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一章伐难
慕远笑道:“先生日前曾说,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更能互相吸引,情义相投,我当时深信,可回头细想想或许还是有待斟酌的。”
魏明学笑而不语。
慕远道:“明学先生的故事,让我感慨颇多,有一个画面总是挥之不去,两个少年一般年纪,天天在一起读书作伴。十六岁时的那个夏天,已有了一弯清月,两人水边嬉戏,忽然一个不小心踩空落水,另一个想都不想就跳下去救他,结果前一个安然无恙,而救人的却不慎划伤筋脉,留下了终身的隐痛。”
明学笑道:“好时光!好年华!”
慕远继续道:“重情重义的年华!您与呈荷先生存芳先生的情义,慕远一个后生小子,不敢多做评说!何况情义的事,自己都未必说得清,不如我们就事论事可好?”
明学点头道:“赵副官爽快!”
慕远道:“那我们不提呈荷先生离家,也不提您和存芳先生携手共闯江湖,单从十年前你们三人重聚开始说起吧。”
明学道:“纵火案居然与那么早的事有关?”
慕远点头道:“其实还应该更早呢。”
明学笑了:“已经好久没有人和我聊起以前的事了!”
慕远道:“我相信先生不会忘的。如果慕远说错了,先生指正我。”
明学点头:“我很期待。”
慕远道:“十年前呈荷先生携妻儿被迫返乡?当然这应该不是先生您的手笔。”
明学道:“我倒真希望他一辈子不回来!”
慕远道:“呈荷先生离家九年最终回到原地,身不由已啊。”
明学道:“他毕竟姓李!”
慕远点头,“其实即便回来,他并不上老爷岭,更不想和家里有任何瓜葛。您又何必要帮他买房置地呢。”
明学道:“毕竟我们兄弟一场。”
慕远道:“可惜最终您没能帮人帮到底啊,呈荷先生落了个投江自尽。”
明学道:“他糊涂。其实并没有山穷水尽!”
慕远道:“他的确糊涂!他至死都以为您会援手救他妻儿。”
明学叹道:“我…我也曾想过帮他妻赎身,帮他抚育幼子。”
慕远道:“可是您并没有!”
明学道:“我们那时自顾不暇!”
慕远道:“正值李存芳重伤,老爷岭大乱。”
明学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慕远道:“其时,您做主放走了徐北阶。”
明学道:“徐北阶也是个孤儿!错不至死,我不能见死不救!”
慕远摇头道:“只怕还另有原因。”
明学道:“想不到赵副官这样关心徐北阶。”
慕远道:“确实,敢问明学先生,可知道他的下落?”
明学道:“并不知道,只是猜测。但我想,我们两个猜测的答案碰巧一致。”
慕远道:“明学先生洞察人心,细致准确。”
魏明学道:“你心思敏锐,我不敢小瞧。”
慕远道:“要说心思,先生的心思缜密才是能及。那么多人在找肖立,而您是第一个找到他的。”
明学道:“也不过是凑巧。”
慕远道:“我更觉得您一直都知道肖立藏在哪里!但您不愿意把他牵扯进老爷岭。”
明学笑而不语。
慕远道:“当然玉嫦也在找李孝,最后大家发现李孝就是人们说的圣手神偷。”
明学道:“不错。”
慕远道:“去偷金石鐏的钥匙,这样危险的事,可能会要了他的命!这件事李老前辈不会让自己的孙子去做吧。”
明学道:“他是李家唯一的血脉,当然要护好。”
慕远道:“李家唯一的血脉却要烧李家的船!
是因为钥匙到手了?”
明学道:“那把钥匙确实惹祸啊。”
慕远道:“纵火的人料的准啊!肖立恨烟土,约定时间一过就暴怒点燃了第四艘大船!可他没想到的是,船上除了烟膏子还有桐油!他怕桐油引发大火殃及岸上的人,所以拼尽全力把油桶移到远处,耽搁了逃生的时间!这就是清单上写的鸦片膏尽毁,而桐油损失不足十分之一。”
明学道:“他糊涂!跟他爹一样,性命要紧,烧都烧了管他桐油还是烟土!”
慕远高声道:“可如果肖立一开始就选择烧近处的军火船,怎么办?那样的话,他根本不可能再有生机!”
