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他们穿过几道高耸的大门，女人把方域和005带到二十层的中央大厅后便自觉离开，等在那儿的是另一个负责人，和那个女人一样微带老态，但并不能看出真实年纪。

        “你们好，我叫航松，接下来我会负责帮助你们了解报案的情况，请跟我来吧。”说话的男人微微向两人鞠了一躬，他身材不很高大，脸却令人印象深刻——鼻子的骨头高高地隆起，像是鹰钩鼻，但同时嘴唇上又留了简易的山羊胡，俏皮地翘起了两道弯。他的脸就像他的言行举止，礼貌而略带距离感，温和却又克制。

        航松带着方域和005走过宽阔的大厅，来到一个面积不小的房间。这儿和大厅一样，有一整面落地窗，透过灰色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从这儿看过去，所顿城浸满了橙红色，像是一层淡淡的烟雾笼罩住了整个城市，人们在这座仿佛工厂般的城市里小得几乎看不清，人和车都在一刻不停地运转着。

        他伸手示意两人可以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方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站在窗前就好。航松没有坚持，把桌上早已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了005。

        “一天前培育中心发现失踪了六个孩子，四个原生地球人，两个新人类。其中有一个3岁的孩子，三个6岁，另外两个是10岁。除了那个3岁的，其他五个孩子在我们这儿都算是年纪比较大的了。但我们并没有发现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航松指了指资料，“孩子们的详细资料都在这儿了。”

        “是同时失踪的吗？”005的瞳孔闪出细微的蓝光，他正在把电子资料复制上传到案件档案中。

        “其实我们并不能确认他们失踪的具体时间。”航松随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就像报案里说明的情况，发现他们失踪后，我们第一时间检查了监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也就是说，他们可能在当天的任何一个时间段失踪，是不是同时，我们也没法知道。”

        “那你们是怎么发现他们失踪的，”方域走到005身边看着他手里的电子资料，“培育中心每天都会清点人数？”

        航松点了点头：“是的，为了保证孩子们的安全。就像军队里面的报数、公司里的打卡一样，尽管现在这个时代监控无处不在，但并不代表随时随地都有人注意着你的动向，只有通过清点——利用数据——才能确认一个人的存在，不是吗？”

        “你们每天什么时刻进行清点？”

        “准时十二点，孩子们进行午饭之前。”

        “时间有点奇怪吧，”方域看着航松，又问，“工作人员呢，有没有失踪的？”

        “不，没有。”航松示意了005手里的资料，“其实我觉得还是首先关注一下这些孩子吧，我们真的不希望任何培育中心的孩子遇到生命危险。”

        “好吧，跟我再说说他们的情况。”

        “这个，让，唯一的3岁孩子，原生地球人，是个孤儿。刚出生不久就被父母丢在一个胡同里，我们的工作人员在地下城找到了她，从此就住在了培育中心，本来我们决定再过一段时间就把她送去福利机构了。”

        “只是一个字，让？”005看到这个孩子的资料并不多。

        “对，她的名字只有一个字。因为是弃儿，所以她不会拥有父亲或者母亲的姓。”

        “继续。”

        “三个6岁孩子，两个新人类，小吉和莫尔格勒，一个原生地球人，叫宋行至。两个10岁孩子，都是原生地球人，沃尔里希、莫回，这两个孩子因为年纪比较大了，所以经过了脑改造。”

        “为什么都10岁了还会待在这儿？”005问，“你刚刚说让3岁就要被送去福利机构了。”

        “培育中心最近的新规定，要减少这儿的原生地球人数量。而且，让是个孤儿，她本身就该在福利机构。”

        “你的意思是在培育中心的原生地球人都是自愿送来的？”方域透过大大的窗户，看到小小的灰绿色花园里有一群孩子正在追逐打闹。

        “大部分是，通过正规流程，并且父母知晓的。他们一般会把孩子在婴儿时期就送来，为了在以后可以免费得到我们给他们孩子提供的义体改造。所以一般他们都是家里有很多孩子，或者家里比较贫困。”

        “这些孩子离开后，不会和家庭缺乏亲情羁绊吗？”

