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柳青亦索性守在了门口,他这会儿再进去显然不太合适,其他人贸然闯入好像也不太好。
三分钟后,卫生间的姑娘总算走了出来,看到他还在门口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柳青亦闷咳一声,“那什么,这里是……”
对面的人显然没听他说了些什么,她正一只手在擦手抽纸前晃来晃去,十几下都没拽出来一张。
先前没发现,这女孩子走起路来步伐稳健,面部表情认真严肃,显得清醒极了。但是,她大概也许,醉的不轻?
柳青亦终于想起来那点熟悉感是怎么来的,他刚重新开始工作,这几天能接触陌生人的场合就那么几个,更别说眼前女孩子如此出挑的相貌。
试戏那天她也在。也是演员吗?
“你刚才说什么?”。
对方发问时字正腔圆,表情微带一丝诧异,迷惑性极强。这会儿又看不出是不是真醉了。
柳青亦试探性的问道:“你是不是喝了酒,有朋友跟着一起出来吗?还有,这是男士卫生间,你走错了。”
对方直勾勾的冲柳青亦所指的标牌看了一会儿。
“呵,你搭讪女孩子的方式真是另辟蹊径?”
柳青亦都快被她逗笑了,如果他们没站在男卫生间门口的话。
这下能确认她真的是喝醉了,而跟喝多的人是没法讲道理的。所幸不用他苦恼太久,酒吧的服务生远远看到他俩,很是松了口气。
“姐,可算找到你了,齐哥让我送你去休息。”他瞟了一眼柳青亦,隐约觉得似乎是个明星,“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这位女士喝多了,你刚刚说的齐哥是她朋友吗?”
“您放心,齐哥是我们老板,她是我们老板的朋友。”
若言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她睁开眼时日头正盛,随即便伸个懒腰起来开门,宿醉之后更添了些许头疼。
昨天到最后确实喝的多了,甚至记忆也不甚完整。她内心反思片刻,看来以后酒这东西还是远离为妙。
齐哥拎了热乎乎的笼包米粥进来,“醒了?快拾掇拾掇自己来吃饭,这不是什么好地儿,以后人少来,酒别沾。”
若言打了个哈欠,反倒觉得又困了几分,“正有此意,昨天确实喝的过了,今天还有文要更新,导师那估计还有论文的修改意见。”
她揉了揉眉心,“奇怪,这个点了都没人催我。”
手包里的东西被一样样翻了出来,若言愣怔片刻,残存的酒意和困意瞬间褪个干净。
“我手机不见了。”
财物倒是小事,手机里有论文的基础数据、十多万未发表的存稿还有未曾公开的剧本内容。
喝酒误事,诚不欺我。
电话响了三五声才被慢慢接起,齐睿给若言递了个安心的眼神,说道:“您好,您拿的手机是昨天遗失的,里面有一部分文件十分重要,希望您能归还一下,十分感谢。”
手机里传出个略有些熟悉的清润嗓音,“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手机的主人应该是个女孩子。”
“没记错,没记错,手机的主人是我朋友,现在正在我身边,里面的东西非常紧急,您看能尽快归还一下吗?”
“唔,我觉得也挺紧急的,毕竟从我捡到它到现在,前前后后已经不下二十个人打过来了?”
若言的表情狰狞了一瞬,忍不住插嘴道:“你都接了?”
对方显然听到了,“当然,你设了密码,不接怎么联系到你本人?不过我也没想到他们都没找着你。”
很好,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她丢手机这件事了。
手机被密封妥当,用同城快递当天下午就到了若言手上,她甚至没来得及追问到对方的联系方式,就连快递费用也无从付起。
齐睿将快递几下拆除,递给若言,“快看看,文件什么的都还在吧?以后这种重要的东西别放到手机里,真泄露了怎么办?”
若言快速翻检了一遍加密文件,确认重要的东西都还在,很是松了口气,“都在,忘了问他从哪儿捡到的手机,联系方式也没留,真是个怪人。”
而被她吐槽的柳青亦刚从复健室出来,目前他的身体状态正常生活当然不是问题,可要是想拍动作戏,差距还是不小。
他受够了在病床上什么都做不了的日子,难免有些心急。
本来都要离开了,他想到些什么便又问主治医生老杨,“开给我的药物对睡眠没有影响吧?会不会造成多梦什么的?”