明学道:“赵副官说的,他在意人命自然选远处的船,不然他就不是阿呈的儿子了!”
慕远厉声道:“纵火者本打算点燃第三艘船,趁乱炸死肖立,再从他的身上取走那枚兽头钥匙,计划周妙,可为什么他点燃了大船的右舷?他如果点燃左船舷,那肖立是没机会生还的,最后一刻为什么心软了?”
明学道:“人心百转自不能知,何况外人。”
慕远问:“肖立的音容笑貌,有呈荷先生当年的影子?”
明学几乎不想:“没有,他长得完全像他娘。只是…”。
慕远道:“只是和呈荷先生一样,左利手?”
明学惊喜而疑惑道:“人去多年,你怎么会知道阿呈惯用左手?!”
这样的小细节能被人探知,他确感意外。
慕远道:“慕远有幸,看到了呈荷先生的一字一画!”
明学笑道:“看来老爷岭的烟帐和两道关卡是挡不住你们俩的。”既而赞道:“只凭一字一画就断出阿呈是惯用左手的,高妙。”
慕远道:“其实不难,凭借一字,我或者也能断出先生不是左利手。”
明学道:“有机会的可以一试,全当游戏。”
慕远道:“半边采莲图已然摩挲不清,不知承受了先生多少叹息!双呈斋的斗匾多次精心修补,费时费力都不肯更换,可见先生用心。”
明学怅然道:“他的斗匾是我雕的,他的画作是我裱的,用心之至。”
慕远道:“见字如面,呈荷先生少年豪气,才华横溢令慕远佩服!”
明学半晌道:“十六岁,自然少年豪气!”
慕远道:“是啊,人若只活在十六岁,该多好啊!”
明学道:“可惜人无尽少年啊!”
慕远道:“李老前辈连失两子,明学先生失去了两个伙伴啊。所谓死于药物过量,是一时失误还是存芳先生已有求死之心?”
明学道:“或者两者兼有。”
慕远叹道:“缘分这东西也是说不清的!未必一定情投意合才是缘分。”
明学道:“不错,陪伴久了,便是蛇虫鼠害也会有情。”
慕远看着他,说不下去了。
不说也知道,金家灭门案,是谁的手笔了。
半晌慕远道:“难得先生跟慕远推心置腹,为我解惑。”
明学道:“还是那句话,你既善查我就不必要瞒你。”
慕远道:“因果恩怨,晚辈无意评判,也从来说不清楚!只是这军火损失的款项,总得有个着落。”
明学道:“自会有人设法暗中补上。”
慕远道:“先生以为几日?”
明学道:“两日之内。”
慕远点头不语。
明学笑道:“有些记忆是比命还要宝贵的,可他们和宝物一样,藏起来趁人不被拿出来偷偷玩味,天底下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宝物也就不美了!如今你能和我聊聊,让我想想以前的事,我心满意足,应该谢你!”
慕远道:“先生失了两位挚友,心底孤单慕远能理解。既然如此说慕远能否再斗胆问先生两个问题?”
明学点头。
慕远道:“说到宝物,明学先生可曾听说过、见过四兽图?”
明学道:“四兽纷争,明学尚未出世。我听说老师那时也不过二十多岁带着叔叔们一同参与剿匪;还有晁爷,听说他单人独骑勇闯匪窝,剿匪有功也分得一杯羹。再有傅老爷和陆将军,”明学看着慕远,顿了一下道:“两人都是事后接手,而并非当时的参与者。毕竟年代太久远了,而且老爷岭一直遵从陆大人所说,不妄信传言,所以我没大听长辈们谈论过四兽图,至于老师手中有没有图,有哪张图,我确实是不知,更无从见过。那些江湖传言,真真假假做不得数。”
慕远笑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一点误住,满盘停滞,一旦挑明,全部豁然!多谢明学先生为我解惑!”
明学道:“那第二个问题呢?”
慕远道:“第二个问题是,那纵火者想借刀杀人,真的是仅仅为了一枚钥匙吗?”
