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一六章四兽
有人借慕远的名义送字条给肖立约他见面,而单凭这张字条无法推断对方是敌是友。
慕远只肯定这字条绝非出自李拜天之首。
肖立道:“不必等明晚,今晚我就去探探妈的老爷岭!”
慕远道:“只怕今晚那里有埋伏。”
肖立道:“不怕,小爷在暗处他们在明处。”
慕远道:“不如去找李玉嫦,让她帮忙要回身契,会减省很多的麻烦。”
肖立道:“小爷的事,不会去求他李家的人!钱我给过了,东西本应就是我的,我拿我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
慕远道:“那咱俩一起去。”
二人粗略准备了一下,肖立给慕远找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方便夜行倒也合身。待更黑了一些的时候,肖立找来两匹马,二人策马飞奔不到一刻便到了老爷岭山下。
老爷岭烟帐玄关迷阵,自然骗不了慕远和肖立,二人都是来过几次的人,又都是破障高手。
过了烟帐,不远处便是玄关守卫的卡子。
肖立轻轻递给慕远一只小巧的荷包,慕远接了,轻声道:“你还有心思吃?”
肖立道:“在腰上系好了,药荷包。”
慕远叮嘱道:“山上大部分都是你的同族人,不可轻举妄动!”
肖立是用香制毒高手,他朝慕远眨眨眼,笑道:“放心。”
慕远正在想如何躲过守卫盘查,见肖立一拨马头,避开卡子斜向而行,低声道:“有条小路,没人查。”
慕远问:“你怎么知道?”
肖立笑道:“我老子在这儿住了十七年!”
肖立走的路叫“宣涧”,慕远上次来,远远看到这条涧,水道不宽,但几乎无路,行了一会,二人便只能下马步行。
肖立道:“前面是林子,马拴在这里安全。”
二人安置好马,继续前行。
肖立问:“哥,胆子大吗?”
慕远曾骑马胆怯,除此之外似乎倒没有畏惧过什么,便道:“我还行。”
肖立卖了个关子道:“一会我倒要看看哥是不是吹牛。”
走出几步,慕远忽的拉着肖立停下道:“你听~”
肖立不语。
慕远道:“似有人~”
果然细听似有女子轻声唱歌,而越发清晰。
肖立惧道:“哥,不会是山里的野鬼吧!”
慕远道:“没正形。”
正说着,只听唱曲的女子似乎多了起来,似正排队朝他们而来!
二人寻声望去,慕远倒真惊住了!
竟是一群绿目荧翅墨色的蜂群!
肖立声音有些颤抖:“哥!”
慕远盯着行进的蜂群道:“别怕,是毒蜂,别让它们蛰到。”
既来探山,慕远觉得自己的准备功课做的不足,用大哥的话说,是不及格。好在口袋里有打火石。
只是这湿重的山林里,树枝不易点燃,那么一副火石救不了他们两个人的姓命!
肖立还小,还有未了的心愿,而自己……
肖立颤抖的更厉害了:“哥,怎么办啊?”
慕远一笑,拉起他的手,却不措眼珠的盯着蜂向,道:“别慌。他们虽然多,长得吓人,但也怕火,我有火石,你拿着,如果它们再靠近,你就听我的号令,点燃树枝拼命往山涧边上跑。如果树枝太湿点不着也别怕,连着打火别停,使劲跑就好;憋足了气,跳到水里潜一会,蜂群自然散了。”
说着,摸出火石塞给他。
肖立问:“那,你呢?”
慕远道:“我还有火石。”
肖立道:“骗人!”
慕远不语。
耳边又传来三嫂的声音“慕远骗人啊,都是好意的。”
大约有了救命的法子,慕远觉得肖立的手,倒不大颤抖了。
慕远拉着他,怕他轻举妄动,蜂群越早洞悉他们的位置越危险。
慕远暗自希望蜂群转向,但它们却越来越近了。
两个人都活下来的希望几乎为零了,再不跑就会一起葬身于食人蜂!
再等等!
若再逼近,慕远就会发令快跑,而他会向肖立相反方向跑,尽量引走大部分蜂儿!
