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地球劳工

“可是……”阿达说道，“你们对我的了解，为什么如此之多？你怎么知道父亲对我来说很重要，或者说，你知道我从小就没有父亲，对吗？你们怎么会掌握了我这么多的信息？为什么要选定我？”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里这些天来一直的疑惑。

        另一波火星警察的摩托声又从另一条街那边响起来。

        爱娃盯着她看，眼神中有理解，也有某种无奈。

        “阿达，地球护卫小组不是一个普通的小组，我们聚集在这个小组，为的是我们自己掌管地球的命运，为了这个目标，我们不怕死，也不怕付出一切。因此，这个小组里集结的是目前整个地球最优秀的人才，我们有充分的渠道，完善的方法，尽可能地去挑选我们的组员。我们的能力，远远超过大部分地球人对地球的判断。我知道，地球人被打趴下了，以为自己不行，以为地球的科技是被碾压的，但是我要告诉你，阿达，不是那样的。我们有很多技术正在默默发展，有很多人才正在为地球的独立做出自己的努力。我说的这些，可以消除掉你的疑惑了吗？”

        阿达脸红了，她赶紧辩解：“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质疑。这个小组多年以来名声在外，我早有耳闻。我只是一时半会不明白我自己有什么值得托付重任的。我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因为家里实在没钱，读的军事生。也许别人会以为我是心怀大志，但是诚实地说，我这么选择，更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军事生免学费。对不起，爱娃，我不是那样摇摆不定的人……”

        “那就好，既然你已经消除了疑惑，那么记住我现在告诉你的事情……”爱娃正要说道关键信息，那整耳欲聋的警察摩托艇已经出现在这条街的前头。爱娃迅速拉低帽檐，只留下一句话“明天还会有人和你联系！”便快步走入早餐店，从后门消失了。

        阿达再次惊讶了。她悄悄地看了眼这家店正忙碌地老板和老板娘，心里默默地想，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一个秘密的护卫小组的据点，而自己是误打误撞地在这里吃饭。这一切几乎都像是天意，无可阻挡。

        一伙火星警察骑着摩托艇威风凛凛地驶过每一个摊位。阿达和所有正在外面吃早餐的地球人一样，压低脑袋，只用眼睛偷偷地看他们一排排走过去的军靴，来判断这是哪一只警察队伍，以及一共来了多少人。

        轰隆隆的响声逐渐声微，吃早餐的地球人才敢慢慢抬起头来继续着眼前的盘中餐。而火星人则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压根无所谓。他们控制着这颗星球，他们是这里的主人，何必要低头呢。想到这里，阿达有些心酸。

        没人来找阿达的麻烦，看似她逃过了一劫。爱娃又一次把脱险的更好机会让给了她，自己则陷入更恐怖的危险之中。再也吃不下了，放下筷子，她又开始为爱娃揪心，不知道她是否逃脱了追捕，又因为自己插嘴，中断了获取父亲消息的谈话而后悔不已。她对父亲没有感情，但是如果知道父亲的消息，也许可以作为线索去寻找母亲。

        想到这里，她也很快离开了这间铺子，转入旁边的劳工市场，去看一看可能出现的一丁点希望。

        市场同样是由一向号称洁癖和审美更高级的火星人建好的。地面用的是火星人特殊的材料技术，做成汉白玉的样子，几十米挑高的顶和巨大的立柱、墙面，都是同样汉白玉的模样，做得比曾经的希腊圣殿还要精致细腻。但是火星人只做到了这个层面，其余别分隔成一间一间公司的房间内部，则是不同的中介公司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地方。满眼望过去，广告牌和灯箱五光十色，玲琅满目，仿佛全太阳系的不管什么工种的劳工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当然，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是北部地区最大的劳力市场，也是整个地球最大的。在这里，地球劳工以极其精细的价格区分，被像奴隶一样明码实价地标出，向主雇们出售。是的，没错，自从占领了地球，火星人就再也不做具体的劳作了。反正地球人很老实，只要给一点黄金或者火星币，哪怕只是管一日三餐，地球人可以把什么都做得很好。

        一进门，一股混杂了汗味、早餐味、隔夜的衣服味的复杂味道就几乎把她冲了一个跟头。二十多层楼，上万家店铺此刻已经开始喧闹的叫卖、吆喝和讨价还价。如果想要在一天之内掌握情况，一家家逛是绝对不可能的。阿达没多想，径直走向大厅深处的电子信息室。那里的巨大屏幕会滚动播放即时更新的雇佣信息。

        这里挤满了过来找短工机会的地球人。他们肤色各异，但都是相同的灰败脸色，焦急期盼的眼神，微微颤抖有些神经质的嘴唇说明他们中的很多人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好，可能家中有人生病但是已经没有现金了，也可能很久都没有吃过饱饭了。

        大屏幕上每跳出一条消息，就会有不少符合要求的地球人立刻前往登记台刷自己的身份卡，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奔到相应的楼层相应的办公室去赢得这宝贵的工作机会。其间如果是很丰厚的报酬，就会出现人挤人的现象，地球人彼此之间你推我挤，互相唾骂，指责对方是贱民，老鼠，不要脸的疯子。

        阿达不忍看他们一边流着热汗一边互相骂得唾沫横飞，她转过头，只关注里面出现的母亲可能可以胜任的工作。很快，一条火星人豪华别墅需要招聘全职清洁员的消息出现，又一小群地球人忙着刷卡，然后去那第十层的办公室。阿达跟着他们一起去看看情况。