        航松轻轻笑了一声，山羊胡跟着抖动起来：“警官，我们这里又不是大牢，会定期组织父母来陪伴孩子的。你也是新人类，难道不记得自己在培育中心的生活了吗？”

        “我还真没印象，可能是还没待到记事的年龄就被送走了吧，”方域有些不悦地蹙起眉，“你还没回答我们，为什么那两个孩子10岁还没离开培育中心。”

        “这么大了还没离开有两种情况。一般来说，签订的合约期是5年，不过要是在这段时间里父母出了什么事情，没有办法或者不想要孩子回去，我们就会把这些孩子送去福利机构或者联合工会，在那边待不下去就会有可能被送回我们这儿。或者孩子本身意愿不想要离开。这两种情况下，孩子会在这里被作为未来的员工培养。”

        “这也就是说，除非是被迫，否则在这个时候离开会有惩罚。”005神色凝重，“我还有一个问题。”

        航松对005前一个推断既没有表示肯定，却也没有否认，长长的高挺鼻子让他整个人在面无表情时显得格外严肃和凶狠。“请问吧。”

        “你说你们会给自愿来培育中心的地球孩子免费提供义体改造，能具体说说吗？”

        “哦，没什么好说的，”航松两只手指扶着脸颊，大拇指托起下巴，“就是脑改造或者身体其他部位的义体改造和强化，哪里都可以，只要他们提出来就行。而且我们也没规定时间，也就是说这一辈子，只要还没死，想什么时候进行改造都可以。不过仅限一次，而且得合法。”

        “义体改造而已，这对地球移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再贫困的人卖个五年的力也能去做。”

        “对，你说得没错。当然有人觉得把孩子送来培育中心是相当于卖了孩子，他们觉得无异于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恶魔。但对于有些人来说，一次免费的义体改造并不是件坏事，甚至不需要出力，就能白占政府的便宜。你想想吧，一家八口人，拼死拼活为公司干了五年，也只能在哀川街的黑诊所装个二手零件，嘿，还不够治好在公司卖命搞坏的身体呢。”航松耸了耸肩，“政府提供的可都是高档诊所的标准服务，全新零件，也不会附赠病毒。我们可没有宣传这些，只不过总有人爱钻政府福利的空子。双方都得到好处的话，也无可厚非。这也不是我们这些员工要管的。”

        方域皱了皱眉，没说什么。005看到他的表情，转头对航松说：“算了，我们还是不说这个了，回到案件本身吧。这些失踪的孩子身上有没有终端可以定位？或者其他可以追溯的设备？你们为了更好地管理，应该会把新人类连入网络吧。”

        “有是有，但是我们也考虑到这点了。之所以需要警方的介入，是因为他们的终端都还显示在培育中心，一定是有人帮他们在这上面动了手脚。”

        “基地每个角落都搜查过了？”方域问，“你猜测是有人协助他们逃离，为什么不是他们被绑架之类的？”

        航松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半晌才站起来说：“实话跟你们讲吧，这些孩子其实都多多少少表现出有点不合群的迹象。培育中心的一些性格测试，他们负面的量化指标要比其他孩子高了一点。”

        005抚着下巴：“你是说，这些孩子本身就有逃离的想法？”

        “没错，他们或许只是缺少一个契机。”航松托了托眼镜，“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希望不要对你们的工作方向产生影响。”

        “当然会产生影响，”方域不冷不热地说，“你既然想把你的猜测告诉我们，那肯定是希望我们去调查这一方向，不是吗？”他顿了顿：“基本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你们的资料里也写得很详细，我们会着手调查，争取尽快找到这些失踪的孩子。后续还有问题会再联系你们。”

        航松甚至还没站起来朝他们鞠躬，005就跟着方域快步离开了开敞的大办公室。

        005走在后面，不知道他是刻意的还是习惯，他总是不多不少地落后方域半步，恰好可以看到方域的半个侧脸。他们在高高的电梯里等了很久，才等到它从二十层平稳落回一楼。孩子们从方域身边奔跑着穿过，他们只有两人的膝盖那么高，但体型很匀称，不像普通的地球孩子一般有着凸凸的幼儿肥，看起来有些不符合年龄的不协调。那是一群新人类小孩，不聒噪，却还是意外地很有活力。

