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珍珠是个心思纯善的女孩子,她比小公主大两岁,所以相处起来,就像个温和细心的大姐姐。
约莫是今日听了那不知名的尼姑说的话,不知道是她自己害怕,还是怕小公主多想,就寝时说什么都要在小公主屋中替她值夜。
小公主在宫中从未享受过这番待遇,出宫后自然也不习惯有人近身,一时反倒不自在,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殿下睡不着吗?不如奴婢替您点上安神的香?”
“别忙了,珍珠姐姐,不如你跟我说说话,困了自然就睡了。”
珍珠围紧了被褥,依偎在小公主的床脚处,“殿下想听些什么呢?我才学粗浅,不像殿下整日捧着书本看,知道的必定是还不如殿下多呢。”
“怎么会,姐姐在各宫都办过差,肯定比我这个困在墙里的人有见识。随便捡几件趣事说来解解闷嘛。”
珍珠笑了笑,“还真有一件事殿下许是想知道,大概一年前吧,我偶然间见过北魏的四皇子呢。”
“见过谁?”小公主其实已经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珍珠说的是何方神圣。
“北魏的四皇子,您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婿。”
小公主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原来是他。
“四皇子生母乃是汉人,他本人与您年岁相当,长得丰神俊秀,行为举止甚是斯文有礼,虽说是和亲,但也不算辱没了公主。”
大概是从没想过要真的听从摆布,小公主竟是没在这个未婚夫身上放什么心思,闻言笑着岔开话题。
“姐姐倒是打趣起我来了,我看姐姐从上个月起就极用心的在绣一个香囊,那是送给谁的?肯定不是送给我的吧?”
珍珠的脸在烛光下转眼便红了个透,“不过是一位同乡,恰巧在宫中做了侍卫。有一次我不小心弄丢了七公主的一根簪子,是他废了好大功夫替我找回的,总不好光嘴上道个谢吧。”
“哦,同乡。”小公主有意拉长了音调,“既是同乡,姐姐脸红什么。”
“殿下!”
……
自从在红豆庵遇见那尼姑,小公主的寺院生活便更充裕了几分。
她总爱早上去后山跟柳先生打个招呼,闲时到藏经阁看各种书籍,然后傍晚时分跑到红豆庵跟尼姑探讨人生,过得还挺忙碌。
尼姑说自己叫无名,小公主便叫她无名。
这一日她在藏经阁找到一把古琴,寺院的僧人一般没有这样的雅兴,多半是太子殿下修书时留在这里的。
琴形饱满,黑漆为面,其上密覆流水断纹,当是把绝世好琴,只可惜,琴弦皆尽断绝。
她费了一番功夫,将琴带到红豆树下,本是想问问无名能不能帮她修补,谁知道那尼姑见了这琴竟像是丢了魂,怔怔的看了半晌。
嘴里反反复复只念叨着,“他原来还留着……”
留着什么?又是谁留着?
无名用细白的双手捂住耳朵,“他说不喜欢的,我奏琴给他听,可他说‘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他并不喜欢我弹琴。”
小公主看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安慰道:“其实也不必这么伤心。”
无名可怜兮兮的抬起头来,“我其实不想怎样的,他不来找我,也不要我去找他。那为什么还总会半夜在草庵外面一站便是一宿呢?”
“一夜又一夜,他不进来,我也不能出去,可我只想见见他啊!”
无名越哭越伤心,随着她的崩溃,那两株红豆树叶沙沙作响,看不见的邪风在愈来愈深的夜色里逐渐凌厉。
飞沙走石,渐渐看不清无名的身影,小公主发现自己挪不动步子,四面八方都是呜呜的哭声。
“我可真是自作自受。”她凝神静气,用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一串佛珠顺着手腕滑落下来。
正当此时,小公主和眼前炸开绿色的烟花,一道屏障从她面前蔓延开来,将她护的严严实实。
紧接着,一把十分熟悉的冷淡嗓音响在耳旁,“几日不见,阿言的胆子更加大了,什么妖魔鬼怪都敢招惹。”
小公主眨了眨眼,脸上露出得逞的微笑,“先生醒过来了?”
那绿色的屏障逐渐浓缩成一个豆大的绿点,轻盈的落在小公主肩头。
“还未完全恢复,暂时也只是能这样和你说说话。”
“殿下,公主殿下……”
许是看她久未回去,珍珠带着几个侍卫摸黑找了过来。
她这次真是急坏了,“殿下真要改改这自己往外跑的习惯,真是吓得奴婢够呛。而且为何还往这跑?这地方上次就觉得古怪,殿下竟然还敢来?”
