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28
首先是一片朦胧的白雾，仿佛映射着对面人迟疑的内心。接着，白雾渐渐散开了，露出如茵的绿草地。澄澈的碧色天空与流云，构成一幅再美好不过的画卷。
在画面的后方，那棵繁盛苍翠、枝干遒劲的紫衫树下，有一个男孩正微笑着和海蒂·里德尔说话。他看起来比她年长一些，但总体上依旧是个少年。
他和她有着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甚至连精致的面容都能寻到相似的端倪。
海蒂怔怔地看着镜中的画面，眼睛不知不觉间湿润了。
她当然知道镜子里出现的少年是谁。
幼时既正大光明又隐秘的向往渴慕，成长中身边每一个细节仿佛都在无声无息炫耀那人曾经的光辉强大，还有卢修斯有意无意的引导……这一切既锻造她的性格，融入她的骨血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又促使她加倍努力地在魔法的道路上追寻父辈的身影。
多年来，她怀揣着那份隐秘的渴慕踽踽独行。旁人可以称赞她如何具有黑魔王早年的风范，她却只能矜持微笑——果然，她的谨慎与卑微一同猜对。
霍格沃兹魔法学校里那人对她不屑一顾，几乎否定了她过去的全部。
卢修斯曾经帮她寻找过无数有关黑魔王的物品，从他用旧了的魔杖套，到他偏好的茶饮，甚至是冥想盆中的几段关于不同时期黑魔王的记忆——
她如饥似渴地读着，凭借那些描摹父亲的形象。
海蒂当然清楚卢修斯·马尔福用心不纯，对方费那么大的力气难道只是为了让这出身不凡的孤女思念父亲？更多只怕是要她模仿父亲早年的举止，来给因为父亲消失而陷入迟疑的纯血们一针强心剂。甚至在父亲万一无法归来的时候，把她推到幕前——
卢修斯或许隐约知道，但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不会明白她在内心深处对自己的父亲有多么忠贞，哪怕这份爱意孤立无援，近来又备受打击。
海蒂一心一意地爱着自己的父亲，这份感情非抽骨换血不能磨灭。因此，她当然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镜子里的黑发少年。
她只是感到轻微的惊讶，为出现的是学生时代的父亲而非黑魔王时代。
“这面镜子是我昨天发现的。”哈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冥想，男孩正忐忑不安地看着她，绿眼睛中流露出的是和镜中人一样的温柔真诚。但海蒂知道，镜子外为真实，而镜子内则是虚假。
她只听哈利继续说道：“……它的名字是厄里斯，我猜它能够照出人内心最渴望的画面。我倒着读了一遍镜子上方的文字。”
海蒂如他所言倒读了一遍，她完全弄明白了。
她又一次看向镜子中的画面——画面没有变化，但人物动起来了。黑色眼眸的少年伸手抓住了海蒂放在膝盖上的手，他侧过头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柔和。他们正说着什么，姿态显得非常亲近，时不时微笑着对视。那个话题一定十分有趣。
有一个瞬间，他们一起朝镜子外的方向看来，就好像一同撞上了海蒂的目光——海蒂如遭重击，后退数步。镜子里的景象一下子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阵轻微却柔和的精神波动消失在她的大脑里。有什么东西羽毛一般柔和地扫了扫她的脑海，带着些劝哄和安抚的意味。
但海蒂因为那目光而心神大震，没能察觉。
“海蒂！”哈利一下子焦急地叫了起来，他冲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紧张地问道：“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海蒂？海蒂！”
“没什么。”海蒂定了定心神回答道，“只是有点惊讶。”
但哈利执拗地盯住她：“拜托，海蒂，我们是朋友——”他最后带了点点的颤音，“如果你真的看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梅林啊！是不是我弄错了？海蒂，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真的没什么。”海蒂又一次重复道，但哈利着急自责的神情还是让她决定再说点什么，“好吧，我看见了……父亲。我从没真正见过的人。在他和我目光交汇的那一刻，我感到惊讶。”
“但你好像有点伤心。”哈利慎重地说道，选择了一个很小的量词生怕激怒对方导致话题终结，“嗨，我是说……我昨晚看见了我的父母，我看了他们几乎一整夜，我……”
“只是因为想到镜子里终究是虚幻的。”海蒂镇定地回答道，她已经调整了过来，显得神态自若。哈利无法从她面容上找到端倪，只好接受这个也算说得通的解释。
“你的父亲是……”他还有点不死心地想要追问。
“哈利。”海蒂打断了他，仿佛有些急匆匆地，“你带我来是想要说什么？”
果然，来到了今晚最重要的话题上，哈利一下子就被带偏了。
“啊，对的！”他焦急地喊了一声，又赶快让自己沉稳下来，但被咬得略显粗糙的下嘴唇还是暴露了男孩内心的不安。
哈利鼓足勇气直视海蒂的黑眸，羞怯却坚定地说道：
“我不知道之前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让你不愿意……理会我。”一旦艰难地说出这个开头，后面就显得越发顺畅起来，“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我道歉，海蒂。”
“但是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我说过，你对我很重要。我想，如果不是我自以为是的话……我对你应该也有一些意义。我不明白我们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的！”
“米拉可告诉我说找你谈谈，让我用自己的真诚打动你……可、可是，我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没有办法来说服你。昨天我发现了这面镜子，我立刻就想到了你……海蒂，想想我，想着我走到这面镜子前，让它告诉你你愿不愿意继续当我的朋友。也许你说得对，镜子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但它照出来的的的确确是我们真实所渴望的。”
“昨天，我站在镜子前，心里念着你的名字，然后我看到我们手拉手站在一起。我们在图书馆看书，在魁地奇场比赛，在有求必应屋练习魔法……海蒂，至少在这上面，镜子不会骗你！”
