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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


金陵府今夜有雨。

        蒙蒙细雨中,一驾青布马车由远及近驶来,急促的马蹄声割破春夜的寂静,最终停在了城东一处阔达的宅邸前。

        白日里温婉灵秀的江南庭院,在暗夜里却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处处透着冰冷与危机。

        “青栀,这是我能为你寻的最好的出路。”

        说话的男人江湖人称李爷,是云韶坊的大管家。四十上下略显干瘦,一双眼睛却透着狡黠。他抚了抚自己的八字须,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女人。

        青栀手脚被绑,口里塞着白色绸布,一双盈盈的美眸里充满了哀凄。

        李爷命婆子替她松绑,又伸手抽出她口中的绸布,捏起她的脸仔细端详。

        水杏眼琼云鼻点绛唇,配上那丰盈的身姿,难怪还未正式见客就成了金陵第一娇花。

        李爷心里也有几分不舍,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她的命啊。

        “我从前待你不薄,今日就到了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一听这话青栀脸色青白薄唇微颤,见势便要跪下。

        “李爷……”

        “求”字还未出口,李爷一把将她拽起,沉着脸微微凑近,一开口就绝了她的后路:“还是你想再回去,伺候那个姓冯的?”

        青栀身子一颤,眼前出现了一张肥胖油腻的脸。那是江南巡抚何大人的小舅子,自打一个月前在云韶坊见过她一面后,便日日都来纠缠。

        青栀拒绝过他多久,显然对方已快失了耐心。

        今日若非李爷突然出现把她带走,只怕她已死在香姨手里了。

        遇水后的桑皮纸蒙在脸上,将所有可供呼吸的通路堵了个严实。窒息令她无法动弹,死亡的阴影更是如山一般压来。

        这便是贴加官最让人恐惧害怕的地方。

        一想到那濒死的痛苦,青栀顿时脸色煞白。

        半年前皇上一道圣旨抄了她的家,她便沦落教坊司成了一名乐伎。如今她的生死全都握在别人的手里。

        从尚书小姐到教坊乐伎,从家破的那一天起她的命运已然注定。伺候冯公子还是别人,有差别吗?都是任人蹂/躏而已。

        青栀自嘲一笑,突然绝了下跪求饶的心思。

        李爷见状抓住机会,一把攥住青栀将她拖下车来。两人踉跄着在门口站定,前者一扫先前的阴冷,一脸谄媚地同门口的护卫打招呼:“回爷的话,人已带来了。”

        说罢干瘦的身子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青栀纤细的身影来。

        “怎么才来!”门口两名护卫一面不悦叱责李爷,一面提起手中的灯笼照向青栀。

        只见她穿一身烟云蝴蝶裙,外头罩着件胭脂色云丝斗篷,夜色丝毫不掩其身上的娇媚。恰巧一阵风吹来,吹掉了青栀斗篷上的帽子,露出她巴掌大白皙柔和的脸,看得那两人皆是一惊。

        此女当真绝色,不愧为殿下钦点。当下两人便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让出身后的大门来。

        门内一青衫男子疾步而来,见着李爷顾不得打招呼,凌厉的目光只在青栀身上扫了一眼,脚步便是一顿。随后他面色微沉,将两人一并迎进院内。

        园内回廊曲折林木森森,青栀始终低头跟在李爷身后,只能看清手中灯笼照出的一小方青砖地面。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空气中隐约传来结香的甜淡味儿,前头的人才突然停步。

        青栀跟着脚步一顿,一抬头便看到正院堂屋前满眼金黄的小小花朵簇成一团团,被夜雨打得略显凋零。

        “青栀。”

        年轻男子站得稍远,李爷凑近到青栀跟前,一面推开屋门一面同她耳语。

        “莫觉得我是推你入火坑,你若知道这屋里的贵人是谁,只怕还要回来谢我。”

        屋内烛火昏黄,隐隐透出一股压抑感。

        李爷却自觉并未说谎,他虽不知屋内的人是谁,但想来必定与两江总督顾家交情匪浅。

        这耦园可是顾家长子顾景渊的别苑,青栀更是顾景渊照拂着的人。

        如今顾景渊竟把这样的绝色主动送出去,只怕那人多半是顾家的上峰。若真如此,往后这青栀可真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他当年果然没挑错人,于一众罪臣家眷上挑中了青栀。如今她这张倾国倾城的脸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怕她反悔,李爷又添了一句:“若将贵人伺候好了,莫说荣华富贵,便是替你除了身上的贱籍也非难事。你自己掂量。”

        青栀一听这话,一双盈盈的美眸瞬间瞪大。

        像她们这样由官眷没入贱籍的女子,这一世最大的执念便是除籍。哪怕吃糠咽菜都想求一个平民的身份。

        屋内的人究竟是谁,竟有如此大的本事?

        青栀还在愣怔出神,李爷已不由分说将她推入门内。随即将门合上落锁,彻底绝了她的后路。

        除籍,真的能除籍吗?