小公主连忙软言认了错,人一多,黑风邪气都消散了,果不其然,那无名也早已再次消失,连地上的琴都不见了踪影。
她听话的随一众人等往回走,边走边顽皮的用指尖去碰肩上的小绿点。
那绿点像是十分害羞似的,每次都躲的远远的,等到她消停了,又若无其事的重新停到小公主肩头。
待到回了客房,随行的人都照旧各自休息,珍珠端来一杯安神的茶水,嘱咐小公主务必喝下,便也退了出去。
屋内一时寂静,小公主慢条斯理的喝干了茶水,这回偏要等柳青亦先开口。
终于,“这次多谢阿言了!若不是你,我恐怕不能这么快恢复神识。”
小公主摆摆手,“先生无须客气,宫中本就不太平,带先生来观音山也是顺便,我本来就是要找机会避出宫来的。。”
那声音停顿片刻,“当日燕回遇险,事发突然,不知后续他可有什么不妥?”
“唔,无非是做了一回炉烤燕子,其他的并无不妥。不过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形,什么人能将你们伤成这样?”
柳青亦显然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其实……就是他要报恩,遇了些阻碍,都办妥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小公主点点头,“嗯,原来如此。”
这个时候柳青亦便十分欣赏小公主聪慧过人、点到即止的说话做派,否则还真的很难解释清楚。
名山古寺,到底不便常常现身。那绿点在小公主眼前晃了几圈,终于像是飞不动了,再次落在她的肩头。
“劳你相救,此次的因果我认了,来日必倾力相报。如今我精力不济,就先这样跟在阿言身边吧,有事切记唤我。”
停了一瞬,似是不放心,“万不可再如同今日那般作为,阿言你历来聪慧,当知人鬼殊途,自然要避的越远越好。”
小公主一挑眉梢,柳先生与自己又何尝不是人妖有别,倒像是命运交缠,越走越深。
她一向很知好歹,“先生说的是,阿言记下了。不过回报什么的先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就当是谢您去岁的生辰礼。”
那日过后小公主再未见过无名,问起来柳先生便说,“无名无名,她既不再出现,看来是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应该是真的没有完全恢复,柳先生时在时不在。
有时候小公主正端端正正抄写佛经,那绿点便落在小公主所握的笔头上;若是闲时看书,又不经意会出现在摊开的书页里、窗前或是案头。
来的突然,走得也潇洒,慢慢的小公主竟也习惯了。
眼看到了深秋,顾山气候虽温和,却也有不少树叶泛了黄,走在林下,不时会有一二干枯枝叶顺势掉落,无可挽回。
珍珠张罗着给随行众人都添置了厚实衣物,小公主更是着重关照,一应棉衣、皮靴、暖炉,都被早早归置妥当。
没准能在观音寺过个好年。
平静是突然被打破的,那日午后,小公主还同柳青亦闲话家常。说起京中诸位皇子,性格怪异,各有千秋,所幸太子殿下独树一帜,在一众兄弟中显得格外端正。
临近晚间,先是梅香派人来传急讯,说是宫中生变,望小公主多加小心。紧跟着就有传旨的宫人来到,说陛下急招,甚至不等小公主打点行装,就要立即起身。
这陛下是如何病的,宫廷内外皆是心中有数。他若是病好到能召见人的程度,只怕是有些人就不太好了。
圣意难违,小公主只得匆匆带了珍珠等人连夜出发。
事发突然,小公主来不及同柳青亦做个交代,更不知道如今他恢复到何种程度,能不能离开观音寺。
她暗暗唤了许多声没有回应,索性便不再抱有期望。
一路行至皇宫,只见满城挂白,遍地缟素,小公主心中一紧,同珍珠交换了个惶恐不安的眼神,二人心中均升起几分不祥的预感。
宫中四处按捺着压抑的哭声,进了后宫,有惯常替小公主传递消息的宫人趁乱塞来一张纸条。
小公主私下拆开,里面只草草写了“太子”二字。
陛下的寝室就在眼前,到了此处才发现,深夜入宫的何止她一人,皇室子弟连同几大家族的高官显要均面色难看的站在堂前。
过得许久,大概是人来齐了,寝室内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又过了半晌,才传来一句有气无力的吩咐,“让他们都进来吧。”
小公主扫一眼廊前被吹得四处飘零的落叶,只觉得自己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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