垂下微一思索，将举着的手臂慢慢放下。
气氛逐渐低沉，炉上粥水微沸，偶有夜枭呜咽两声。
一阵冷风吹过，悬在梁上的灯笼晃着打了两圈转儿，投出一片摇晃的光影。
披在肩头的大氅拉开一道缝隙，魏桓垂眸，颇为不耐地拉扯两下，还是没有合拢。
林煦的脑袋搁在膝头，偏头看他，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地磨蹭靠近。
魏桓面无表情地看她，语调平淡到有些发冷：“怎么舍得过来了？”
林煦不答，慢腾腾地伸出手，帮他仔细打理大氅的缝隙。
魏桓攥住她的手，不让她动：“怎么了？”
林煦抽了两下没抽回来，并不抬眼看他，只摇摇头，闷声说道：“没事啊。”
果然有事。
魏桓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眸中更冷，有些强硬地问：“谁欺负你了？”
他将想到的人在脑中过了一边，一时没有头绪，冷不防被林煦趁机逃脱。
“真的没事！”她嘴上这么说，眼睛却酸烫得要命，只好不停地眨动，游移的目光看到粥锅，就像突然看到救星，“粥要扑了，我去看看。”
魏桓站起身，跟她走了两步，眉头突然紧皱，着急喊道：“别直接用手碰！”
他说得有些晚，又或许是林煦没有反应过来，碰到滚烫锅沿得手猛地扯到背后。
疼痛像是触发了什么隐秘的机关，泪珠连着线从眼眶往外掉。
魏桓连忙将她藏在身后的手夺出来，凑在灯下细看，细白的掌心已经红了一片，所幸躲得及时，没有起水泡。
见她只会紧抿着唇掉泪，魏桓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攥紧，他抬手帮她擦净眼泪，将她的手托到唇边轻轻吹着，柔声问道：“是不是疼得厉害？”
听到这话，林煦像是再也忍不住，也不管手上带伤，用力地将手抽回，狠狠擦了两下眼泪，抬眼瞪着魏桓。
她的嘴唇嗫嚅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扭头跑回屋里。
魏桓追过去，挡住她想要关紧的门，跟着她进了内室。
林煦背着光呆了片刻，顺手拿过一把药材，放进药臼里开始碾磨。
“你回去吧，我要磨药了。”林煦故作镇定，话说出口，却迟迟没有听到屋内人的回应。
屋内又黑又静，只有窗外的月光和灯火，透过窗棂的切割，洒下一片破碎的光芒。
在这片光芒里，林煦瞥到那道一动不动的高大身影。
两人的影子倒是十分亲密，随着光的晃动交叠摇晃。
林煦盯着看了一会儿，垂下眼皮，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她深吸一口气，积攒勇气，想要回头看着他的眼睛要他离开。
但她只微微偏了一下头，余光就见那道影子倏地无限变大，大到遮盖自己全部的视线。
眼前灰蒙蒙的一片，鼻间满是熟悉又陌生的清檀香和药香。
她好像一直闻着这种味道，但又从来不像现在这样清晰。
温暖柔软的下颌突然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林煦被迫仰脸，不待惊讶，唇上就贴上两片柔软冰凉。
那凉渐渐变了味道，不知从哪里来的热气，险些要将她烫伤。
她眨眨眼，反应过来，双手并用，推着魏桓的腰腹，要将他推得远一些。
魏桓欺得更加上前，一直胳膊圈上她的后背，将她牢牢固定住。
怀里的人不动了，良久，他的唇齿间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微微抬唇，说话间却还在一起厮磨，魏桓的声音有些沙哑：“哭什么？”
林煦哽咽一下，磕磕绊绊地说：“你不准、咳、欺负我了……你都要、成亲了！”
捕风捉影的来的消息，林煦心中本也将信将疑，只是现在窝在他的怀里，委屈无限放大，于是说得无限确定。
听到这话，魏桓的身体僵了一下，他将她的脸贴到自己怀中，稍稍平复心绪，问道：“哪个坏东西跟你说的？”
林煦哽得厉害：“好多人、都、都这么说！”
魏桓摸摸她的耳垂：“那些人都是坏东西。”
他抱了林煦一会儿，突然慢慢分开，林煦仰头去看，便被兜头套了一个东西。
脖间微凉，她伸手去摸，就摸到一个柔润的、玉质似的圆环。
“这是什么？”
魏桓拨开她濡湿的额发，亲亲她的额头，低声说：“当年前线吃紧，我祖父急着去打仗，又怕我祖母被人拐走，就将这个玉环送给她，说是——”
话说到一半，林煦被勾起好奇心，于是抽了一下鼻子，问道：“说什么？”
“说我们平南王府的男人啊，必须要拿这个给媳妇当聘礼，不然就娶不上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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