此刻千钧一发。
生死关头,慕远出奇的镇静。
他不是和赢儿说过吗~会努力向生,但并不畏死。
慕远已在默数三,二……
一阵惊喜,最后关头,就在慕远即将松开肖立的刹那,就在慕远触手可及的距离,蜂群居然集体振翅“唱着小曲儿”,拐了方向,速度平稳的越去越远。
许是刚才过于紧张,慕远一个笑声却分了三段,毕竟肖立的命也掌握在自己的手上,若沉不住气,一个轻率谁也活不成!
他笑着看肖立,平日贱贱的肖立一点笑容也没有。
借着初八的月色,慕远看见他眼里竟然有点点泪光,寻思他是被那些手指粗的蜂儿吓得不轻,便逗他道:“不会吧梨,花带雨的倒真像个小姑娘了。”
肖立仍没有笑,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跟哥去京城,以后,你去哪我去哪!”
慕远突然怔住~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刚才的害怕~
他的眼睛里本也没有一丝恐惧。
刚刚慕远只全神贯注的观察蜂群,而对他失察了!
而且,慕远断定自己是小看他了!
他可是李二少爷李呈荷的儿子,李呈荷在老爷岭生活了十七年!
他知道宣涧更知道毒蜂~
所以才带了药荷包!
那么他刚才的颤抖和恐惧……
慕远猛地甩开肖立的手,气道:“没正形!”
自往前走。
肖立果然立刻“贱神”附体道:“哥,你别甩了我啊!刚才蜂群那么近,那么绿那么亮的大眼睛,我真挺怕。”
慕远道:“你再说,信不信我把你身上的药荷包扔山涧里去!”
肖立一边蹦跳着追着慕远,一边道:“那我更得粘着哥,寸步不离。”
慕远笑道:“你再说!”
肖立笑道:“哥还骗我了呢!我不信你身上带了两副火石,你让我翻翻,让我翻翻!”
慕远护着口袋,笑道:“没正形!”
肖立笑道:“那咱俩扯平了。”
二人说说笑笑,一会便到了石阶,当下都噤了声。
石阶很高,是老爷岭兴建之初修砌的,随着后来发现了毒蜂,便和宣涧这条路一起废止了,因常年无人行走,苔重湿滑,需加倍小心,而且过了石阶,便是畦楚族人所居的山寨了。
随着李拜天势利的扩大,近几年畦楚很多人家已搬离了这个最早的“匪窝”,集中居住在江北新畦楚营,只有少数人家还居住山上。
慕远边走边看,心道:李拜天不是一般的匪人,老爷岭兴建时,可谓是费了心思的,各处住宅整齐划一,既不奢靡浪费,又不狭隘掣肘,构造舒适,占地面积、布局均极为合理,家家平等对待不是重私利之辈能比的。
一边肖立道:“当初上山时三百来户,一千余人,现在山上只剩了百余户,老人居多。”
慕远道:“千余人,一草一木从无到有,可谓大工程,实属不易!”
肖立道:“当然不易,当初都是魏明学的父亲带人兴建的!很多族人把祖辈坟茔也迁坟上山,除了公有的耕地外,还有整片的公墓!”
慕远暗自钦佩。
怪道人称儒匪,这再上一辈的人,又何曾想过会与“匪”字沾边的!李拜天说的不错,本是重教识礼的百姓,却被逼上了梁山!
肖立道:“当初魏家可是散尽了百万家财!江湖人提起魏二爷来,没有不佩服的!他的名声比那老家伙强远了!以后我讲给你听。”
二人说着,已渐至寨子中心。
慕远认出,这是常笑堂后面的空场,果然不远传来一阵长长的马嘶。
二人谨慎的低身猫腰轻轻探进,见是李玉嫦和几个举着火把的手下,正驯服一匹黑马。
黑马的身形竟有些熟悉!
慕远自始至终认为,肖立的事求助玉嫦会容易得多,他们是叔伯姐弟,彼此世上血缘最近的姐弟,应是最亲近的人,何况二人秉性都不坏,不该为老辈人的事误了姐弟情谊!
慕远便拉着肖立缓缓靠近,想伺机和玉嫦挑明求助,两人本都低身轻行,可还没有走出几步,慕远渐渐停下,身子越发直起来,睁大了眼睛,旁若无人而专注的看着李玉嫦!