老杨将眼镜扒拉到鼻梁上,凑近问道,“做梦了?梦的什么?”
“真有影响?”
“啧,那得看是什么梦。我的药肯定是不影响,但有的梦吧,其实找个女朋友就不会做了。”
这个老不正经。
柳青亦谁都没细说,他最近整晚整晚的睡不踏实,往往梦境深沉繁杂,似乎历经了悠远时光和喜怒哀乐,极耗精力,偏生醒来就会忘记。
就像是在梦里开启了另一段人生,或者成为了另一个自己。
他道别离开,暗道大概是复出的事情带来了一定心理压力,身体先敲了警钟。
……
冷宫里的公主磕磕绊绊长到五六岁,意料之中未能获得皇帝的偏宠。
这冷宫地远人稀,宫女内侍本就没有几个,又知道照顾的是不得势的妃子公主,行事愈发惫懒,以至于那母女二人时常不能吃饱穿暖,过得甚是狼狈。
或许是第一眼便见到了他的缘故,小公主对他的气息极为亲近,闲时很爱攀爬到他的枝干上絮絮叨叨说故事。
“柳树呀,母妃又病了,她怎么总是生病呢?一生病就不肯陪我玩,也没人给我讲故事。父皇不肯见我,周围的哥哥姐姐不肯理我,还不让我去院子外边,他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啊。”
几年的冷宫生活过于催折,年轻貌美的宫妃被岁月和冷遇夺走了活力,加速衰败。他有时遇到她,能看到灰败的死气萦绕在那张不再青春的面容上,生机步步抽离,显然是时日不久的样子。
小公主抱着他的一枝主干,喃喃自语,“我想听阿娘讲故事了……”
年幼的公主过早有了心事,在树枝上不甚安稳的陷入了梦乡。想来不是什么美梦,她在睡梦中抽紧了鼻头,像是遭遇了天大的委屈,眼角似下非下的坠着一滴泪。
大抵一切世间生灵的幼崽都容易让人心软,纵然他长了一颗木头心脏,这一刻也忍不住施了个小小法术,小公主如愿在梦中同阿娘一起玩耍,树上的小人也终于展露了笑颜。
宫妃离世的那日是个深夜,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个白日,到晚间依旧不甚痛快。他眼看着往日冷清过头的院落烛火熄了又亮,一群人张惶失措走过又来,来罢又走,隐约有孩子的哭声飘过。
宫妃的魂魄离了人身,懵懂间晓得他这里灵气与众不同,便遥遥拜了拜,他生受了这魂魄一礼,知道这是为娘的死前执念,托世间有灵之物看顾自己的女儿。
只是那宫妃生时为人,不晓得妖魔神佛各有差别,他只是一个还未修出人形的柳妖,更算不得真佛,原就少了神佛的悲悯。
小公主没了母亲,之前的三分可怜转眼就成了十分,年迈的帝王像是早就忘了宫墙深深还有这寂静一角,更不会记得这里还有个未曾谋面的女儿。
她转眼间长到七八岁,院子里少有同她亲厚的长辈,缺了规束管教,性子里反到添了些野性,行事没有半分规矩,更不像是个皇家的公主了。
闲时树上掏鸟,水边捉虫,本就形容狼狈,折腾一番更显得灰头土脸,确确实实的疯丫头。
虽说这院子她轻易出不去,却终究不是个世外桃园之地。
春日里惠风和暖,连宫墙里的孩子也比往日吵闹了些。一只蝴蝶风筝飘飘摇摇,不近不远停到了他身上。
院子里呼呼拉拉进了一群的人,围簇在中心的是个桃红宫裝的小姑娘,粉雕玉琢、贵气逼人,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神色中已带了上位者的孤傲骄矜,一看便是平日里受尽宠爱的样子。
这个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七公主,太子一母同胞的小妹妹,也难怪有如此排场。
院落里仅有的几个宫人见这阵仗转眼便跪了一地,再不敢有平日半分怠慢。七公主扫视这破败院落,眼里自然带了些鄙夷嫌弃,她微微扬了扬下巴,便看到树上正巧有个人。
“你,把本宫的风筝取下来。”
小公主正躺在他的枝丫上晒太阳,一片柳叶在唇边歇了又响,声音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她却自得其乐的很,闻言只把那柳叶在手中翻转两遍,又看了下边的众人一眼,“不管。”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这样同公主说话!”
