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复工
“早安，所顿城！现在是地球时间早上七点零五分，气温是温暖而舒适的十五度——和环形城40的时间里一样！哈哈，毕竟在这个城市，气温都是人为调整过的嘛……”
“傻逼天气预报员。”方域瞥了眼汽车的左视镜，嗤笑一声，接着像聊天似的对着空气抱怨了一句广播里预报员自顾自开的玩笑。沾上些许灰尘的镜子里倒映出后方明亮的街道，远处聚集了一些人，似乎是出了场车祸，但看不出具体肇事情况。
车子的广播里依旧传来激动而愉悦的播报声，好像这种一成不变的气温真的能够给他带来一天的好心情似的：“这种天气非常适合地球移民出门活动，你知道的，可以坐上一趟环形城观光旅游车，在一天之内就能经历冰与火的美景，抬头则是清澈透亮的星空……这样一次家边的冒险旅程，真是想想都令人激动！哦，当然了，如果你想要向公司请一天年假，花一整天都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或者瘫在你的沙发上，或许再来一杯多加了伏特加的鸡尾酒？我也不会说这是个糟糕的决定，毕竟这是你的选择嘛！哈哈！”
方域在播报员最后一个“哈”还没说出口之前便及时按下了关闭电台的按钮：“好的，好的，我猜你的kpi是按说话多少来算的吧？”他抬头看了看前面的交通指示灯，还有一望无际的车流和人群，暗暗后悔自己今天真是不该这个点出门。
我就知道，今天看到的那场车祸就暗示了我今天一天肯定不顺利——至少现在正在不顺利。他心想。住在所顿城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严重的堵车。浮空车都普及了快半个世纪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和他一样闲着没事干喜欢在地面开车？
方域的右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过了一秒，他的左眼皮也跳了一下。
“我的天，决定好到底是吉是凶了吗？”方域无语地对着前面的吉特尔迷你车按了一下喇叭。装饰着反光镜面和漂亮红漆的吉特尔车里，透过车窗伸出一只秀气修长的机械手，无声地对着方域比了个中指。
“呵。”方域刚想回敬一个，便清晰地看到那只保养得颇好的机械手被天降的路灯砸折了几根手指，机械手表面的金属也立刻被剐蹭掉好几年的光阴。
“啧。”他现在不知道该是幸灾乐祸还是心疼了。小吉特尔驾驶座上传来尖锐的叫声，那位暴躁的女士开始朝窗外用沙理安语混合英语和俄语大骂。
他朝着混乱开始的方向看去。标着“ert”logo的装甲浮空车在不远处的应急停车道激荡起灰尘和气流，车门里钻出五个穿着制服的人，两个扛着emp武器，其他人用新型动能突击步\\枪。在此之前，就已经有一个上肢几乎都经过改造的雇佣兵身份般的人物正在追逐一个相貌平平的新人类。他们不知道是从哪跑来的，但就以所顿城错综复杂的城市结构，也难说。
在存在性风险小组的浮空车到达之前，他们两个已经在堵着车的路上打起架了。看样子，这场追逐战似乎持续了很久。直到追到马路上，新人类已经精疲力竭，现在几乎是“官方雇佣兵”单方面追赶和殴打那个新人类。那位小吉特尔女士的机械手就是这么被误伤到的。
聒噪的鸣笛、警报和红蓝\\灯光此起彼伏，让方域想起地球上夏夜里青蛙的叫声，一样的吵闹。他不再去想堵车的事，不再想前面车里那个暴躁的女士，他现在更关注的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居然惊动了ert？
方域透过玻璃看到新人类被路上落下的障碍物绊倒，在他们背后有车子在栏杆上撞毁，车里的人和路边的行人像是钢铁森林里被惊动的鸟兽，惊呼着远离事故中心。
方域的车子离他们很近，他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真的被卷进了什么邪门的事情之中。不过嘛，一个人的一生里似乎总会有那么几段特别倒霉的时光。
他摇了摇头，从车里出来。这条车道从半个小时前就动都没动过。他走向ert的浮空车，车子底盘周围散发出夏日柏油路面的热量，和一股奇怪的焦油味道。全副武装的存在性风险小组成员已经制服了那个满脸惊恐的新人类。追逐他的那个雇佣兵在一旁等待着，不知道为什么，方域看着他想起了郊外的野狼。
浮空车并没有熄火，气流的声音很响，他不得不提高音量，一只手举起表示无害，一只手给ert的人展示自己的证件。他们一个个都带着头盔和口罩，完全看不清脸，但方域知道他们现在有多警惕。
“不好意思，我是第二环带分局的队长，”方域确认对面几个人看清自己的证件后便收起设备，看了看那个高挑的新人类，“请问出了什么事了吗，这家伙是人工智能？”
ert的其中一人点了点头，他们的制服摩擦发出哗擦哗擦的声音。“监察组又发现一个该死的流浪者，”他的声音透过头盔有些沉闷，“我们已经追了他很久，这狗娘的不知觉醒了多久，真会东躲西藏，在新人类和改造人脑网络里钻来钻去，像只虫子！”那人举了举手里的emp武器，他的同伴随即押着新人类走向浮空车。“抱歉了先生，这是ert的工作，应该不会影响到警局的正常事务。街上的秩序就麻烦您了。”
