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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42章


faith  auntie的建议

        凌晨5点20分,  米和孤身立在惠爱医院的天台,带着忧悒久久凝视着一片片流过的烟霞。

        凛冽的晨风拂过大衣,他点了支烟,  一口接一口,  抽得极快,  消化着刚才和高烨的对话。

        “你想打无罪辩护,凭什么!”

        “无罪辩护换老卓的行踪,打不打,你自己选。”

        交换的条件太诱人,  他依违两可。

        找了那么多年都无法把控他父亲的踪迹,别人却了如指掌,  多可笑。

        米和躁急地拿拐杖点地,  点出了《行星组曲》的节奏,  越点越激昂,越点越焦炙。

        节律错乱之时,他猛地抬起左腿将拐杖一磕为一,甩在一边,  拿出手机拨号,“faith  auntie(菲丝姨妈),  我今晚回家。”

        米和撂挑子不干了。

        在去机场的路上时,病房里的审讯依旧如火如荼,一中队最擅长玩“凌迟”,打拉锯战,  活像老太太的裹脚布,  又臭又长,牵扯着高烨的所有心力。

        他们已大致还原出他的人生轨迹,包括他与武仕肖、张美霖的对立关系。

        可高烨就是咬紧牙关,  死不承认。

        没了律师的保驾护航,他只能装聋作哑,两天都没休息好,面色呈现着猪肝一样的绛红,萎靡不振,邢局过来审了一次,嘱咐张峰,“掐好分寸,别过火。”

        一中队的副队长丁一远暂代了郭锡枰的要务,他初来乍到,公事公办,也知道体恤队员,颇得好评。

        侯琢这两日午休时都会来看殷天,顺带告诉她案情的进展。

        结果殷天听得心不在焉,老莫倒是聚精会神,成了一惊一乍的捧哏。

        在这鼎沸的氛围下,侯琢说得手舞足蹈,心潮澎湃。

        殷天面无表情看老莫一眼,她哪是想听故事,她是想男人想疯了,饥不择食,看上了侯琢这只憨猴子。

        老殷把虹场路41号灭门案的所有卷宗和材料都搬到了惠爱,殷天这才同意踏实养病。

        奋笔疾书了一上午,水也没喝,药也没吃,完全浸|浴在逻辑的一遍遍推演中。

        突然手机一震,她猝然抬头,脖颈“咯哒”一声,她捂着脖子哀嚎。

        是米和发来的信息:我回港岛两天,你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不要熬夜。

        殷天扫了一眼就没再理会,继续当书箱里的耗子,咬文嚼字。

        米和一直在等她回复,直至登机也没消息,说不失落是假,患得患失是真。

        他觉得自己走岔了,像个情爱里的痴愚者,扮演着闭眼撞南墙的执拗角色。可这本不是他的初心,一个立志于理智至上的人,最怕出现当前的处境。

        米和想起那夜他声泪俱下的自我剖析,面颊一热。

        他相信那个时候殷天是赤诚的,动情的,两颗心的触碰腼腆又敦恳,质朴且柔媚。她哭得梨花带雨,似一池春水,米和摩挲着双唇,那春水凉凉,微波潺潺,最易让人执迷不悟。

        中午12点10分。

        老莫提着两份毛血旺套餐进病房,那不是给殷天的,那是给侯琢的。

        侯琢急吼吼穿过门诊大楼,朝住院部狂奔,先去郭锡枰那报个道,再跑到殷天病房说书。

        这叫什么,这叫牛郎会织女!

        她住的这病房叫什么,叫喜鹊的桥!