其实细论起来,小公主在皇家行五,应当算七公主的姐姐,长幼有序,当然不该受到这样的凌人盛气。
但恩宠不同,服侍的人眼里自然也分出了高低贵贱,当下就有人想去将她拖拽下来。
也有那心思活络的,悄声告知了七公主她的身份,“原来是五姐姐,姐姐勿怪,奴婢们不懂事,还当你是这院里的粗使丫头。去几个人,小心把姐姐扶下来,再把本宫的风筝取来。”
宫人们得了眼色,小公主被粗手粗脚的拽了下来。她在这冷宫中无人精心照顾,长得面黄肌瘦,看起来比七公主瘦小的多。
衣服大概是旧衣改的,不合体不说,因她过得粗糙,袖口和下摆勾丝断线,还沾着从树上蹭来的泥污。
同七公主站在一处,更显得像是云泥有别。
宫人们互相看了看,眼里都带了些嘲笑,举止越发逾矩。眨眼间她便被一堆人七手八脚推得踉跄,跌坐到地上,自己又不出声的爬起来站稳了身形。
约摸是无人护佑,从小受惯了欺辱,她性子愈坚,不管被欺负的怎么狠,人前都没有掉一滴眼泪,更没有多说一句话,是个过于倔强的小家伙。
大概欺负个孩子确实无趣,这些人来的突然,走得更快,人群转眼退了个干净,众星捧月的拥着七公主去放风筝,连本身该在这个院子里伺候的宫人也没有留下,竟是没有一个人关心一句自家的小主子。
小公主朝那堆人看了几眼,索性又抱膝坐回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日的天气说变就变,远方传来几声闷雷,雨滴如丝如线,转眼便缠绵不绝,小公主没有站起来回屋的意思,宫人们竟也无人来寻。
他默默抽条发叶替她遮了遮,第一次嫌弃自己的枝叶不够繁茂,雨水依旧顺着这孩子的脸往下淌。不对,他的枝干感受到几分温热,像是,还有泪!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啊……
大概是哭够了,小公主抹了把脸上的水,应该是要离开的样子,许是雨天湿滑,也可能是蹲下太久麻了双腿,他眼睁睁看着小公主一个趔趄,两只手臂在空中挣扎着抓了几下便“噗通”一声,落在了水中。
雨雾迷蒙,院中本就清冷,这下更是见不到人,水声掺杂着不甚分明的雨声,自然也没人发现小公主落了水。
水中先时还能看到水花挣扎,伴随着不规则的气泡上涌,渐渐的却也归于平静。
他冷眼看着,世上人同妖相比,短暂一生不过是朝生暮死。生时无论有多鲜活,死后都逃不过一抔黄土。
何况这小公主生的不如意,忧怨离恨苦,总有伤心处,不如下一世早早投个好胎。
生死有命,逆天而为不是他的道,只是以后少了个孩子同他亲近,但时光漫长,想来总会慢慢忘记。
他的枝叶抽条生长,根系亦曾绵延水下,突然间,有一双小手,死死扣住他顺流而下的根茎,时间点滴流逝,水面只剩下雨落涟漪,那手却在水下一丝一毫都不肯放松。
有什么在他的体内跳动生长,“噗通、噗通”,震的他颤栗不已,更有一股热流,顺着那被握住的根茎,逆行而上,转眼便通了全身。
万条绿丝绦,转瞬成青丝,木心树体被那热流暖了,成了鲜活柔软的躯干,而伴随“噗通”声跳动的,正是封在身体里的那颗心。
茂密枝叶隐去,河边生出个清俊男子,而他手上正抱着从水中捞出的湿淋淋的小公主,对方还死死拽着他的手腕。
一念慈悲心,竟是让他借此机缘修出了人形。
他看着怀里浑身湿透的孩子,皱眉暗忖“这长相从生来便极尊贵也极凶险,怕是个不得好死的命格”,可惜这一救之下已生因果,却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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