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初见宋久曜
腊月十六那日,一行人顺利抵达了杭州。当久安的脚触碰到久违的陆地的时候,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在飘,像是站在云朵之间一样。码头上的人不算多,只有零零散散搬运货物的船公。京城的码头位于闹市,而这杭州的码头似是落在了附近的一个村子里。
许伯解释道:“咱们现在还在肃山这附近的许家村里,待会换条小船,送你们进杭州城。”
如云如烟又将东西都搬上了小船,小船两头放行李,船舱内恰好能坐下十人。许伯和另一位船公在船头划着船聊着天,依稀之间还能听到远方孩童的嬉闹声,河两边种满了高高的水杉。
因是冬日,树都掉了叶子,只剩下枯老的树干,可却不难想象在夏日里河岸的绿树成荫。枝繁叶茂的水杉将会为河面覆上一层绿色,为酷暑带来一份清凉。
许伯说这河是村名们好几十年前动手一起挖的。他的祖父祖母正是当时那一代人。上午夫妻俩忙着田里的活,到了下午,男人们便都到这路上挖河。
那时,河边也没有树,夏天的太阳会直直地晒到背上,好在大家都皮糙肉厚惯了,也不觉着疼。晚上的时候女人们带着孩子来找男人,小孩见着好玩也会到这河道里帮着挖泥,弄到最后一个个都脏成了泥娃娃,只能带到尧河去洗干净。
久安听着许伯讲的故事,想着这河道从前现在的岁月变幻,是一种特殊的感动。
那不是看到将士凯旋归来的喜悦与骄傲,也不是听到治水平灾之后的轻松与畅然。她想象着不论老少,不论男女,大家皆为这河道的开创建设投入了最宝贵的精力与时间。大家将自己的心都给了这儿,这儿也成为了村子的心。
也许这便是楚斯年说得天地不仁,待万物如刍狗。
众人的心意满足不在于天与君,而在于自身那颗随遇而安接受悲伤迎接喜悦的小小的心。
她多希望自己的心也能变得很小很小,这样遇到坏事也不会太过悲伤,遇到一点点小幸运却能感觉到开心到要溢出来的满足。
她常常幻想南宋夏圭的《山水十二景》到底会是怎样一个恬阔淡然的人间仙境,也许,他画的便是那一个个被城中人小瞧,却处处充满温情的小小村庄。
本以为江南是戴着东坡巾的文人雅士,现在只觉得江南最美的该是那常常被忽视的温情,是那听上去最普通却又最动人的平凡故事。
船慢慢地划到了杭州城,路上刚下了毛毛雨,上岸一看,倒真有种烟雨江南的感觉。
雨落在常青树上,慢慢蒸发,变成了一层薄薄的青雾。
明明是冬日,是那最枯黄,最干冷的时间,久安呼吸着,却闻到了生命的味道。
如云搀着她下了船,众人纷纷与船公告别,开始各奔东西。
分别没有想象中的苦涩悲情。带着孩子的夫妇只为终于能回到家而喜上眉稍,匆匆拿好行李便离开了,倒是那两个孩子对久安和船家表示出了留恋与不舍。
丝绸店的老板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对大家拜了个早年便离开了。
香料商人不忘记在最后再宣传一下自己在明州开的香料铺子,说是如果去的话给大家都打折。
沈陌与那公子哥依旧没心没肺地打着哈哈,只说有缘江湖再见。
顺兮肩上背着一个小包,里面装着她生活的所有,因为不知去哪,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久安和许伯告了别,许伯说:“丫头,这是我看过最完美的故事了。人生来来往往,就像那浑小子说的,咱们有缘再见。”
见她神色不显的模样,许伯又笑嘻嘻地挑了挑眉。
他划着船慢慢回归于云雾之中,也许人生如梦。
也罢也罢,本是开心事,不过是自己庸人自扰。
久安问顺兮:“你可有落脚处,如不介意,可同我一块儿去哥哥家住。”
顺兮轻轻地点了点头,将挎着的小袋则紧了紧。
“多谢久安姐姐。”
久安又和楚斯年说道:“你也和我回家吧,咱们一起过年,热闹一些。”
宋久攸大概是看出了他要拒绝的意思,立马插话道:“没事没事,楚公子一起来吧。我和哥哥都是很开明的人,佳偶天成,乐见其成。不过这回了京城,楚公子还是考个闲职吧。”
他没有再拒绝。
久安自以为从小生长在京城,还算是见过世面,本以为宋林氏和宋贾氏说的住处该是个可供兄妹三人居住的小院子,却没想到这两方聚在一起竟是又商量买了个府邸。
久安看到了顺兮眼中的错愕、自卑和害怕以及楚斯年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心里突然产生了想让这大房子快点消失的想法。
她将身体倚在楚斯年身上,一点都没有要避嫌的意思。
“见过京城那么多青年才俊,更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大礼,楚斯年,我与你是一样的。”
宋久曜早已在门口等候他们多时。宋久攸见着许久未见的哥哥激动地直接扑了上去。大门旁也聚着三三两两的人,想看看这豪门大户是什么样的人。
“小妹,好久不见。”
“哥哥——”她趴在他肩上,良久没有说话。
“好了,这还在外面呢,注意点。”
如云如烟吩咐着府内的婢女将箱子都抬了进去。这走进去,久安才发觉这院子的格局竟与京城的家别无二致。
宋久曜笑着对她们说:“你瞧瞧,母亲和伯母有多疼你们。我来了杭州这么久,可一直都是窝在好友家中,憋屈得很。她们呀,早早写信让我把一切都置办妥当,找一处好点的宅子,美名其曰说杭州是个不错的地方,适宜度假,且地皮又便宜。可谁又不知道这是为了你们这两个掌上明珠呢?”