肖立见他走神,忙拉他到一边以树木蔽身,轻声道:“你作死吗?这个时候不管不顾的看美女!”
慕远凭他拉着,眼睛却仍死死盯着李玉嫦的方向,自顾道:“踏…踏!”
肖立问:“她?谁?”
慕远喃喃道:“踏雪!我叔父的马!”
肖立低声道:“黒帮土匪偷盗个马,还不是稀松平常,你大惊小怪什么?”却又惊问:“你叔父的!?”
慕远回过神儿来,看着他道:“我叔父,陆中霖陆将军,半年前让人给暗杀了!”
肖立自然意外而惊奇!问道:“你叔父是将军?”
慕远自顾道:“我要去问问她!”
说着便要从树后闯出,被肖立快速一把拦腰抱住,道:“你干嘛!那可是李玉嫦,李拜天的孙女!混黒道儿的!你想想清楚!”
慕远眼中崩出了泪,黑马白蹄,踏雪没错!
陆叔父再见不到,赢儿再见不到!
却在此地见到了踏雪!
好踏雪,你特意在这里等我吗?
你刚才长嘶,是因为我来了吗?
马是灵兽,人所不及。
慕远久久凝视,但他知道,不可轻举。
肖立拉着他,安慰道:“走吧,等再找机会,咱给偷回来!”
拉着依依不舍的慕远,二人默默离开。
……
常笑堂灯火不是很亮,门和窗都关闭着。
东阁李老太太的荣寿堂也静静的,老人歇的早。
不远的一所小宅院,灯烛亮着二人潜过去。
肖立道:“这是我爹原来住的地方。”
慕远抬头看时,斗匾三个字“双呈斋”,这三字出自少年之手,不乏豪气与飘逸。
肖立得意道:“我老子提的。”
慕远点道:“好字!”
见字如面,见面知心!
慕远上次已经发现,老爷岭的院落统一为大小两种,双呈斋是小型一进院落,两侧没有厢房只一排五间正房,正堂一阔间,东阁西阁各两小间,三扇门可供出入。发出光亮的是西阁。
慕远肖立从绕到后堂窥望,屋中有三个人,两个坐着一个站着,能听得清他们的谈话。
只见魏明戴着一副眼镜手中拖着一本厚账簿,边看边点着指节计算。
笑道:“账目到是对上了,只是外务这个月又溢出许多。”
一个手下皱眉道:“没办法,水路不太平,货不保是不行的,不然损的是咱的信誉。”
明学一笑:“超儿,什么时候信誉要一味用钱维护,信誉也就不值钱了。”
他语调虽轻,却有分量。
燕超道:“魏爷,您不是也说,这会咱在风口浪尖的,可不先是花钱平了事换个踏实。”
明学叹道:“看来老爷岭的用度只能从别处挪了。”
另一个坐着的手下接道:“魏爷,还是要跟族长再提一提,两边都不能再压缩了。”
明学道:“石哥你放心,奶奶这一辈人是要紧的,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他们减省!”
石哥道:“咱这本经难念啊!拖着老的,拉把着小的。”
明学笑道:“谁还不都是一样!”又问:“医馆那边最近消停吗?”
燕超道:“没有人闹事了。就是开始那一阵子,现在又都觉得洋人的东西好了。”
石哥道:“亏得你看的远,不然也不会这几个月这么好的势头。”
明学道:“新来的东西都不认得,大伙不买账,等渐渐知道了自然就都接受了。只是这一项也不够,还得挪用别的。”
燕超道:“挪来挪去不是办法,你那笔置宅子的钱,猴年马月也上不来了。”
明学道:“我本来就不用的,双呈斋我住的挺好,何况还有无念阁。”
燕超道:“春奎婶总是羡慕别人家气派。”
石儿道:“双呈斋也二十年没修葺了,东阁你又不肯用,连景智都换了七人间了。你这里实在太小。”
明学道:“吃饭睡觉读书理账,谁还打着把式做这些事?我一个人要那么大地方干什么。”
石儿道:“只是你现在的身份,是需要撑撑门面才行。”
明学道:“我看用不着。院子大了开销就成倍增加。”
遂撂下账簿,拿起了一本书。
石哥起身给他续了茶,二人便要走。
燕超转回问道:“魏爷,明儿您下山吗?”