“哦。”方域皱着眉，他显然不太喜欢ert把他当做交警的态度，但他也无权过问他们的工作。严格来说，那算机密。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ert的车子席卷起路面的垃圾凌空，摆脱了重力后这堆垃圾又像雨一样落了下来。灰尘像虫子一样乱飞进方域的眼睛里，他下意识紧闭上眼睛低头骂了声，接着听到街上无休止的吵闹，变成了惊讶的呼声。
他擦了擦眼，看到一辆帕兰提尔公司运输用的装甲浮空车在浮空车道向刚刚离开的那辆ert车子发起了攻击。突击炮台冷静地发射着炮弹，几乎像是精密计算过的、完全不含激情的袭击。ert很快偏离了车道，旋着椭圆形的曲线在远处的一个小型平原坠毁了。
小型浮空车坠毁的残骸在近乎荒漠的平原上冒出蓝白色的轻烟，显得寂静而辽远。“我靠……”方域眺望着那片不毛之地，喃喃地说，“是那个人工智能，他还是从他们手里跑了。”
那个新人类只是个“替身”而已，他想，不过没想到他连帕兰提尔公司的装甲浮空车也能入侵。真是胆子够大。方域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咬在齿间，撕开火嘴的封条，指尖碰了碰烟身，烟头便自动燃了起来——感谢新时代的技术。他吸了一口，红色的过滤嘴纸条上印着“鹤梦”，那是香烟的牌子。淡淡的蓝烟飘起来，仿佛和远处的轻烟混在了一起。堵车后看到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太过不可思议，反而平添几分淡然。
还是“赤”的味道好一点，方域皱起眉心想。
堵车的车道上方，天色是一如既往的灰蓝色，没有地球上那么亮，所以一直像是要阴不阴，要晴不晴的样子，活像个白天就喝醉了的酒鬼，或者是没有信号的显示屏。这样的天气被方域称为“空白”。
他回过头，发现自己的车子也像小吉尔特上那位女士的手臂一样负伤了，甚至似乎还要更加严重一点。天知道他今天会有多倒霉。方域暗骂一声，深呼一口气，然后拨通了出租车服务。
出租浮空车在一堆堵塞的车里找了半天可以停下的地方，最后还是迫不得已停在了刚刚ert停车的应急车道上——但这里也基本上相当于在垃圾场上找到了能勉强看到地面的一块面积而已。
迈科洛夫公司的浮空车外形非常漂亮，大片的镜面像是平静的湖面，车子落地、开门十分流畅，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有着超跑的气魄。方域上了车，把抽完的被他掐灭的鹤梦往下一扔，说实话，这个动作倒是挺爽的，颇有种战斗机投掷炸弹的感觉。
“早上好啊方先生，欢迎乘坐迈科洛夫出租车，”无人驾驶的浮空车里传来轻松的语气，“我是您此趟旅程的私人司机——”
“行了，你只是一堆程序，不是什么私人司机。”方域靠在浮空车的双人沙发靠背上，无情地反驳他。
程序笑了笑，甚至连它的笑声都和真人的情感九分相似。“好吧，方先生。不过，今天可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天，尤其是您刚刚叫车的区域。”
“真是倒霉得不可思议！”方域摆了摆手，目光一直看着宽阔的车窗之外。这种“空白”天气却让所顿城变得五彩斑斓，从高处看，就连环上城也有着和地下城一样的奇妙纹理。
“为什么您会这么说呢？”
“呵，就当我还在昨天喝醉酒的状态吧。希望你不要再出什么事，不然我复工的第一天可就变成我失业的第一天了！”
“方先生，我发现您的目的地在第二环带警局，您现在要去上班？您的车子出什么问题了吗？需要我为您拨通维修公司的电话吗？”
“闲着没事去警局，不是上班还能是去自首吗？”方域又拿出一支烟，把烟身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迈科洛夫的ai都像你一样这么爱问问题？”
“原谅我，我只是不希望您在乘车途中感到无聊。或者您也可以选择关闭聊天的功能。”
“你不早说？要是你一直像这样问到我下车，我就打算以后再也不叫迈科洛夫的出租车了呢，”方域把烟收了起来，“那么请闭嘴吧，朋友。”
他这才享受了空中片刻的宁静，便又有一通电话打了过来。方域展开装在左义眼上的终端设备，接通了电话，一个稳重的女声透过骨传导传入耳膜：“嘿，方域。你今天会来警局的，是吗？”
“对，我已经在路上了，”方域朝下面的城市看了看，路上的景色熟悉又陌生。他以前经常往这条大道开车去上班，但似乎很少从上空观察这路面的情况。“大概还有十分钟，我马上就到警局了。”
“很好，”那个声音说，“我似乎听不到你那边地面的声音，也就是说你现在是在浮空车上吗？哈哈，我想你已经开始慢慢改变了。感觉还可以吧？”
方域一脸苦笑：“那是因为……唉，算了，解释起来太麻烦。见面再说吧。”
“嗯，我相信你这段时间已经好很多了，你不是会被同伴的死而打败的那种人。到警局后就来我办公室吧，就这样。”
听到那四个字，方域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真希望出租车里能允许抽烟，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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