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37章
那些荧光凭空乍起,仿佛是从深渊中凛然绽放的一簇孤火,明亮而耀眼。
我怔怔注视着这团火焰,自上班起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混淆感似乎终于消散些许。像胡乱涂抹在墙上的颜料被刮刀骤然剥落一小块,杂乱无章的色彩渐渐褪去,只留下墙面最原始的灰色。
统一的、纯粹的灰。
思绪如这纯灰一般,刹那间变得清明。脑海里突兀划过一点记忆的碎片,我努力想抓住,可中间却像有一堵无形的屏障横栏,阻隔了那点灵感。
无论怎么伸手,也穿不透这道屏障。
等我从恍惚中回过神,发现已经不知不觉间乘上电梯到达家门口。楼道内安装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公共区域一片通明,阿纲右手的指环又恢复了那副低调朴实的外观,哪还有半点火星?
我匆忙揉揉眼,它此刻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装饰用戒指,似乎方才的景象只是我产生的错觉。
想来也是,阿纲又不会魔术,戒指也不是白磷,莫名其妙的怎么会出现自燃这种非正常物理现象呢?
科学家听到了都要揭棺而起。
……但是,我应该还没有累到产生幻觉的地步吧?
我惊疑不定地看向阿纲,他神色自若,已经转动钥匙进门,伴随着“喵”“汪”的叫声,两个敦实的肉型炮弹迎面冲来。
是我家的猫狗。
大学毕业后我接到了一家大厂的offer,算是行业内非常具有发展潜力的翘楚之一。刚入职那年加班到十一点是家常便饭,离家又有段距离,咬牙死扛一段时间后身体实在撑不住,两相权衡之下我干脆把原来的房子租了出去,重新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间两居室。
上下班不堵的话,车程只要二十分钟。
房东太太喜欢小动物,对于我们养宠物的请求也欣然应允,于是便诞生了这两只小家伙——萨摩耶以及布偶猫。
名字起的简单易懂,萨摩耶叫抹茶,布偶猫叫布丁,合起来就是抹茶布丁。
布丁一边叫唤一边围着我与阿纲直转圈,时不时拿蓬松的大尾巴扫过裤脚;抹茶则显得更激动一点,它不满足于裤腿,而是踮起后掌,小爪子直往上扒拉,尾巴摇得跟螺旋桨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起飞。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它们粘人,但又不是那么粘人。
两只小动物的热情冲淡了之前的些许犹疑,我摸摸它们毛茸茸的脑袋,暖乎乎软绵绵的,像是上好料子织成的毛毯。
抹茶亲热完后甩甩尾巴,一面朝屋内走去一面回头望我,见我跟上脚步,它便领着我到饭碗前——里头空空如也,早上新加的粮一点没剩下。
果然嘛,我就说它们怎么突然这么热情。
我轻轻点了点抹茶的脑袋,佯装不满道:“那么多粮呢,全进你肚子了?”
出门前估算着以往的量给加的粮当作午饭,还特地多盛了三勺,这会儿全没了。
抹茶睁着一双湿润的圆眼,叼起空饭碗啪嗒啪嗒跑到我脚边丢下,复又抬头用那副无辜的表情看我。
估计它满脑子只有多吃多占。
我认命地准备去给两只小祖宗拿粮,阿纲拍拍我的肩膀:“我来吧。”
他打开柜门从包装袋往碗里舀粮,抹茶布丁登时两眼放光,呼啦啦自我脚边散开,“嗖”的一下跑到阿纲那又蹭又叫直献殷勤。
……真不愧是你们。
暂时不需要照顾抹茶布丁,我转身走进厨房。在车上打的那一小会盹根本就没休息够,反而使得连日加班的劳累愈发突显,我粗略扫过冰箱里剩下的食材——杂七杂八的蔬菜、冷冻鸡胸肉,以及一整版的咖喱块。
我扬声问:“今天就简单做点吧,咖喱可以吗?”
厨房外很快传来回音:“好,要不我来做——”
“不、不用了!”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我果断拒绝。要是让阿纲来做,那不叫下厨,叫炸厨房——租来的房子,到时还得完完整整交还给房东太太呢。
洗菜、切肉、下锅,做至一半,阿纲趿拉着毛乎乎的兔子拖鞋姗姗来至厨房,应该是才喂完猫狗,他仔仔细细地在水龙头下冲洗着手。
净完手,又抽出一张纸巾擦拭去残留的水:“我来帮你。”他说着,左右环视一圈厨房。
切好的食材都已经丢下锅,米饭在电饭煲里透过气孔蒸腾出雾化的水汽,似乎是没寻到自己能打下手的地方,阿纲抿抿唇,重新将目光投在我身上。
我见状笑吟吟地伸出自己的胳膊,示意他看向松垮拖到掌心、被水打湿的毛衣袖口。
“那就拜托我亲爱的男朋友,帮我把袖口卷上去。”
阿纲依言照做,他把毛衣袖口挽至小臂处,修长的手指轻巧翻了几下,袖口便堆叠起来,止住了下滑趋势。
我眨眨眼。青年侧脸沉静,在灯光下显得瓷白如釉,他微微垂眸,纤长浓黑的睫毛在卧蚕那投下一片鸦羽似的阴影。
他好像长得愈来愈好看了。
我美滋滋地凑上去,踮起脚尖跟小狗似的抵住他的颈窝使劲蹭了蹭。阿纲自然地伸手圈住我,从喉头溢出一声低沉的“嗯?”