“怎么,哥哥还吃醋了?”宋久攸打趣道。
到了堂屋,久安对宋久曜正式介绍道:“曜哥哥,这位是我的好友,楚斯年,这次与我一同来杭州,便邀请他来家中过年了。”
楚斯年先鞠了一躬,向他问好。
倒是宋久曜满脸错愕,像是没想到最为恪守礼节的妹妹竟变得如此大胆。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该回礼才是。众人只以为他是不满意楚斯年才将他晾在原地,久安更是在想自己这么做究竟是不是为楚斯年好。见他还了礼,才松了一口气。
她又佯装轻松地拉过顺兮说道:“这位也是我与久攸在船上结识的小姑娘,名叫顺兮,是来杭州寻亲的。可这儿一时半会也无亲无靠的,我便也邀她一块儿来过年了。“
“好啊,你瞧这宅子这般大,多些人,也好多点人气。”
“哈哈哈哈哈,好呀,正好有这大宅子。这在路上我还在同姐姐说要是房间不够,我和她又得睡一张床了。没想到你住这地儿这么大,我看我们这么多人,都还可以上半夜睡一张床,下半夜睡另一张床呢!”宋久攸说道。
“本以为你大了一岁该懂事不少,没想到还是小孩子心性。”宋久曜表面很嫌弃地说道。实际上到底是一年没见的妹妹,心里疼爱得很。
一阵寒暄过活,宋久曜便让大家回屋整理行李,一路舟车劳顿,也好好好休息一番。三位姑娘住在了西边的院子里,而楚斯年则与宋久曜一起住在东边的院子中。
到了东院,宋久曜与楚斯年并排走着。从远处看,君子如兰,行于打湿的青石板之上,竹叶低垂,他们微微弯了腰。
雨水沾湿了他们的衣摆,没有半点邋遢的味道。举手投足之间,如水墨般温柔。
“不知楚公子来杭州所为何事?”
“宋公子不知,我本是杭州人。”
“抱歉,是我多问了。”
楚斯年咳嗽了一下说道:“无妨。”
走到了楚斯年居住的屋子,和宋久曜住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院子里垒了座假山,种满了竹子,风吹过便沙沙作响。
这是个三段式的屋子,雕梁画栋,最外面是会客的桌椅,中间放了书桌和百宝阁,最里头是一个极为精美的雕花木榻。
楚斯年放下行李,往四周看了看,向宋久曜道了谢。
“楚公子不必多谢。你我年纪相仿,不如以兄弟相称。”
“宋兄费心了。”楚斯年抱拳道。
“楚兄哪里的话。对了,等明日我打算带久安久攸她们上街逛逛,不知楚兄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地方?”
“不瞒你说,我已离开杭州好几年了,说起来现在应当还没有你熟悉这儿。若是要我推荐地方,怕是上梁找篾匠——找错人了。”
“哈哈哈哈哈,楚兄好生风趣。不过不管怎样,西湖还是要带她们去看看的。”
楚斯年盯着宋久曜的眼睛,他微微偏了一下头说道:“被宋兄这么一说,我这心中的思乡之情可算是被钓了出来。离家太久,今日已晚,怕是也不方便出门去一睹家乡之美,不知宋兄可否有关于西湖的画?也好让我借画抒情一番?”
“楚兄为吕先生的学生,在画上定然有一番造诣,等有时间还要向楚兄请教才是。”他向楚斯年抱拳道。
“我书房倒确实是有几幅画,不过拿到楚兄面前,想必是班门弄斧了,如若不介意,还请随我到书房来。”宋久曜伸手指了指门外,邀请道。
到了书房,宋久曜将书架上收好的画卷都拿了出来,一一展开。
“皆是布衣所做,非绢本设色,楚兄莫嫌弃。”
楚斯年抬头看了看宋久曜,烛光下,晦涩不清。
“自然不会。”
他拿起桌上的蜡烛,在看完最左边的第一段之后,将画卷收了起来,再展开到第二段。
“西湖中为什么会有水车?”
因重点在于湖景,那水车也只是画了个大概。湖边摆放着一个横向一个纵向的水车,连接着岸边的踏板。当画中人踩动踏板时,便可带动湖中水车运转。
“这西湖的水流自然是带动不了水车的。这水车本就不做公用,建了只是为了寓教于乐,让更多人了解我朝的水利工程。水车连接着踏板,连着轮轴带动水车运转。有时候还会有夫子带着学生们去那学习,有学工程的,有学水的道义的,明日楚兄便能见着了。”
“哦?这是何人的主意?京城都尚未有如此有趣的水车。”
“这是杭州城父母官高太守的主意。说起来前段时间高太守进京,听闻高太守与吕先生关系甚近,想必楚兄也刚见过吧。”
过了一会儿,二人相视一笑。
“原来是高太守——不过我与他,并没有那么熟悉。”
“哦,那便是我想多了。”明明是冬日,他手中却一直握着一把扇子。他打开扇子,微微扇了扇说道:“我的书房永远为楚兄打开。不过现在,我们该去前厅用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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