明学想了想道:“或者另有原因吧!”一面告辞一面道:“很多事情,真的是说不清啊。”
……
蝴蝶梦中家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
四十年前,畦楚营还是内江县边缘的一个大村庄,全族几百户千余人,安居在此以桐油制伞为生。离族而居的只有三家。
畦楚桐油伞作为内用贡品,已然历经了多朝多代。族人多勤俭,但劳作怡乐两不误,日子过得悠闲而富足。
畦楚一族老族长姓花,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花家是畦楚贵族,祖辈承袭着族人首领的地位,而到这一辈却不能再传,因为花老族长膝下无儿,只有两个女儿。
畦楚女子多不外嫁,大女儿花儿羞嫁了本族子弟的魏澜,二女儿花儿媚嫁了本族子弟常轲,算上李拜天,这三人是花老族长最得意的三个门生。
花老族长常年在族中办义学,是三人的启蒙恩师。少年时三人一直在老族长身边习学,直至长大后各自离开畦楚营。
整个畦楚一族,也只有这三家离了祖居之地在外谋生,祖上几辈人未参与家族制伞业。
李拜天家里是兄弟两个,他弟弟敬祖成年前就已夭折,而他父亲也在他成亲后不久就过世了。家中便是他和妻子单氏奉养着寡母。李拜天满腹才学,年轻时就和他爹一样步入仕途,二十岁上便已是县中执司呈,专管起草公文及与上级有司衙门的文书往来传递。
因处事稳妥可靠,深得同僚仰重,李拜天升迁极快,事业上可谓顺风顺水。妻子单氏,知书达礼,恭守妇德,嫁过来第四年诞下长子,夫妻二人和美情深,敬老爱幼一家其乐融融。
魏澜一家是畦楚一族的富户,不仅畦楚,在整个川蜀都是数得上的。魏家以前也在桐油伞一行,后来魏澜祖爷爷起,迁出畦楚营,开始制做经营宫灯。魏家制灯巧夺天工,一时倍受广誉,整个华东华南争相抢购以为时尚,竟也和畦楚桐油伞一样,选入皇供内用食俸禄。后来,魏家不仅光大了制灯行业,更是开起了东南的商贸,买卖遍及云贵,湖广,两江,苏杭,定居重庆,可谓是富甲一方。
到了魏澜这一代,已是四世单传,使奴唤婢宝贝似的养育到十八岁,娶了心怡的恩师之女,管理着家里的生意,家大业大,也料理的处处得心应手。
常轲一家也是最早离开畦楚营的外居大家之一,祖父便在江北开设了一家医馆,家传医术在当地颇有名气,而他的胞弟常轩堂弟常辙仍居祖籍。
李拜天、魏澜和常轲幼年时一同在花家拜师学艺,三人天资都极高,彼此性情投缘,在这一辈男丁中,最早结了异姓兄弟,说来更亲于同胞手足。
那年,李拜天长子满周岁,二弟魏澜三弟常轲一起做足了准备,只等着族人过来拜贺。可谁知,还没到正日子,便有叔辈和平辈几个年轻的男丁前来报信,说族中遭遇变故,老族长一病不起,急招三人回籍。
三人自马不停蹄,带着花儿羞姐妹一起回到畦楚营,那时老族长已经奄奄一息,拉着三人的手,嘱咐他们挑起振兴全族的重担!然后含恨离世!原来畦楚桐油伞因广被推崇,入了奸人的眼,见利忘义,勾结着官府,夺去了宫廷供奉的名衔,一边盘剥重利,一边压榨畦楚人辛苦劳作,收入却不足原来的两成!
畦楚人是敦厚出了名的,本不知道争抢,但如此强盗般的掠夺奴役谁能忍受!族长代领族人一心反抗,但顺民做惯了,哪里斗得过那些小人!族中有些性急的,便入了人家的圈套,与强人两厢冲突,双方竟打死了人!畦楚这边死的是常姓男丁,是李拜天远房的一位姐丈;而那方贼人自然有后台报信早做戒备,一口咬定打死了一位身有功名的衙内公子,最后畦楚五名男丁倒落得了违反朝廷格律,抗供犯上的罪名全被收了监!
花族长本来有了年纪,又兼自责,急怒暴病不起,不到半月就撒手人寰!只哭得花家姐妹死去活来,族中人个个肝肠寸断!