我抿嘴偷笑,大大方方称赞:“没什么,就是想到我有这么体贴好看的男朋友,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
阿纲闻言失笑,他胸腔随之震颤几下:“嗯,我倒是觉得——”他拉长尾音,作出在思考的模样,缓缓道,“我才是幸运的那个人。”
他身上有一种咖啡豆子烘焙过后特有的焦苦香,很是好闻。我埋头悄悄深吸几口,直至鼻尖充盈着他的气息,而后扯了扯他的衣角,问:“明天的并盛同学会,你真的要去吗?”
“嗯。”他先是作出肯定答复,旋即略显诧异道,“怎么了?”
我踌躇一会,思考该如何婉转的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想见那些人,那我们就不去。”
我抬起头直视阿纲——他的发育比同龄男生来得要晚,自上高中起个子一下窜高翻了几翻,如今我必须要直起脖子才能与他对视。
“你有充分的权利这样做,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无法拿所谓「情分」「不给面子」之类的理由来埋怨、苛责于你。”
我无比认真地说。
年少时经受的冷暴力也好,孤立也罢,有时候不去深究,并不代表伤口已经结痂。
腐肉深埋在树根底下朽烂,等不来的道歉化作一根长刺,可成年人的世界里哪来多余的精力去耿耿于怀早已见不到面的陌生人?
经年累月,到最后连原谅都算不上,只能迫不得已地选择与自己和解。
阿纲深深凝视我一眼,手臂收紧,愈发把我按进他的怀里:“过去这么多年,我连他们的面貌都有点想不起来了。”
他胸膛温热,能清晰听见勃发的生命之源正在胸腔内有力缓慢地跳动。
带着醇厚质感的嗓音紧接着从头顶响起:“不用担心,我没那么脆弱。”
他说得云淡风轻,似乎这只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随手就能解决的事情一样。
看来的确没受什么影响。
我略略放下心,正事谈完,紧绷的线一放松,又回想起那枚神奇的自燃戒指。
“阿纲,刚刚你的戒指,是不是着火了?”我揪住他毛衣后侧拽了拽,他箍住我肩膀的力道便顺势卸下几分,我仰起脸,重新与他对视。
他眼皮微垂,轻哂:“一个戒指内置的小戏法。”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听说过那种吹不灭的生日蜡烛之类的整蛊道具,倒是没想到现在连个装饰品戒指都有新花样了。
不过……
“太危险了,以后别玩它了。”我皱皱鼻子,严肃道。
阿纲没有回应,棕瞳浮闪着细碎的微光,无言揉了揉我的脑袋。
正在这时,定时器发出刺耳的铃声——咖喱炖好了。
我匆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关火掀盖,厨房内登时飘浮着一股浓郁的咖喱香。锅内土豆炖得酥烂,椰浆混着咖喱使得汤汁呈现一种鲜亮的黄色,我把它端到客厅的桌上,阿纲自觉盛了两碗饭。
“好啦,吃饭。”
我舀起一勺咖喱汤汁递入口中,椰浆的丝滑与咖喱的香浓完美搭配在一起,口感层次丰富。
“很好吃。”阿纲也跟着尝了一口,夸赞道。
“那看来我在厨艺上还是很有天分的嘛。”
我笑盈盈回他。顺手打开电视。电视正放到一档亲子综艺节目,小孩长相精致可爱,哪怕下河摸鱼处在玩兴上,大人一叫也立马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跑回身边,安静地帮忙递碗筷。
别提有多乖了。
期间不时伴有“妈妈,你辛苦了。”“我来收拾玩具吧。”之类的懂事发言,我咬着筷子,看着一件一件、摇摇晃晃往箩筐中放动物玩偶的小孩,羡慕地鼓起脸颊。
真好,我家熊孩子要是哪天也能这么乖巧就谢天谢地了。
……嗯?
我思维停滞须臾,犹豫地望向在脚边打盹小息的抹茶布丁,为自己刚才一闪而逝的想法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熊孩子指的不是抹茶布丁,毕竟再怎么样也不能拿猫狗跟人比,总觉得应该是更具体的、人类的幼崽。
可究竟是指谁又实在想不起来,说到底我都没结婚,哪来的什么孩子?
违和感像是扑上海岸的细小浪花一样,一点一点包围心脏,我甩甩脑袋,赶走随之腾升的不安。
难道……
我小心偷瞄阿纲一眼,青年正垂眸夹菜,骨节分明的手挟着筷子,简单的动作却做得优雅大方,仿佛不是在家,而是在身处哪个高档的西餐厅。
虽然平常根本没意识到,其实我很喜欢小孩子,喜欢到都出现幻觉的地步了?
我不禁开始审视起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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