明学道:“五叔的冥诞,我当然下山还用问?你且去安排吧。”
燕超应着快速走了。
石哥道:“就知道你不会忘的。只是这口气不出实在憋屈人。”
明学低声道:“当着燕超别说这个话,他和玉嫦都是急脾气。其实重要的是办成事,而不是争一口气。”
石哥道:“我看不必怕,那个高迅也不敢得罪咱。军道换了长官且摸不到门呢!”
魏明学道:“不是怕而是没有必要,掰扯清楚了也不一定有结果,水太混了不好看,太过清澈也没意思。”
石头道:“迁坟的事常家和燕家还不定怎么闹呢,你也早点歇着吧,都是些闹心杂乱事!”
魏明学道:“清风也该回来了吧。”
石儿道:“你好久也没去看看柱儿和弦儿了吧,到时候春奎婶又不乐意。”
见明学不说话,石哥道:“那我也走了。你也早点睡,都是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你也少操点心就让他们闹去。”
魏明学一笑,轻声道:“让景智把多的人撤了吧。”
石哥道:“一笑堂那边呢?”
明学道:“也撤了。老师的东西,什么时候用过咱们操心了?”
石儿疑惑不解。
魏明学道:“老师想的自然周全,他的东西最后还不是要给孙子的。”
石儿道:“果然是要给李孝!?”
魏明学道:“那当然,他毕竟姓李啊。”
石儿道:“那以后咱这山头,也是要让李孝来当家?”
魏明学道:“谁当家咱都是做份内的事。”
石儿点头走了。
魏明学品了一口茶,拿起一只脂玉莲花摩挲玩弄着。
撂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踱进内间。
内间是挡了窗的,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肖立拉着慕来到最靠边一侧窗下,窗子严实,只微微从里面透露一点光,丝毫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慕远轻声道:“走吧。”
肖立道:“看我的!”遂摸出一个打洞的旋子,毫无声息却三下两下就在窗棱下弄出一个手指粗细的孔。
慕远一惊!
肖力挤眼得意道:“专业吧!”
双呈斋到底是二十年未经修缮,即便日后发现了这个洞,应该也不会惹人太在意。
肖立从孔中向屋内看了一会,对慕远道:“他什么也没做,站在屋里发呆呢。”
慕远便也从孔中窥视。
孔径太小,能看到的东西有限。
慕远看到魏明学正侧身站在一张小案子前,面带微笑静静欣赏着墙上的一幅画。
只是那微笑中有些许冷意。
案子上一只莲叶盘中放了几颗莲子,旁边还斜放着一柄莲蓬。
这个季节,旧莲已老新莲未成。无疑那莲子莲蓬都是玉雕而已。
再凝目细看那墙上的画,实在很不清楚。隐约是一副采莲图,画风细腻颜色极佳,采莲的男娃娃女娃娃含笑俏皮,类似北方年画人物造型。看不清款,几乎断定,和双呈斋斗匾出自一人之手。
魏明学突然掏出一块手绢,轻轻擦拭着彩莲图上的男娃娃,也许是有些灰尘吧,但慕远惊异的发现,男娃娃这边已经被反复擦拭的有些模糊不清,女娃娃却好像从未擦拭过。
看了一会,只听魏明学轻轻说了一句:“虎父无犬子啊。”
魏明学说话平和表面看似风轻云淡。
但平和却不由人不觉得暗藏激流。
是那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吗?
是笑容后面那丝清冷吗?
是压制着的欲望吗?
忽然肖立指了一下,慕远顺着看去,只见魏明学已出了屋门。
二人不敢做声,都用目光紧紧跟着他。
只见魏明学缓步出了院子,既不是去常笑堂,也不是去马厩和操场,而是朝着下山的方向踱去。
这么晚了难道去散步吗?徒步下山就更不可能了。
但见他一时停了步子,倚着一棵松树,呆呆的站着,望着下山的方向。
……
别人打开大门,任你去探看里面的秘密时,我们往往反而对神秘失去了兴趣。
两个少年都有些沉默,原路而返。
慕远再一次和肖立确认:“你真的是亲眼看见卖身契放进那个画轴子吗?”