        很奇怪，他们通常都不坐电梯，而是走楼梯。她向电梯口一撇，那边早就已经排成长队，想要去十楼的等候时间估计早就超过了自己爬楼梯。原本这个角落只有四个电梯，其中三个却都是为在其中工作的火星人准备的，地球人不允许搭乘。可是这栋楼里最多的，就是聚在这里想要谋生的地球人。这样的不合理，已经延续多年，地球人却也无人提出这样设置的不合理，要求修改电梯配置。

        阿达来不及细想，跟着轰隆隆的人群进了步行楼梯间。这里面倒是出乎意料的宽敞。许多破烂的铺盖卷占据了很多面积，有些铺位仍有人躺着睡，被子盖过脑袋，面对着墙壁，不动也不动。看来许多人为了找工作，把可怜的一点家当都搬到了这里。甚至有些失去了房产的地球人，只能流浪在这里。这里倒是适合这些流浪汉，永远恒温恒湿，条件比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好多了。

        还有好些人在角落里试穿各种工装，整理头发，拍照，发给雇主。和外面大厅相比，这里面很像地球人最熟悉的那种小巷子，地球人在里面过着粗糙不堪的日子，但是那是地球人独有的生活的气息，令人感到亲切。火星管理者没有一股脑地清理这楼梯间，可能也是他们的一种管理智慧，总要给这些地球劳工一些专属于他们的角落，让他们能在这里休息休息，调整利落了，才好做事。

        跟着人群走到了第八层，她惊讶地发现许多男性劳工开始换上裙装，戴上长长的假发，对着镜子把妆画得很浓。他们尽量把裙摆拉高，露出更多的大腿皮肤，再把胸口拉低，戴上一两根低调的银质项链，以此凸显锁骨以下的皮肤。

        两名男劳工互相帮着穿搭，画眉，把假发夹得更卷。

        “你这裙子都旧啦，怎么不去地下黑市上买条新的？”

        “差不多就行了，等找到工作发了工资再买吧。能省一点是一点。”

        阿达离他们最近，忍不住问道：“大叔，为什么，要打扮……”

        其中一个爱唠叨的大叔回道：“小姑娘，一看你就是新来的吧。豪宅清洁员根本就不招男的，但是我们除了清洁别的做不了，只能化妆打扮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男不男女不女的去应聘了。这个市场上都是这样的。有时候男人扮的更容易获聘呢。唉，就是那么回事吧。只要能准时发工资就行。管它呢。你看你这样，瘦不拉条，穿得也保守，长衣长裤的，肯定应聘不上。叔劝你一句，回头你还是去买一套行头吧。只要能有活干，受一点委屈不算什么。咱们地球都没了，地球人也没人管了，能这样过着就挺好。火星人的豪宅都是火星有钱人住的，吃的喝的都不差，住单间，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豪宅里暖和得像春天，这就已经很好了。”

        大叔一边说话，一边手里也没停。很快就收拾妥当，与人群一起挤上十楼。

        阿达跟着上去，远远看见那间办公室的中介人员像挑选好马那样，一个个检查地球人的腰、臀、胸部、头发。她一边挑选，一边大声地说：“这一次只要深色眼睛的，浅色眼睛就算了，不要再排队了，浪费时间。胸部必须是c以上，最好是d，贫胸小胸的就不要来了，好吧，节约时间。绿色，我看看？你找个绿色不行，一点也不纯。大家听着啊，如果是绿色，要那种翡翠绿的，其他的灰绿，蓝绿都不要。诶诶，你不要再挤了，你这身高不行，低于170的也不行。对对，雇主专门说了，喜欢个子高的。诶你，你来，你这个黑眼睛还可以啊，身高多少？180啊，那可以，符合标准了，你到店里会议室坐着等我。那个红头发的，你过来！你也不错，哇胸这么大啊，很好，你也进去。这一次就招两个，我再挑三个就不要了啊，不要挤了，排好队！我一个个看过来啊！……”

        阿达远远看着，心里难受得快要揪起来。她从未想过，原来母亲是这样找工作的。从记事起，母亲惯常穿的低胸裙高跟鞋，原来是这个原因。而她却多次跟母亲提到，不想要母亲穿成那样。母亲从来不辩解。母亲从这个别墅换到那个别墅，这中间的艰辛，她从来都不知道，却常常怨恨她的故作风情，惹祸上身。电光火石之间，她明白了过去的许多争吵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把她养大，尽可能地让她生活在风平浪静的环境中，直到考上北部大学，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忍了多少无妄的指责……她想不下去了。

        母亲下定决心消失，可能正是因为再也不想忍受这样的屈辱，想从此以后过上一些安静的小日子。这么看起来，母亲绝不会再到这家劳工市场找工作了。地球人在这里，全都成了奴隶，比机器都不如。火星人对他们的精密机器的尊重爱护程度，都远远超过了对地球人的尊重程度。

        阿达从十楼走下来，楼梯间的人更多了。地球人熙熙攘攘，挤做一团，为了找一份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偶尔能听到有人高声庆祝找到了一份好工，身旁的人向他表示祝贺，守在一边许久的贷款中介凑上来询问，要不要先贷款买点好衣服，或者是给家里买点粮食？利息好商量。

        阿达头痛欲裂，胃里不停地翻腾。她忍着难受，冲出这栋喧闹的楼宇。

        外面刺骨的冰冷让她好受了些。

        即使在她的记忆中，她的童年少年时光已经受到了太多折磨，但是事实证明，她仍然是被保护的，而且被保护得很好。

        她从前的小我、敏感、自怨自艾、怨恨，在这楼宇里，被击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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