        门口，之前带领两人穿过中庭的那个女人朝他们点头示意，她身边站着几个和新人类差不多身高的地球移民小孩，瞪着好奇而惊讶的双眼看着方域和005，晶亮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恐惧。

        “你就非得……”直到两人坐上警用浮空车，005才开口，“呃，我还是这样说吧。为什么你不能对他们友好一点呢？”

        “那你怎么不当好警察坏警察里的好警察？”方域靠在座椅上，“干嘛跟我抢坏警察的角色？”

        “又不是审讯，哪来什么好警察坏警察。”

        “对啊，所以你为什么要求我一定要笑脸盈盈的，我又不是妇联主席。”

        “我不觉得我们这种争论有什么意义。”005抿了抿唇，“我只是觉得你在和航松说话的时候似乎心情不好。”

        方域朝他眨了眨眼：“你虽然说话气人，但你很有眼力见。”他沉默半晌：“好端端一个培育中心搞得跟公司开的似的，还员工，偌大一个新地球联邦的政府难道被大公司收买了吗。”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你觉得这是无所谓的小事吗？”方域的表情很正经，“那我问你，你是什么型号，哪家公司生产的？”

        005深绿色的眸子在高空毫无阻挡的阳光下折射出光彩，但依旧深沉得像是一潭死水。“a968系列，卓氏公司和政府联合开发和生产的警用型号。”

        方域点头：“看吧，连负责办案的仿生人警员都他妈的出自公司。”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正式进入警局的批次都经过严格监管。再说，就算是人，也不见得就很忠心，很多人都不过是赚点活下去的薪水。新地球联邦现在这种社会生态，都是以利益为基础构建起来的……”

        “行，行，一套一套的，机器就是会摆理儿。”方域瞥了005一眼，决定放弃这没完没了的斗嘴。

        “我觉得我们还是来想想调查该从哪里入手。你认为航松的猜测可不可靠？”005很快转进了新话题。

        “有一定道理，但也不排除他对这些不合群的孩子有偏见……稍等，”方域朝005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要接听终端打来的通话，“喂，有什么发现？”

        “我查了你告诉我的那个仿生人，是卓氏公司的xy系列型号。这系列虽然是玩具，但是属于高端产品线，数量很少，所以一般不会流入俱乐部或者红灯区这些市场。”

        “那他怎么会出现在斯慕？”

        “恐怕是私人玩具。说不定你在斯慕遇到他那天，他就是陪里面某位大人物进去的。”

        “你说赖金？”

        “这我不确定。”

        “那你能查到他现在在哪里吗？”

        “你当我是卫星定位系统吗，大哥？”chris有点无奈地说，“给你提供一些思路，如果他是赖金的私人玩具，那一般在斯慕或者赖金的地产里能找到他，如果他只是外借的，那用完会回到卓氏的仓库，xy区应该就在第二环带。”

        “好，谢了。”

        “所以你接下来要去卓氏仓库碰运气？我可不建议，卓氏比赖金难搞多了。”

        “我会找到办法的，总会的。”

        “方队，我发现你们人类总有一种奇妙的勇气和自信。”005在看着方域关掉终端后说，“明明是几乎做不到的事，总有自己会想到办法达到目的的错觉。”

        “你在讽刺我？”方域搞不懂005这是什么阴阳怪气的语气，“人工智能虽然是人造的机器，但性格模型也是根据人类的模式慢慢学习而建立起来的，难道就没有哪个人工智能设定是莽夫吗？”

        “话虽如此，我们总是会事先评估，如果成功几率很小，我们倾向于寻找其他解决办法。莽夫什么的，只有‘生了病’的人工智能才会产生这样……缺乏理智的倾向。”

        “那你觉得在我这种处境里，还有什么其他的解决办法？”

        “当然有，只是需要长时间的准备和潜伏。”

        “哼，”方域抱起胳膊，冷冷面对着005，“你果然一直在偷听我讲话。”

        005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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