肖立点头:“哥上次已经问过了,忘啦?”
慕远道:“你说的那个画筒子,叫作金石鐏,你的那个兽头钥匙就是开金石鐏的。”
肖立道:“什么!我一直以为这钥匙是开老东西箱子的!”一面恨恨道:“看来是被那老东西骗了!他们说有了钥匙才能开锁把卖身契还给我!”
慕远道:“对啊。”
肖立道:“那个金石鐏比笛子粗不了多少,一刀劈开就是了!害得我费劲吧啦的去偷周秃子的钥匙!”
慕远摇头道:“他没骗你。这金石鐏有机关,不用钥匙或者用错了钥匙,机关都会激活,刀劈枪打斧子砸,里面的东西成了齑粉,拿不到完整的卖身契!”
“齑粉!”肖立的声音都颤抖了一下,“千万不能毁了。”
慕远道:“那只能用钥匙开,你的这把钥匙,是唯一的。”
肖立下意识的捂了胸口。
肖立道:“这东西这么厉害?”
慕远道:“所以我才再三问你,因为这么严密的机关,肯定不会仅仅是为了一张已经勾掉作废的卖身契而做的。”
肖立肯定道:“里面还有一张画,那张画应该很值钱!”
慕远问:“什么画?”
肖立道:“我没看清。即便是看清了,我也不懂那些啊。我猜老东西看上的也是那幅画,他才不会在意卖身契呢。”
慕远道:“你怎么确定金石鐏在他手上?”
肖立一笑。
慕远点头道:“偷盗的人,是李玉嫦。”
毕竟是姐弟,肖立笑着尴尬的点了点头。
……
事情发生在一年前,肖立得知肖氏的卖身契不在霞婶手里,便拿了钱扮成达州生意人去鸳鸯楼找周静三。
周静三听说要买一张勾了的卖身契,便一口应承,找出来一看当时作价是八十块,如今仍是八十块出手岂不是好买卖。
但见买家一口应承心里就觉得还能再敲一笔,当即出尔反尔就地作价涨到了二百!
肖立自然气不过,当晚趁黑潜入鸳鸯楼。正看见周秃子和人谈生意,要把一幅画卖给晁天啸,让秃子做中间人,那卖画的人手里拿的就是那个金石鐏!
等卖画人走后秃子开了鐏看了看里面的画,好像也不是太在意的样子,就顺手把画又放了回去,有意无意间把肖氏的卖身契一起卷了进去。肖立心道反正是要偷,不如一起拿走让他破破财。
结果正待他要下手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人也准备对周秃子的鸳鸯楼下手,而且那人不偷别的,偏偏也是那个金石鐏!
这肖立哪能放过,待那人得手之后,肖立就来了个半路抢行!结果自己的功夫远不是人家的对手!
后来肖立心存侥幸,也是为了再次确认,他果然带够了钱又去找周秃子,结果周秃子告诉他,买卖做不成了,东西被人偷走了。
而那次打斗之中肖立发现,那贼人不是别人而是李玉嫦!当年自己被人弄上老爷岭呆了好多天,自然认得李玉嫦。只是十年后再次相见,姐姐扮成了后生,弟弟装作了姑娘!
见李玉嫦也几乎认出了自己,肖立当然不肯让她发现了踪迹,一招金蝉脱壳溜之大吉!
然后他偷偷几次潜入老爷岭和鸿运楼,却一次也没摸到金石鐏的踪影,但贼不走空,每次他都顺手牵羊,惹得李拜天懊恼不已!
慕远问:“李拜天怎么给你传话,要你拿钥匙交换的呢?”
肖立道:“自然是按江湖规矩传话。”
慕远好奇:“什么是规矩?哪里是江湖?”
肖立道:“明天你要和我一起去江门仓就能知道。”
慕远道:“那说好了,明天一起去江门仓!”
肖立道:“一言为定,明天我带哥去一闯江湖!”
……
慕远回到榕树街已然后半夜。
秦二道:“爷,明天你要出门一定带着我,不然在家里等的急!”