族人不平,再温顺的羊也不能任人宰割!便一致推举李拜天做了新任族长。
李拜天道:“内供一项我们丢定了,虽托了官道的朋友,却也是拿不回来的,好在我们制伞的手艺,别人抢不去!有手艺在,吃饭不愁,但在狱中的五个人是当务之急!”
众人一听,点头称是,都道一切听族长的。
畦楚人虽生性随和,遇事不争,但大难临头众人一心,一呼百应,于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李拜天自然周旋于府司衙门,但多次交涉,县里仍然不肯放人,除非受人辖制,从此世代屈居人下为工做役!
李拜天见此事不能独断,召集族人商议。众人议定就是拼死,也要把羁押的族人救出,再苦再难断不能低头做人。于是,几名男丁集结,执械闯入府司几乎闹得天翻地覆!
所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次劫狱虽则没有成功,但府司却深知畦楚人团结起来确实也不好惹,除非灭了整族,否则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法不责众,官府无奈也做些让步。
李拜天软硬兼施,强攻之后,跟着以重金买通续后,一面动用了自己在衙门中多年的人脉,最后县呈才答应可以取保留质将收监的人换出治病疗伤,但人质的选择必须由官府派定,他们最后选中了二爷魏澜做质。
一则魏澜家底丰厚有油水可捞,二则魏澜养尊处优的长大,容易摆布不会作乱。李拜天明知断然拒绝,要另定他人。双方僵持互不让步,最后魏澜说服李拜天道:“不如依着衙门的话,先把民慧,保祖几个弄出来,再耗下去只怕都保不住命了!”
李拜天无奈,只能答应用二弟换了五个族人出来,后虽经常轲等精心调治,最终殒命了常姓的常辙,石姓燕姓各一名族人致残!
魏澜被□□二百余日,硬是咬牙挺过,顶着敲诈勒索挨到出监。众人商议,官府既然不能容日后恐多有变故,不如弃了祖居之地另奔他乡!但千人长途迁徙谈何容易。最后决定上老爷岭落脚!
老爷岭一直以来荒无人烟,在内江重庆交界之处,又临江边,地里位置的确不错。
一不做二不休,李拜天当即和魏澜常轲一同暗中探山,细细走访了多日后,三人深思后商议。
常轲道:“确是不错,族人驻扎下来,上面的平整地带可以修屋盖房开垦耕种,坡地好好利用也适合修渠灌溉。”
李拜天也中意。
只魏澜道:“这样开阔山地难得,竟没有被其他山头盘踞,却也奇怪。”
李拜天道:“老爷岭山势不算高,想来做踞点不易把守,是明眼可见的。”
魏澜道:“这个缺陷倒好避开,做两道玄武关卡和配合天然的烟帐,可以利于防范。”魏澜广学,精通攻伐之道。
李拜天道:“这天然的烟帐,最迷惑生人,想来也是众人不占这里的原因。”
魏澜道:“这烟帐,乍看对人不利,倒不难破解。我担心只怕还会有别的。”
魏澜心思缜密,他所担心的“别的”,不到一年便显现了。
事急从权,一时既寻不到更好的所在,弟兄三人商定了最终选在这里。
按照议好的,常轲一门仍留在内江做畦楚的一粒活棋;毕竟一旦都上了山,山下的事便没了沟通接应,常轲几代行医,人脉深厚打探传递行事方便。
然畦楚族人原本虽说是家家不愁吃喝,但多不过小康之家,遭逢一年多的压榨勒索,官司盘剥,哪里还有什么资本!而外居的三家之中,李家不过是县承中执,并没有什么丰厚家底,而常家虽是内江一带颇有名气的医家,但开医馆也不过尔尔,只有魏家,几辈人都善于经营,可谓是家财万千。
及至魏澜,自没有一句托词,只说需有七日时间,将宫灯内供俸禄一项转人,赚得些资金,并魏家在湖广,九江,钱塘,贵阳等多处生意店铺转让折现,另多处房产也都尽着低价沽售,以供应畦楚一族千余人至少第一年的吃喝用度,而且既然占山,火器队伍都需要钱财到位才能得以组建,否则危及族人安全。
李拜天大喜,自知如此速度,魏澜定是损失了很多,不禁道:“难为你了,舍弃了何止万贯家财。”
魏澜也道:“兄长别这样说,族人生死存亡,那些利益算不得什么。兄长不也是一样,放弃了一生大好的前程。”
于是,李拜天依着计划安排族人迁徙!所谓逼良为娼,善使善盗,走出这一步便不能回头!族中自李拜天而下,九名有担当的男子当众结拜了异姓兄弟,誓言今后为族人安危不惜舍生!
