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放弃
云娘这份地图一看就比萧瑶游卖的那份精细多了。
萧瑶游闻言在一旁骂骂咧咧地跳脚。
“祁小娘子的计划虽然冒险,但若能成功,定是无望海开天辟地的大事。”云娘出神地望着北方,“我曾经也想做些什么,后来发现一切都不过是徒劳,只能在这座城枯守着,能活一天就守一天。”
祁念一看着眼前的女人。
失去视力,失去天眼,她看到的属于云娘的光团,外圈是浅淡的红色,中心却只剩下惨淡的灰白,连她身上的光都显得恹恹的,毫无生机。
“就没想过,要去改变这一切吗?”祁念一问。
云娘回身,只是笑笑,反问她:“小娘子,你信命吗?”
她没等祁念一回答,又自顾自说道:“我曾经也是不信命的,但后来却发现,天命这东西,由不得你不信,无论如何挣扎,好像都会被命运裹挟着,推向既定的轨道。”
“你看,像我们这样,被封存在无望海的人,是不是就是被天道所放弃的一群人?”
云娘说到最后,语气里只剩疲惫了:“我们原本,也不是这里的人。只是因为当时听闻了些凡人被妖兽所扰的传言,又正好距离此处近,年轻气盛,觉得天下所有不平事,都能靠自己的一腔热血来解决,便来到这里,想要解救此处百姓于妖兽之口。”
“没想到这一来,竟不敢走,也走不了了。”
云娘茫然地看着高挂的日头,怅然道:“有时候我会想,我们最初来到这里的修士,都是为救人而来,为什么不仅被天道所弃,更被同胞所弃呢。”
停战后,人妖两族终于意识到了无望海这个地方的不对劲,于是合力将此处封存,这些人便再也无法离开,只能等待着百年为期,一轮又一轮的境外修士入内,想要的,却是他们身死后化作的魂兵。
“我不信命。”
祁念一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亲眼见过天命,但我不信命。”
这个世界的天命化成一本书,现在正在她的气海里不安分的待着。
天命写着,她活不了几年,就会被以拯救天下苍生的命运裹挟着,在深渊被自己的未婚夫赠与一道冷剑,被深渊之物啃咬致死。
没有人会记得她。
“修者吸纳天地灵气,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为,我不信天命,只信我自己的路。”
低着头的少女剑修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少见的笑了起来。
“若我信命,或许我现在也该好好的游山玩水几年,然后在某个时刻,放弃一切,甘心赴死才对。”
这就是天命之中,她这个救世主该有的命途。
“但我想,我来这人世间走了一遭,修行了数十载,不悖逆天命去争上一争,总有点不甘。”
云娘目送祁念一一行人远行,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朗河,你说……她是不是真的能够终结这一切?”
面带刀疤的凶悍男人悄然出现在她身后,他摩挲着自己的刀柄,久久无言。
……
“说起来,你和云娘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出城走了十几里后,萧瑶游才回过神,意识到了这个关键问题。
祁念一淡声解释:“简单来说就是,集合全境的人修之力,逐个攻破五大妖王的防线。”
萧瑶游侧耳倾听了半天,还等着她的下文,没想到就只等到了这两句话,她瞪着祁念一:“就这?”
“就这啊。”祁念一回答得坦坦荡荡。
在萧瑶游又要怒骂的时候,一旁传来清冷的声音,竟是慕晚轻瞥了一眼,说道:“所以你想先出城,集合所有分散在野外的修士,再联合另外两城的力量,拿下较弱的三个妖王?”
祁念一:“没错。”
萧瑶游捂着脸,诚恳地问慕晚:“你是怎么能从她那两句话里分析出这么完善的方法来的?”
慕晚反问:“这不是很容易看出来吗?”
萧瑶游小声:“到底哪里容易了……”
祁念一道:“此次我们入境约有三千五百余人,筑基境颠峰九人,后期一百三十余人,中期五百余人,初期两千余人,余下八百多人,都是炼气境。”
“云娘告诉我,三城共有元婴境一人,金丹境后期三人,中期七人,初期二十五人,筑基境颠峰两百人,后期九百人,不在计的中期初期约有两千多人,炼气境五千余人。”
萧瑶游咂舌:“……三百年前被滞留在无望海的修士,竟然这么多吗?”
