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说服

她并没有昏迷太久。十分钟后她醒了过来。她躺在冰凉的地上，那军官一手抓着她的手臂，一手拿着检测仪正紧张地盯着数据看。看来，如果她真的死了，他的责任重大。所谓的死亡威胁，不过是口头威胁而已。阿达醒转过来后，乜细眼睛，想到了这一点，她也就松了口气。他们并不想她真的死，这说明他们需要她这里明确的口供和证据，也说明爱娃那里他们并没有拿到什么了不起的明证，所以才需要她这里的信息，好拿去诱惑爱娃说出更多。

        她缓缓睁开眼睛，嘴角又涌出几口血，但好歹这时她的心跳终于平稳，不像刚才那样狂跳二百多下，随时都有可能血管崩裂。

        那军官看着她呼吸，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和审讯无关的话：“你这样的体质的地球人，竟然也可以当军事生？”

        阿达立刻捕捉到这句话里的松懈和不经意的距离拉近，她赶紧接口说：“长官，北部大学向来崇尚自由，学生们散漫都成了习惯，军事生也不例外。我只是和同学朋友出去玩了几次，碰上了他们的什么聚会而已。我实在是没什么信息可以给你的。我是搞可控核聚变武器的，上前线操作武器，对身体素质的要求不用那么严格。我想陆军总部可以出面给我一个保证，我真的是通过正常流程，申请入伍的，这其中没有任何猫腻。”

        那军官听了她的话，凝视她那双灰紫色的眼睛片刻，竟哈哈大笑起来。

        “你以为我给你注射两针复苏针，就是怕你死了我不好交代？于是你跟我套近乎，想从这里出去？士兵阿达，你想得可真是太简单了。我从业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未抓错过任何一个人。你们地球人那点小九九，大可不必用在我这里。告诉你，我们这一批抓的人多了，你根本不算什么。你是死了还是活了，没有人在乎。我只是不希望我审讯的人这么快就死了，那游戏就太不好玩了。”

        这样的话并没有击退阿达的斗志，她仍然持相同的判断，这位审讯官不像最开始那样恶毒，突破口可能就在眼前。

        她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再一次真诚地说：“如果你们真有证据证明我和所谓的地球护卫小组有着明确的组织关系，那你之前根本不会那样审讯我，对吗？我想再一次说明，我没有！我只是贪玩，偶尔窜进了他们的聚会，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且，长官先生，黑狼星大军压境，大战一触即发，他们接下来的野心是要吞下欧亚大陆，为什么要放着我这样的核聚变武器专家在这地牢里？退一万步说，我真的叛国，我真的是□□重要成员，如果我一定要死，我死在战场上，不是更好吗？只要我去了前线，我就势必将为地球献出生命，这难道对于火星人来说，不是更划算的事情吗？”

        这一番话显然打动了这审讯官，他的眼神表明他真的又一些动摇了。

        “长官先生，这几年来，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抓起来的地球人还少吗？很多人不明不白就消失在了地牢里，无人过问。但是眼下这样的局势，我这样的军事生，何必去追究罪名的确凿，追究我的内心是否同情自己的族群，是否想要让地球回归到过去？这是追究不清楚的！你问我，我会给你明确的答复吗？我不能，不是我在欺骗你，而是地球人都没有想好！谁也没有想明白！在这种情况之下，把我放回前线不好吗？让我死在抵抗黑狼星的一线不好吗？地球危在旦夕，何必执着于管控地球人的心思此刻是不是纯粹呢？！”

        沉默，沉默。

        阿达明显发现，那审讯官眼中对地球人的鄙视和仇恨收敛了不少，他重新坐回对面的椅子，一言不发。

        不知道此刻是几点了。阿达只能约莫判断大概是下午。然后这地牢里的人造太阳仍旧白得刺眼，与地面上的地月晨昏完全没有关系。再向窗外看时，她竟赫然发现这地牢里竟然种了树，而且已经长成了苍天大树。此刻，那虬结的枝桠悬立窗外，如同地面上所有的老树一样，安详自在。她瞪大眼睛看着外面的苍绿色，难以置信到了极点。谁会在这样的地方种树？是被强制劳动的地球人，还是天天生活在地下的那些审讯官员？这地下的世界的庞杂多元，看来远远不是她之前想的那样。

        那军官面色严峻，也同样望向窗外，盯着那树枝沉思。

        阿达收回思绪，看着他的样子，她明白现在只要再多说一些，这个军官一定会发生真正的动摇，到了那个时候也许更多的机会就来了。

        “长官，火星人来到地球已经二百多年了，你们对这颗星球的喜爱，迷恋，难道还不足以抵消你们对地球人的讨厌么？请把我释放出去，让我去到前线，让我把自己的能量全部洒在前线上，洒在和黑狼星抵抗的时候，行不行？我迟早都会死的，从我成为军事生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但是能不能不要让我死在这里！让我死在光荣的前线，行吗！”

        那审讯官却轻轻地挥挥手，说：“你们地球人对火星人太不了解了。我们的想法远远比你们目前谈论的要复杂得多……这不是一句话能够说清楚的……”

        他挥手的动作显得有些无力而虚弱，阿达感到他还有一些话要说，便死盯着他等着。

        “是不是放你回去，什么时候放你回去，也不是我说了算。就算你逃出了我的审讯室，你带着这样的嫌疑进入飞行大队，你也永远没有升迁的机会，没有接触一线机密的机会……”

        “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接触不到机密，也就不可能成为什么情报中转的枢纽人物。我对升迁也毫无兴趣。我只是不想地球再被第二个外来星球人瓜分！”话刚说完，阿达意识到她嘴快了。这话的意思是，火星人是来瓜分地球的第一个外来星球人。她赶紧停下，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那审讯官笑笑，点点头，看着她，说：“这是你今天说出的第一句真话。看来审讯还是有点效果的。”

        阿达无心狡辩，想要转移话题，令他明白自己无意颠覆火星人的统领，只是误打误撞参与了一次莫名其妙的聚会而已。还不等她开口，这时审讯室的门突然打开了。

        无为军装严整，带了一堆人马，闯了进来。他盯着她和审讯官看，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来。

        审讯官立刻站起身，向他敬礼：“长官！”

        无为的胸腔剧烈起伏，似有很多怒言要冲口而出，但他还是压下了火气，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说：“审讯任务结束。带走！”

        审讯官上前一步拦住，说：“长官，她深入参与地球护卫小组的秘密集会，是我们找了很久的线索。这是火情局的要犯。没有渴将军的军令，任何人都不得调她走！”

        无为显露出厌烦的神色，伸手格挡住他阻拦的手臂，仍旧是压住了火气，冷淡地说道：“她的dna检测报告已经发送到火情局总部机要室，半个小时后你会得到书面通知。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的。带走！”他仍旧发出指令。

        两名亲信上前将阿达搀扶出审讯室。

        审讯官也感到这是一桩大事，将言未言，不敢多说，却仍旧面色疑惑。

        临走前，无为转身对他说：“河源，我劝你不要再过问这件事情了。我最后说一句，这事是我的家事，也是渴将军的家事。为了你自己好，不要再管。”

        随后，这一行人伴随着刻意放低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走道的尽头。

        那个叫河源的审讯官收起吓唬人用的鳄鱼鞭和玻璃柜，回到了那张椅子上重新坐下。

        外面那棵巨大苍老的桑树结了果子，紫色的桑葚一颗颗结出来，吃也吃不完。他伸手摘过一串桑葚，默默放进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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