        青栀背靠在门上,看着满屋子被烛火照得略显阴冷的家具摆设,脑子里不停地响着方才李爷说的那番话。

        虽然她眼下是刚离狼窝又进虎穴,可她心里始终还存了一份妄想。

        哪怕不是为了她自己……

        凭着那点妄想,青栀迈开步子慢慢朝内室走去。屋里摆设华贵,窗边的条桌上还点着淡香,却丝毫遮盖不住那浓烈的酒香。除此之外青栀还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

        在云韶坊待得久了,虽说她还是个处/子,对这气味却已颇为熟悉。

        所以房里的男人是中了……

        青栀已然跨进内室走到床边,却突然顿在了那里。

        这么说来她今夜便是他的解药了。挣扎了几个月,到最后还是和所有被充入教坊司的女子一样,逃不过这个下场。

        青栀神色一黯眼眶微酸,透着薄雾微拢的双眸望去,隐约看到金丝床帐后一个男子端坐其上。

        薄纱微动烛火明灭,男子的身影被勾勒地不甚清晰,仿佛不似活人。青栀下意识向前迈了半步。

        屋内的酒味愈加浓烈,男人半晌不动,真像喝醉了一般。突然他猛地抬头,露出一双如鹰隼般的眸子。

        青栀被这冷冽的眼神吓一跳,刚要后退突然一阵劲风袭来,转瞬间便被人攥紧手腕,直接拖入了床中。

        “伺候过人吗?”

        男人将她压住声音沉哑,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青栀不敢与他对视,只觉迫人的气势铺天盖地袭来,又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整个人如遭雷击,顿时僵住身子。

        居然是他!

        青栀眼前出现了半年前,他带着禁卫军抄她家时的画面。而她也是在那一日被塞上车送来了金陵,连当面质问他的机会都没有。

        可也是他,三年前出发去漠北前,亲自许下了得胜归来娶她的承诺。

        没成想一别三年,再见时却是血雨腥风,抄家那日她甚至没看清他的脸……

        青栀闭了闭眼,重新借着烛火去看那张脸。一别三年不见他俊朗更甚从前,扫去一身书卷气平添了几分英武,线条分明的脸上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曾经端方自持的京城第一美男子,如今眼波里却多了一丝风流韵味。

        “半年了,还没学会吗?”

        说罢一把将起身要跑的青栀拽回来狠狠压制在床上,从眼神到动作不带一丝怜惜之情。

        青栀被摔得头晕眼花,一闭眼眼前就不停闪过陆家被抄家的那一夜,顿时心乱如麻,不及细想便拔下头上的一枝银簪,朝着对方的脸胡乱地刺了下去。

        男人却比她反应更快,抬手间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腕。只微微一用力青栀便觉疼痛难忍,轻呼一声五指松开,那根银簪就掉落在了枕边。

        “陆青栀。”

        男人冷淡的声音令青栀清醒了几分。许久没听人叫自己的名字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名满京城的陆尚书之女,她是青栀姑娘,是以色事人的玩/物罢了。

        十七岁前的陆青栀是被捧在掌心的明珠,十七岁后珠子碎了一地,被人碾成了齑粉。

        痛苦与纠结涌上心头,就像有人狠狠地拧了她一下,青栀整个人如坠冰窟。

        她终于明白李爷刚才的话是对的,眼前这个男人确实可以替她除籍。但李爷不知道的是,这个男人恨她入骨,绝不会给她任何翻身的机会。

        他甚至一出手就能要她的命。他留着她不杀,不过是为了折磨她罢了。

        像现在这样赤/祼着上半身,紧实漂亮的肌肉几乎贴到她的衣衫,用力捏着她的下巴,语带轻蔑:“回答。”

        “不会。”青栀兀自挣扎却毫无用处,末了只能赌气般道,“妾身愚笨不会侍候人,爷不如另寻一个可心的……”

        话未说完男人便欺了上来,一只手勾住了她腰间的系带。云丝斗篷不知何时已然滑落到床脚边,这会儿的青栀只剩单衣遮体。

        烟云纱轻薄如纸,随手一扯便会四分五裂。青栀感受到了他指尖的威胁,话音一顿后背僵直。

        “不会,那便学吧。”

        男人语调闲适随意,听起来风流实则冷肃无情。青栀藏在身侧的手不由握成了拳,男人身上的甜香味还在不住地往她鼻子里钻。

        她知道,那是药效在发挥它的作用。他现在还未动自己,只是他比寻常男人更能忍一些。

        但这药终究会让人失了心智……

        正这般想着,青栀突然感觉肩膀上被人重重咬了一口。

        这一下咬得太狠,她不由轻呼出声。这一声就像往烈火上浇了一瓢油,场面几近失控。

        男人眼神一黯牙根紧咬,哑声道:“疼吗?”

        青栀浑身打颤句不成句,话还未出口便听他又无情地撂下一句。

        “疼便忍着。”

        那一刻青栀两眼一闭,两行清泪终于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今日落到他手中,她便该彻底认命了。

        恍惚间男人的手慢慢挪到了她的身侧,攥住她的手腕……

        屋内的烛火跳了一下,伴着呲啦声一片灯花蹿了起来,又很快熄灭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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