“三百年前只会更多。”祁念一的声音透着冷意,“无望海内还有凡人,他们的寿数根本就活不到三百年,还有当年不计其数的炼气境修士,寿元也不足三百,这三百年间,不知有多少人枉死在妖兽嘴下。”
慕晚低着头,不知想了些什么,低声道:“他们,真的是被放弃了吗?”
“不知道。”
祁念一抬头,望向无边旷野外,盘踞着五大妖王的北方。
“至少,我不想放弃他们。”
……
在城内只看到三十多人的时候,祁念一就知道,大部分的境外修士入境,都分散在旷野上了。
事实证明她想得没有错。
他们出城在南部旷野走了不过一个白天,就已经找到了三十多个多名散落在外的同伴。
这些人被前日血月的妖兽狂潮追着四处奔逃,能活下来的,都是各有本领的,如今终于见到了活人,哭天喊地要跟着他们一起走。
从白天到黑夜,他们的队伍从十五人壮大到了五十人。
——“想跟我们一起去攻打妖王域的,就入队;不愿的,往南走四十公里,那里是靖安城,同仙盟一道去守城。”
甚至曲微还会细心地叮嘱,如果要入城,记得结伴而行,毕竟血月何时会出现,完全无法预测。
就这样,人来人往,这一日过去,竟也有七十多人选择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去向妖域进发。
入夜后,每一个人身上散发的光,更加的亮眼。
在祁念一眼中,和白昼毫无区别,闪得她几乎无法入睡。
就地扎营后,她想了想,把慕晚叫了出来。
慕晚身上的光,非常奇特。
最外一层弥漫着血色,中间却是黑白交织混杂,如同白纸上被随意泼上的墨,根本无法析出黑白,但正中心,靠近心脏的地方,是不断闪烁跳动着的、清亮的金色。
复杂的构成,但又毫不意外。
慕晚看向祁念一的眼神总是非常复杂,萧瑶游甚至暗自揣测过这两人莫不是从前有些什么微妙的纠葛,半夜里被单独叫出来,她也不解,问道:“何事?”
祁念一:“你说过,你是医修,对吧?”
慕晚单手拿着大刀,冷淡点头:“对,我是。”
没想到祁念一压低声音:“正好,你帮我看看。”
在慕晚不解的眼神中,祁念一淡定的说出:“我没有灵力了。”
就连慕晚这等清冷淡漠的人,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她立刻拉着祁念一的手,搭在她腕上诊脉,一边压低声音:“你现在是我们的领袖,你怎么能没有灵力了?!”
祁念一冷静道:“显然,这不是我自己能够决定的,这取决于你,慕大夫。”
慕大夫诊脉后,冷着脸不由分说扳过祁念一的身子,扯开了她左侧的衣领。
冷白的肤色在月光之下显得清幽如玉,她左肩上两个鲜红的血洞已经止住了血,但明显是中了毒,正泛着不正常的青黑。
“蝎蛇之毒,中毒者会灵力断绝。”慕晚抿唇道,“你现在这样,随便一个炼气境的小妖都能杀了你!”
“那你想杀我吗?”祁念一平静地反问。
上一世,慕晚被当成她的替身,被谢天行骗感情,被玉笙寒强行要求模仿她的样子,被妖皇捋到妖域关起来,被切断经脉,修为尽毁。
要接受所有人透过自己都是在看着别人,无法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被关在沧寰成为第一仙尊谢天行的夫人,毕生修为再无寸进。
重生而来的你,会想要杀了导致自己如此命运的源头吗。
慕晚愣了一瞬,声音冷且静默:
“不想。”
“我不想杀你。”慕晚垂着眼眸,帮祁念一处理肩上的伤口。
“我是来救你的。”
最后这句,低到几乎埋入深深夜色之中。
但好在,瞎子的耳朵总是格外灵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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