慕远只得应了。
一面打发克定他们回去,一面洗漱了睡下。
第二日一早,克定天没大亮就到了榕树街,告诉慕远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他一句话,说走就可以动身。
慕远一夜或许是太疲累,躺着翻来覆去几乎没能睡实,他一遍遍的想着入蜀来接触的这许多人身上的疑点和未知,是啊,疑点和未知真的很多。
林江浦,张登坪,金娜,徐北阶,李拜天,魏明学,李玉嫦,燕民慧,周静三,晁天啸,四兽图,四道卡,老爷岭,狮子山甚至霞姐和文宇,还有踏雪!
当然最大的疑点和未知,仍然是祝怀庆!
自己当初入蜀,曾坚信赢儿活着,那时的目的是找到赢儿查清陆叔父的死因,他对陆叔父的生死,没有过一丝怀疑,但他需要知道陆叔父的死因,即便是为了赢儿,他也不能听任陆叔父枉死!
但是,至今他并没有查清陆叔父的事。用大哥的话说,他的这份问卷不及格!
对于陆叔父的事,不论是谁下的杀手,于他来说都没办法抗衡,他不会以卵击石。他原本要做的就是弄清事实而已。
但是他没做的。
他愧对赢儿!
所以,面对克定的催促,慕远道:“再等等,容我再好好想想。”
秦二也是一宿没睡,他生怕慕远犯了旧疾,防范着守了他一宿。
这会依着克定的话,吃了些东西就去补觉。
端午之后,明显一天比一天热了,慕远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呆呆的看着这一院子的花和树,他心里知道,走了,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来了。
他知道克定一直在暗暗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慕远已经几餐都没大正经吃东西,秦二见惯了也不觉怎样,克定也不全是为这个,他真怕慕远再不说话会憋出病来。
克定过来道:“爷是不是想看书了?我让桂生陪爷去书店?或者让他买几本书回来?”
慕远摇了摇头。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拒绝书!
克定道:“要不,我陪爷说会话儿?”
慕远一笑道:“我没事,甭担心我。”
克定道:“爷盯着那棵藤看了一个时辰了。”
慕远看了看他道:“不然,你跟我说说金娜和徐北阶。”
克定道:“爷,咱这一两天就走的,还管他们干什么。”
克定自然不想谈论这些人和事,不能动摇一丝慕远回家的心思。
慕远道:“只当解闷,打发时间吧。”
见克定不语,慕远起了个头:“金娜是内江本地人,家里至少是小康之家,对吧?”
克定无奈,只得叹了口气道:“很多都是道听途说,真真假假的,爷就自当听故事吧。”
慕远点头。
……
金娜自中学一毕业,就考进了川蜀军部特训班,林江浦作为青年军官,给特训班的学员讲过课,两个人应该是那时候认识的。两年后,金娜成绩优异毕业,编入了内江驻军团任内勤秘书。
金家在内江开了一家字画店,生意特别好,金娜的父亲是一位字画鉴赏专家,他的画作也一向很受达官显贵的追捧,所以家里条件不仅是小康,算得上比较富足。但是大约十年前,金家树大招风,遭遇了一次大变故!一伙贼人趁月黑风高洗劫了金家店铺,连带宅舍,抢走了不少值钱的东西,还打伤了店里的伙计,这个案子当时动静很大,惊动了军队,当兵的和歹人交上了火,双方都有伤亡,但最终没有生擒到活口,只撂倒了几个查不到来历的尸首!江湖传言,这个事是李拜天的人干的,当时李拜天在老爷岭立足已稳,为进一步扩大势利,暗中确实没少做夺富敛财的勾当!这么多年,此案官府一直悬而未决!怨得人人都说官匪一家!
但却有一件是真的,几乎就在同一时候,李拜天的长子李存芳遭枪击受了重伤!对外宣称是押镖路上遇到了劫道的,但好多人都坚信,他是在金家抢劫案中受的伤!李拜天大怒,自此和陆老爷结下了梁子!夹在中间的金家自然没有好下场,没过多久,金娜的父母在自家双双被人刺死,连着下人一共十条人命!不得不说这次李拜天的手下人干得漂亮,金家灭门案是真的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川蜀多地大员联查,却抓不到一点线索,于是就和抢劫案一样,成了一宗多年未结的悬案!