于是,无论老□□女健康残疾,畦楚一族低调入山!
一面魏澜早已代领青壮伐木造屋,先安置妇女老幼,继而才是男丁,不足一月功夫,千名族人全部居有定所。
牲畜耕作工具,各家几乎全部带上了山,魏澜常轩心细,一一登记造册,全部集中在杂务行分配使用。
三百人的装备火器,在族人全部上山后的第三日也陆续到位,让李拜天着实的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魏澜统筹重金最大的开支去向,如果枪支装备不到位,有其他山头来犯那么畦楚定然被一击而中灭了全族。
私下魏澜常轩和李拜天商议,既然占据了老爷岭,捐税是说不得了,即是□□自然交不得更是交不出,但官府一方却定要舍得花钱打点,一是有李拜天和同科傅英甲的一层关系要拖情庇护,再则长远打算也可备救急之需。
李拜天魏澜不谋而合。只是常轩当下管理着全部资金,先只不肯过多拿出这笔钱来,魏澜几次说服他才缓动了,虽心疼无奈也深知这钱是非花不可的。
李拜天魏澜和常氏兄弟仔细商定了老爷岭的编制,分置了外三行内三行共六务,外三行分别是秘务行,外务行和商务行,由李拜天亲自管领,四爷常轩协理商务行负责上山族人造伞等各类手工制品的销售及资金支配管理;五爷燕民慧协理秘务行,负责抵御外边山头或各路贼人袭击进犯;七爷石保祖协理外务行,主管贵重物资外运及输送回山;内三行中,魏二爷在匠务行,带着族人制伞织锦绢绣蜡染编篾等制造工作,产出全部交由商务行售出支撑族人开销;八爷石保岳九爷燕民瑞同在杂务行,负责代领族人耕种,维持内部治安,集中开火造饭制衣等,最大限度发挥人力作用;六爷燕民举在学务行,负责族中子弟进学,婚丧嫁娶一应礼仪事务并族人医疗救治,去世殓葬之仪等等。
各大山头众人都在观望畦楚的举措,各当家的心道,这千人的大迁徙,不用外人去攻便已难免自伤元气,到时一举拿下分食都能得些不费力的好处,毕竟这一族人并没有坏了江湖规矩,没有原由讨伐,若出师无名倒惹得一身骚,所以各家按兵不动,不过十余日的喘息功夫,就让畦楚人井井有条的安置妥当,更得到了众人的钦佩。上山时族□□一千零四十七人,一年下来不但没有大量减少反而倒新添了几个娃娃。
正当畦楚人众纷纷喜悦,自谓在老爷岭站稳了脚跟,谁知此际,正如魏澜预料担心的,老爷岭出现了新的“危机”!
众人走投无路弃家上山是年关时节,到了春末,魏澜已经帮衬着石宝岳燕民瑞组织众人耕种了粮食果蔬,一面兴水修渠,毕竟没有多余的钱两,只能快速做到自给自足。
眼见一切都按部就班没有大的纰漏,几个当家的揪着的心也日渐踏实,谁知某日早早起来,石保岳就来了议事堂,敲了一遍急令大鼓后,半盏茶的功夫,李拜天和其他六位爷已全部到齐。
这议事堂急令鼓约定非危机不得轻易动用,所以哪个听到鼓声也不敢怠慢。
八爷石保岳所在杂物行负责的是治安餐食制衣辅助事宜,九爷燕民瑞则是主要负责耕种事宜,二人同管杂务行,今却没有一起来议事堂,而且连九爷也不并知八爷为何敲急令鼓招集众人,都想是出了什么大事。
众人聚集,石保岳道:“一早上石桥的爹来找我,说石桥兄弟两个这几日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出门采些野果子回来酿酒,为的是不耽误卯正时去地里上工,不然天热起来果子也会伤了,但奇怪的是今日迟迟没回,家里的媳妇去寻他们也没寻到,所以我带了几个人遍山的找了一圈,在宣涧边上终于发现了两兄弟的尸体。”
李拜天一惊,急问:“怎么死的?”