        殷天最后烦得窝在护士站里写报告。

        屋里的两人愣是没发觉,言笑晏晏,夸夸其谈。

        老莫娇羞一笑,“哎呀琢哥,我拧不开瓶盖。”

        “嗬——tui!”殷天|朝垃圾桶鄙弃地啐了口痰,他妈是谁蹦迪的时候,拿门牙当开瓶器,一口咕嘟完五瓶啤的,再咕嘟俩可乐,喝完嗝也不打,屁也不放,跟一貔貅似的,只进不出。

        最后还是孙苏祺看不过眼,把老莫和侯琢给轰了出去。

        殷天看着她拿来的怀孕b超单,充满了新奇,将裹成粽子的左手轻轻搭在她肚子上。

        孙苏祺郑重其事地介绍,“小郭子,这是你殷妈妈,你得好好谢谢她这只手,要不是它给了你爸第一次命,你就丧父了知道吗?万一以后你妈改嫁,你后爸对你不好,那日子水生火热,焦头烂额,说不定你还得天天挨揍,所以这相当于救了你的小命,以后得给你殷妈妈养老送终,听见没!”

        殷天皱着脸,“这样,以郭锡枰为轴心,半径一十米你画个圆,甭出那圈,出了那圈你多少有点病。”

        “小师妹啊……”

        “祖宗啊,我报告就差500多字了,让我一口气写完吧,给我个痛快吧!”

        殷天在床上泥鳅一样扭,卷宗摊了一床一地一桌。

        她无意一侧头,对上了桑国巍的照片,心里“咯噔”,鬼使神差地用手挡住了他眼睛。

        孙苏祺看到她这一举动,眯眼惑然,“你……愧疚?”

        殷天刚要打马虎眼。

        孙苏祺古怪一笑,“你变心了?你对别人动心了。”

        飞机穿过云端。

        平流层的阳光明媚,云海瑰丽。

        个小时后,米和抵达了港岛的赤鱲角国际机场。

        熟悉的空气,熟悉的湿热,还有熟悉的faith  auntie,永远姿容美艳。

        “faith  auntie!”米和兴冲冲奔出去,夸张地抱起她连转两圈。

        faith尖叫连连,大笑着,“put  me  down……put  me  down!(放我下来)。

        faith姨妈是米和叔叔的太太,两人没有子嗣,把他当半个儿子养。

        她是港岛第一大音乐平台的首席财务官,这是副业,主业则是修林顿医院的临床心理学教授。

        米和坐上她的小跑,贴着窗看倒退的逼仄摊档。

        faith会议不断,手机视频正在开总监会,几方声音争执不停。

        大约就是某个项目在上线之前,因广告位设计的问题,销售与产品运营产生了较大分歧。

        销售总监怒不可遏,质疑公司的营收部门为什么没有话语权,反而产品运营可以不停试错。

        米和听了一路,烦躁渐起,频频看向手机,食指关节频频敲窗。

        faith讶异地看他一眼,她印象里,hugh永远不显山不露水,和气一团。

        米和这一次归家,显然突破了她以往认知。

        他换着坐姿,撑过七八个红绿灯,终于忍无可忍,不耐地抢下电话。

        “眼下这个阶段,广告商才是真金白银供养你们的人。艺术依附在商业环境当中,商业以捐助人身份出现,这是传统,需要争执这么长时间吗?我写论文的时候循环播放了3000首摇滚,faith热衷古典乐,但凡音乐厅有演出,场场必看。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在养音乐!商业本身的残酷性赋予了音乐价值属性,阳春白雪为什么偏好上流社会,这就是生存残酷性的对冲!”

        faith挑眉,觉得新奇。

        上庭辩护的咄咄竟然延伸到了生活领域,看来有人在改变他呀。

        “我不建议在这个阶段做任何理想主义的实验,就算把所有服务要素都贴到品牌上,那资源呢,资源跟不上怎么办!对家一手遮天,你们拿到手的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还想来实验性举措,逼死了讨钱的,谁来买单,刚到温饱线,你们就要造飞机!”