到底金家没有个儿子,就金娜这么个女儿,虽说她身在军中,却也翻不起什么浪来,这桩惊天大案也就这么搁着不了了之了。
金娜比林江浦小两三岁,很多人都觉得他们是金童玉女,很般配的一对,尤其是金娜没了父母,林江浦一度也很照顾她,但不知什么缘故,二人最终有缘无份分道扬镳。内中原因当事人都未必说的清,八卦消息便更不准秤了。
就在去年,陆老爷升任重庆驻军长官,留下林江浦驻守内江,其余大部遂至重庆,金娜因为和林江浦已经分手,左右尴尬,干脆脱了军装嫁了人。而金娜的丈夫正是徐北阶。
金徐二人是两姨姐弟,徐北阶和金娜同庚,家境比金娜差很多。他爹娘很早就死了,他爷爷徐策在县里做过周执,人称徐师爷,和李拜天早年是同僚,因为这层关系,徐北阶十来岁就投靠了李拜天。
李拜天待徐北阶算是不薄,自小让他接受正规训练,十六岁时就是老爷岭上首屈一指的神射手,一直安排在李存芳手下,地位仅次于儒匪魏明学。
但徐北阶天生是个不安分的。江湖上一直有个传言,几十年以前,川蜀一带老土匪头子鼠来宝有一张藏宝图,如果按图起获这笔宝物则富可敌国,这徐北阶许是动了私念,也许是立功心切想在老爷岭扬名立万,总之他打起了四兽图的主意!
据说这四兽图根本就是一枚江湖禁果!所谓的财宝更是无中生有却被传的神乎其神!早年间江湖上为财而死的人数以千计!
几张兽图你争我夺惹出太多人命!官府军队都出面干涉!当时的县首呈傅英甲老爷和驻军首陆中霖老爷一拍即合,广邀江湖各路当众销毁了部分四兽图,断了大家的妄想,并勒令今后不准再传播虚假言辞蛊惑人心,违者罚没财产按律治罪!但徐北阶年轻气盛,不知哪里得到的消息,认定他们销毁的四兽图一定留有复制品,所以一直暗中搜寻,出高价打探消息,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十分私密。
可这事最终被李拜天给知道了,他告诫训斥了几次,徐北阶却不肯收手,甚至还搭顾上了商道晁天啸的人!李拜天见徐北阶吃里扒外不算,所作所为难免日后遭人忌惮牵连到自己,就想来个杀一儆百,徐北阶狡猾,没等李拜天动手,先行逃下老爷岭,投靠了晁天啸。
后来,晁天啸看他名声实在不怎的,也不大重用他,就在重庆商会挂个名,明着做些生意,暗里通过他表姐,勾上了军队的人。
金娜和徐北阶并没有明媒正娶,有的说,是金娜一直惦记着林江浦,也有的说是林江浦不肯放手金娜,成全她和徐北阶,总之还是那句话,风月八卦的事版本太多。也有的说是徐北阶想狠捞一笔再风风光光的娶亲。俗话说不怕对手狠,就怕自己人背后捅刀子,徐北阶跟了李拜天那么久,对他们的那一套风格熟门熟路,一出手一个准儿,那些年没少让老爷岭破财!
今年年初,江湖上就有传言,说是林江浦手刃了金娜徐北阶这对狗男女!也有的说,是李拜天干掉了金娜和徐北阶,毕竟金娜和李拜天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而徐北阶又是老爷岭的叛徒。第三种说法是,徐北阶和李拜天两人合作唱了一出诈降,为的是渗透到军队内部,最终暗杀了陆老爷!在遇军方追捕时徐北阶拼死反抗被林江浦击毙……
关于金娜和徐北阶的生死下落,比花边新闻的版本还要多,但是官府内的消息,金娜确实死了,而徐北阶生死不明。
胡克定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慕远自始至终不肯打断他,他自是“博闻强识,过耳能详,过目不忘”。
代克定全部说完,慕远才问道:“徐北阶离开老爷岭是哪一年?他离开时,是李家大少爷过世之前还是之后?”