石保岳道:“看着像是被蜂蛰死的。”
说着八位当家的一起来到了杂务行正厅,果见兄弟二人停放在那里,身上头面均有蜂遮的痕迹,边上自家的女人围着低声啼哭。
六爷燕民举统管着族人疾病医治,自然医术和学问均为上乘,但此时却不敢独断,和魏澜低声交谈了几句,才道:“是被毒蜂所害,只是这毒很厉害,从被蛰到死极快,死亡到现在还不足两个时辰,只不知道什么样的蜂竟然这样厉害。”
李拜天看了魏澜一眼,魏澜点了点头。
一面李拜天令燕民举石保岳办理殓葬和家中安置事宜,一面忙会同二爷魏澜四爷常轩七爷石保祖带了几个精壮的手下,去宣涧附近查看。李拜天自恃他和石保祖身上都有些功夫,若真遇到毒蜂可以一对一的护住魏澜和常轲,但一行人一圈转回下来,竟连蜂的影子也未见到。
连着三天,都是寻而未果。
谁知到第四天,就又有族人被毒蜂遮死。
这次是燕姓婆媳两个,两人也是早上上山拾些树枝树叶,做柴禾烧水用。老爷岭族人家家并不开火做饭,每餐均是石宝岳代领杂务行工人集中做好,集中分派,这样减少人力事半功倍。但烧水的柴禾确是每家不可缺少的,所以妇人们也多是趁着清晨出工前捡拾一些树枝劈柴等物。
婆媳二人的尸体仍是在宣涧附近被发现。
李拜天当即下令传话众人,切不可在宣涧附近随意出入!
谁知又过了一日,常家一个幼童在距离宣涧极远的竹林中被找到了尸体,仍是判定被毒蜂所害。
李拜天等人一筹莫展!
不足十天,先后五人因毒蜂毙命!本来众人上山换了环境便有诸多不便诸多不适,但已然安扎下来,又花费了大量金银财力精力,此时想放弃老爷岭再寻他处,根本不可能!
但照这样的情形,这一千四十二人怎么抵御毒蜂的袭击,连一丝头绪也没有。
李拜天正愁苦中,谁知八爷石宝岳奔来告诉他又一个惊雷般的恶讯,二爷魏澜不见了!
李拜天忙扶了母亲过到景仁宇,花儿羞此时已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但却迎了出来。
花儿羞的父亲当年是李拜天魏澜和常家兄弟等人的恩师,李拜天自然与她相熟并不太多避讳,忙问魏澜何时离家、去做了什么。
花儿羞一一答了。
原来,魏澜这几日苦苦思索毒蜂事件,理不清头绪,前日晚上一人夜探究竟,走时只告诉家里去杂务行,谁知第二日仍未回来!
李拜天心中急道:“此时已近天黑,山路不好走,找人更加困难,而且……”他心中有不详的预感,魏澜若是独自去探毒蜂,他这样的书生,遇到毒蜂群根本无力自保!
一面李拜天想着如何宽慰花儿羞,却知她心思伶俐,更无从说起。
倒是花儿羞道:“兄长莫急,若夫君真出了什么事,他自会设法传讯,想来应无大碍。只是他到时未归,按族里的规矩,需向八弟报备。”
畦楚自占山之日起,李拜天就立下了规矩,连他在内,人若下山或外出不归需在杂务行石保岳处报备,私自下山违规者惩戒十鞭且族中除名!
李拜天暗自赞叹,花儿羞心中虽急,却不失稳重,倒反过来劝慰,但说如果魏澜真有不测,她必不肯独活。便是为了腹中的孩子活下来,这样的年纪,以后可又如何呢!便横了一条心下死命令的去找魏澜。
花儿羞道:“宣涧附近凶险,不可轻入。”
正说话间,只听外面远处几声信号升空作响并亮光闪过。
几个人来至院中,见又响了一遍讯号!
花儿羞喜道:“是魏澜!”
李拜天喜道:“是宣涧!”又对母亲和花儿羞道:“你们莫急,我这就带人去寻!”