        销售总监拍着桌叫好。

        faith大笑起来,冲着手机,“这是我请来的adviser(顾问),i  have  the  same  idea  as  his(我的意见与他一样)

        她把手机一扔,“没有工作,没有会议,你要陪我这个老年人好好快乐一天!”

        faith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先去老凤祥酒楼用餐,再去逛他曾经最爱的大馆,然后去黄大仙祠请愿,晚上在康华大戏院看戏。

        faith专程回家了一趟,打扮得很隆重,穿了身黑色镶金的长礼服,米和也西装革履。

        演出一如既往地振奋,米和在淮江还没看过任何演出,总觉得没人交流,会意兴阑珊。

        faith叽叽喳喳,八卦着乐手和演员们的情情爱爱。

        走进长窄街巷中,星罗棋布的广告牌繁星般熠熠,米和一个深呼吸,贪婪地吸嗅着中环深夜的气息,这才是家的味道,儿时的惊惧烙刻在他身上,可即便这样,他依旧热爱这里。

        “要不要跟以前一样?”faith脱下高跟鞋,端出起跑的架势,她嫌长裙阻碍了速度,“嘶”一声裂响,豪宕地将礼裙撕到大腿处。

        “three……two……one……go!”

        她拎着高跟鞋赤脚狂奔起来,无视周遭的匪夷目光。米和岂能落后,一瘸一拐,拔腿冲刺。

        一条窄巷子连着另一条窄巷子。

        两人的身影游过目迷五色地灯箱,冲向海岸。

        faith吹了个口哨,她兴奋极了,好久没这么释放重压,觉得此刻自己就是片柳叶,是抹云,轻轻一吹,便能驰骋天空,又像在摇篮里,被母亲所珍护,东摇西荡,反正是最安逸的模样。

        米和拽着领带喘息,他腿伤疼得厉害,可却也淋漓尽致。

        faith跑得太投入,甚至都没注意到他的瘸腿。

        天星小轮在海中沉浮。

        海风带着微腥扑面而来,米和坐在围栏上喝着贩卖机里的啤酒,faith倚着石椅看他。

        两人身后是港岛中环摩天轮和笙歌鼎沸的嘉年华小游乐场。

        维港两岸流光溢彩,映衬着两人一同斑斓。

        “白天的会议你情绪焦躁,晚上演出坐立不安,伴随高度警觉,跑步过程中,运动僵硬,肌肉紧张,有气促窒息感,是焦虑症典型的行为症状,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faith  auntie,女人的眼睛一定不要太毒,不然就不可爱了。”米和一个分球,酒瓶进了垃圾桶。

        “没有人会做无缘无故的事,你没有打给你uncle,而是打给了我。”

        “daddy以前有个老客,杀了人,他知道daddy行踪,要我做无罪辩护来换取信息。”

        “有什么问题?”

        “我在追一个女孩,是侦办这个案子的差人(警察),他拒捕期间,致使她从23层坠落。”

        “但你好像没有那么悲伤。”

        “她没事。甚至更好,我和她感情近了。”

        faith了然了。

        “你想让我给你答案,那我就引导你找出答案,你daddy同她,边个(谁)更重要?”

        “不一样的,他只是知道daddy行踪。”

        faith纠正,“有踪迹才能找到人,等同一样。”

        米和缄默不语。

        “hugh,你心里已经知道答案,daddy只有一个,但出现在你生命里的女人可以有很多个。”

        “她不一样。”

        米和神色复杂,深深吸气,长久的隐忍化作一声叹息,飘散在维港的风中。

        “如果你很坚定的选她,你不会回来,你站在这,忍受我这个婆妈的长辈一整天,就说明你自己也不确定,在跟你daddy比起来,她是不是那么重要。”

        faith目色深邃,静静看他,“我生命最爱的那个男人,一直都不是你的berg  uncle(柏格叔叔),你懂我什么意思吗?”

        米和缓缓颔首。

        “我其实一直想找机会问你,你弃医无非是觉得我们的平庸无法治愈你daddy,但你现在就能治愈他吗?如果他有一天被认定是guilty(有罪的),你帮他做无罪辩护,他就真的innoce(无罪)了吗?”

        米和眼观鼻鼻观心,无动于衷。

        faith扶着栏杆,远眺海面。

        “你从事这个事业最初的原动力就是帮恶人脱罪,它跟正义分道扬镳,如果你钟意的这个女孩崇尚绝对正义,那不如早死早托生,但如果,她的正义也摇摆不定,那你可以再搏一搏,这就是我今晚给出的建议。hugh,你远远没有你daddy对你母亲的那种情深,你用温驯待人掩饰着疏离封闭,你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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