“你的意思是，”听了这么久，海蒂已经能弄明白哈利的想法，“让我想着你的名字在镜子前照一次，看看会出现什么？”
“没错。”哈利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点点头。
海蒂几乎在那一瞬间就生出落荒而逃的心思。
可她皱了皱眉头，说道：“哈利，你并不明白。”
“什、什么？”男孩原本带着期盼的面容上顿时显得一片空白。
“我是说，那对我并无意义。”海蒂叹了口气，找出了数日以前对米拉可的回答。她的声音是很久没有的温柔，但哈利此刻已经无暇去注意。“我不需要照那个，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女孩的语气有一刹那的滞涩，“也很清楚应该为此放弃什么。”
“所以你要放弃我？”哈利不明所以、却又满含悲伤地看向她，“海蒂，你到底……”
“别说了。”她背过身，不再面对那镜子，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去。
看着海蒂的背影，哈利的心中蓦地生出一种即将失去的疼痛来，随即便是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怒火翻涌。他对着那个孤寂而决绝的背影，不管不顾地大声说道：
“所以你连走到镜子面前的勇气都没有吗？你不是一直都自信坚定，无所畏惧的吗？为什么你认为自己非得放弃我才能得到那个不管什么总之是你想要的东西？真的没有办法两者兼得吗，海蒂！你不敢看——为什么？你在怕自己动摇什么？”
“你知道的——我们是朋友——我们是朋友！我也知道的！”声音到后面几乎带上一丝哭腔。
海蒂终于转过身来。她定定看着绿眸男孩——看着哈利·波特的眼睛，有什么正在她的黑眸中翻涌：“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呢？”
“你是我不想放弃的朋友。”哈利执着地说道，和海蒂对视着，“我明白我想要你做我的朋友，哪怕不需要魔镜的证明都明白，海蒂！”
海蒂的嘴唇动了好几次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久久凝视着哈利的绿眼睛，仿佛在其中寻找着什么她不曾理解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贸然给出的是怎样的一份友情吗？他知道他所说的一切在知道真相的自己看来有多么无力和可笑吗？他知道海蒂·里德尔为自己择定是怎样不容置疑的命运吗？他知道——海蒂骤然间移开了与哈利相接的目光，仿佛被什么灼伤了一样。
她抿紧嘴唇，避开哈利的目光，快步走到了镜子之前，一言不发。
他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但最后她还是被他给说服了。
海蒂在镜子前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因为她的心正在渴望着这个机会，以一种拨动命运转盘的力量。
海蒂不想违背这一刹那的感受，尽管此刻统治她的是截然相反一种的命运。她是如此虔诚，又是如此反叛。
在睁开双眼的前一秒，海蒂感到自己的内心是从没有过的空明澄净。她没有想任何事，任何人，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她仅仅是把完整的自己交付给梅林，然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看见了哈利。
哈利站在她的身边，有些局促地揉着后脑勺一小撮不听话的乱发。圆框眼镜是她上一次在有求必应屋帮忙修好的，而那眼镜的背后则是一双美丽的翠绿色眼睛。那是一池深沉的潭水，倒映着最澄净的心灵。
海蒂凝视着镜子中哈利的面容，直到她发现那个男孩同样带着羞怯而鼓励的微笑看着她。仿佛福至心灵一般，海蒂·里德尔转过头去，然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镜子之外，真正的哈利·波特就站在她的身边。
她所看到的镜中场景并不是虚幻，而是现实真正的倒影。
此刻，现实中的哈利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不容许她后退一步。他正在对她说道：“这一次我们看见了同样的场景，对吗？让我们和好吧，海蒂。”
海蒂定定看着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米拉可·苏在和她就哈利的问题争吵时，曾经说过一句话“我从来不知道你如此信奉命运”。当时海蒂冷冷地回答了一句“你的确不知道”。
粗枝大叶的米拉可也许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但是海蒂·里德尔却很清楚，米拉可的无心之言刚好鞭挞中她灵魂里最隐秘的那一部分。
一直以来，海蒂·里德尔都在迎合着命运。
她出身不凡，黑魔王的血脉是斯莱特林的骄傲。她所有的荣光加身都来源于此，所有的阴暗痛苦也必将承受。她周围所有人都在推动着她迎合命运，但他们不会知道真正绑住海蒂·里德尔的是什么。萨拉查的后裔何等骄傲，怎会愿意服从既定的命运安排。但是海蒂不同。
她注定要承担属于魔王之女的命运。只因这是她唯一能抓在手心的，也是她唯一被父亲赠予、能够拥有的东西。她注定要把痛苦与荣耀，欢乐与泪水，和着对亲情的渴慕一同咽下，然后强大、优雅、光辉灿烂。
只有把身子整个刺入荆棘，荆棘鸟才能真正得到最美妙的声音。同样的，只有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去履行这份既定的命运——哪怕满路荆棘，海蒂·里德尔才能握住她与父亲微薄的牵绊。
海蒂·里德尔仿佛骄傲坚定，无所畏惧，但她却比任何人都执着于自己身为魔王之女的命运——她唯一所拥有的，也是最后的骄傲与自尊。
海蒂凝视着哈利的面容。
对父亲的渴慕向往是她漫长而痛苦的过去里，唯一坚持的理由。而对哈利·波特的动摇则是她……海蒂闭上双眼，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叛逆。
海蒂·里德尔迎合命运的设定，骄傲而不悔，哪怕是一厢情愿。
但是从这一天开始，哈利·波特成为了唯一的那个例外。
她珍贵的羁绊。
“哈利。”她轻声呼唤道，并且在男孩略显紧张的目光中露出一个很淡、却真实的笑容，“很高兴有你做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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