克定想了想道:“徐北阶大约十七八岁时逃离的老爷岭的,那时李存芳重伤,他也是趁乱才得以脱身,不久后李存芳就过世了。”
慕远问第二个问题:“金家的宅院和店铺相连吗?同一时间遭到血洗?为何伙计受伤而家中没提及有人受伤?”
克定肯定道:“店铺和金家老宅是隔了几条街的,现在金家没有人了,房子空了很多年。十年前,两处确实一同遭劫,但只听说店铺门面在闹市,伙计抄家伙奋力抵抗所以伤了人,并惊动了部队。家里本来只动了钱财并没有动人,可谁知没过多久,却一个不留的全被干掉了。”
慕远道:“最后一个问题,金娜死在内江还是重庆?能确定是手刃还是枪杀吗?有没有详细点的日期?或者多一点的细节?凶手只为杀人还是为了索取什么东西?现场有没有纵火或其他?”
克定点头道:“毕竟金娜的命案发生在近期,不像其他的事,年代太过久远,不易查证。金娜死在重庆,我在那边的人头儿也比内江这边熟悉些。听官场的朋友透露说,现在的省巡傅英甲老爷明令对外封锁消息,金娜本就不是普通百姓,何况身上还涉及着悬案。但命令归命令,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细节传出不多消息还算可靠,金娜不是死于枪杀和暗算,是被人直面利刃封喉而死,一起死的还有一个酒铺老板和一个小伙计,老板是个跛子和金娜成亲不久,金娜腹中的孩子至少六个月了,应该不是跛子的。案发地点是在重庆远郊,金娜的三姨嫁到了那边,她应该是躲在那里避风头暴露了行踪。报案日期是今年的二月十六,死亡日期应是前一天晚上。当地当晚下了雨,所以不利于案件调查,凶手不止一个人,其中有一人可能被金娜开枪射中。金娜射出了五枪只命中一枪;她丈夫和伙计都是用枪击毙,楼上卧房有明显翻动的痕迹,没有纵火迹象。案发之前,铺子里有食客或者目击者,但官府悬出重赏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的。”
慕远摇头道:“哪有食客和目击者,那定是和凶手一伙的。”
一缕思绪飘出,二月十五,可不是被三哥打的那个京城的雪夜!而这叫金娜的,并丈夫伙计却同一晚死于非命!
继而叹道:“别又是有头无尾不了了之吧。苍天暗流之下,到底有多少冤魂!”
克定道:“这个案子是傅老爷的侄子重庆治安署长官傅龢傅厚音督办的,此人年轻气盛且很有能力,破案是有希望的。但只这一晃也三个月了。”
慕远道:“案子不难,难在这四路的制衡。”
克定点头。
慕远道:“你是极少来内江的,最近这样频繁往返,不会引起别人猜疑?”
克定道:“还好,最近这边水面不太平,几家的货都出了事,我就借着是这个由头。”
……
一时近了晌午,秦二起来,见慕远与克定心平气和的说话,神态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不禁偷偷给克定挑起大指。
谁知克定看着他,只苦着脸摇了摇头。
克定有种预感,他一向预感很准。
他算着,三五天里,爷不会有动身的打算!
果不其然,午饭后慕远便呆了秦二出门,并不让克定跟随,只道:“哪天出发我再想想,明天你来再定吧。”
克定只得点头,仍暗暗祝祷,千万必要节外生枝!谁知就在这晚,就果然就出了事!
……
清冷的月色下,魏明学在老松挂的山路口独自站立着,他没有等来他想等的人。
慕远他们下山走的路和他翘首的方向背道而驰。
也许他所在的方向一直就是错的?
当年阿呈是从这里下山走的,却再也没从这条路回来!
他就在这里任性的等,虽然他自知是再等不到!
如今老松挂的路口再不是他的“禁地”了,不会再有人蛮横的阻止他来这里,不会再有人因为他静夜来此而惩罚他鞭笞他了!
他可以任意消磨在这无尽的无果的等待中。
是啊,神仙也挡不住……人想人!
“阿明哥,你真的不想去看看山外头是什么样子的吗?”
他们生在这山上、长在这山上。
他摇头道:“不想,阿呈,我要一辈子都守在这里。”
他没骗他。
如果可能,他一辈子都不会下山!
他没骗他。
如果可能,他一辈子都不会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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