众人去了不到两个时辰,果然抬着奄奄一息的魏澜回来,面上虽有防蜂的面罩,但手臂上却有一处明显的蛰痕!花儿羞见状也唬得面色苍白,却不肯呼叫失态。
魏澜微启双目,已不能言。和他耳边高声讲话,他也听不到,想来是用最后的气力引了信号而已。
李奶奶和几个陪着花儿羞的女人开始垂泪。
男人们也都摇头皱眉束手无策只围着叹气,一时似觉他有话要说却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花儿羞,立时取了纸笔,看着夫君。
魏澜嘴角略扬了扬,似有一丝称心随意。
花儿羞也微微一笑。
略想一想,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可解”。
那魏澜仍是扬了扬嘴角。
花儿羞点头道:“大家不要担心,若夫君不是找到了破解之法,断不会发信号让众人去宣涧涉险救他。夫君的脉力虽弱却无凶象,想是被蜂毒锁住了血脉。”
李拜天一听,忙让石保祖一起,帮魏澜运气疏通,也不管两人自身元气损耗只拼着命的救他!
只见魏澜苍白的脸色渐渐虚红,继而一口血喷出,众人都呼出了一口气!
李拜天还要继续帮他推行。
魏澜已能轻轻摆手,用力而低声道:“无妨,慢慢转缓即可。”
李拜天知道他是怕自己和老七自伤。
便散去众人,看守了他一宿。
而后,魏澜渐渐说话清晰起来,只道:“找到我的地方,不远处坡路上有一个蜂笼子和一个绾袋,需让稳妥的人帮我取来。去的时候要带上这个。”说着,取出一截野酸果的嫩树枝,细细嘱咐道:“在宣涧附近一定要点燃,否则接近宣涧会有危险。”
一时他的东西被取来。
一个细篾编的蜂笼,里面是两只毒蜂,个子不小,且荧黄通绿的很是慎人!
魏澜跟众人道:“昨晚之所以挨到天黑才发讯号,一是为的天黑讯号好引路,更重要的是只有那时,毒蜂结队盘旋却不大会袭击人。”
众人点头,恍然大悟。
魏澜继续道:“这毒蜂盘踞在宣涧附近,宣涧水我们引导浇灌果树,这野酸果与毒蜂相生相克。毒蜂吸食野酸果,一旦野酸果或树枝被人握住温度升高,便有气味散出,这气味咱们人不易察觉,却会刺激毒蜂伤人!而野酸果枝被点燃的高温油气又震慑蛰伏毒蜂!”
众人点头,赞叹他如何探得!
魏澜看了妻子一眼,歉声道:“本来稳妥的,但不慎滑了一跤,险些失了笼子,才让毒蜂蛰了手臂,幸而预备了药酒并用酸果叶遍涂了伤处,果然可以救治。只是要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会封了血脉动弹不得,所以凶险。”
花儿羞低头不语。
众人道为了寻求制毒蜂之法,魏澜也是拼了命的!
自此,李拜天让人在宣涧附近设立了一道屏障,山上族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被告知,不可轻易接近。
老爷岭的毒蜂也成了外人所惧的一道防御。族人悉知解法,随身携带酸果枝多为习惯。
而后再无族人被毒蜂所伤,太太平平,直至五六年后,李家二少李呈荷淘气,偏去招惹它们,被蛰了一头包!
……
当年,二爷魏澜散尽家财,和义兄代领族人占据老爷岭后,便和其他人一样,日日在匠务行做工。老爷岭的规矩,童子六岁以上,成人六十以下均需做工,婴幼乳母除外,即便病患残疾之人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行务。
除去李奶奶这样的老人,不用做工的只有花儿羞,并非因她出身是花家嫡女畦楚贵族,而是因为她体弱多病,又哺育弱子。
身体好的时候,花儿羞会强自支撑着做几件绣品,和魏二爷的字画一起,交到商务行,一时俱被世人收抢。花儿羞的一幅绣品收入抵得过几个普通人一年的劳作!
畦楚人众眼中,花儿羞是美而仙的化身,绣品有香气,画品有灵气,魏澜夫妻是人中龙凤,心思巧睿却从不肯为难人,你若侍弄不好的东西,只要问到他们头上,他们略一指点便会化解,若不问时,他们断不会恃才显能强出头主动提点,或实不能不管的,也是缓和着说出些意思,解决问题却不会让对方有一点尴尬。
六行之中,匠务行不说,杂务学务并外三行中,无论哪一行遇事总爱找魏澜夫妻去商议讨要解决的法子,厨子烹饪,园丁种植,医生诊治,会计账目,外务路线,生意损益,染料调配,酿酒偏方,枪械故障,珠宝真伪鉴别,古董玉器估价等等无论是什么问题,魏澜和花儿羞从来没有一次令众人失望过。
如果说李拜天是老爷岭的王,那么魏澜便是老爷岭的诸葛孔明,是李拜天的膀臂,更是众人的主心骨。
当年有魏澜夫妻在的老爷岭,一度是众人眼中的世外桃源;没有了魏澜夫妻之后,老爷岭才真正的成为了世人口中的“匪窝”。
畦楚千人,分配在各行各业。其中五爷燕民慧的秘务行人数最多有三百余且个个精壮,主要是处理□□事务,毕竟老爷岭上的是一伙占山的土匪,抗捐抗税抗官府的不良人;七爷石保祖的秘务行也不下百人,物资运输外部行走,后来更是有了烟馆赌馆春馆镖局戏院钱庄,这些刀尖舔血的生意,外务秘务要保驾护航;商务行的几十人负责的是老爷岭与外部的生意往来以及内部的银钱分配;魏二爷匠务行虽手下正式编入只有五十余人,且多为妇女老人病弱,却分为几组,主要产出桐油伞,印染布和宫灯藤编绢绣几种商品,支持着老爷岭的千人用度,魏澜又选出了几个年轻的,负责着老爷岭房屋修缮,土石道路水利疏通等这些本来属于杂务行的工作;学务行人数最少,只二十来人,李拜天燕民举都亲自督导子弟进学;杂务行近百人,春种秋收勤恳耕作,并众人吃穿日常事物,杂役采买,内部治安。
……
李家二少爷李呈荷和魏家独子魏明学自会走路时起,便由母亲花儿羞和奶奶李氏牵着小手来匠务行玩耍做事,二人乖巧且坐的住,帮忙编宫灯穗子,串珠子,打盘肠中国结等等,魏澜夫妇就是这样,他们从并不强着别人做什么,但大家得闲都愿来匠务行做事学习。
匠务行所出由商务行销售,是老爷岭最大的开支来源,但魏澜一心都在制造业,不再管理钱财,老爷岭收支分配都是李拜天和四爷常轩统筹。那时的老爷岭还没有过多的江湖戾气,以制造业正途安身立命,但随着魏澜夫妇的故去一切都变了。
匠人们开始涣散不堪,做出的东西质量粗糙大不如前,钱财进项一落千丈不能支撑,李拜天无奈,只能大肆扩展秘务行和外务行,在血雨腥风的江湖夺一杯羹,毕竟他是老爷岭上带大家活命的人!
就在魏二爷被从宣涧救回的第三天,花儿羞出现胎动,产下了不足月的魏明学。
花魏二人夫妻恩爱,花儿羞虽人前不肯多露声色,但心里为夫君担心是肯定的,急虑攻心不免动了胎气!
本来临盆的日子预计是七月七,谁知六月六孩子便降生了!李老太太和众人都捏了一把汗!一则魏家已然四世单传可见这孩子的娇贵,二则花儿羞素来体弱怎耐生育之苦,三则这是她的第一胎自然更凶险些!更何况老人们常说的“七活八不活!”
畦楚人上了老爷岭这一年来,前面落生了两个婴儿,但先是石氏的男婴落地便夭亡了,跟着燕氏的女婴生下来不足半月也没保住。女人产子本就是过一道鬼门关,再加上换了环境和生活规律,无疑婴儿存活率更低,风险更大。
接下来就本应该是六月中临盆的李拜天的夫人单氏。
私下说话,李拜天每每细细嘱咐夫人道:“上了山事情多,我对你照看的不够,你自己多加小心,莫因为是二胎就疏忽了。族里前面失了两个孩子,若这一个再有闪失,众人怕会心灰!”
李氏点头,暗暗牢记。
谁知排在第四的魏明学却早产抢先落生!
魏澜并燕民举李奶奶李拜天和单氏都紧张的不行!
几个接生婆子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山下的花儿媚也几次遣丈夫常轲派人打探姐姐的消息,因为她自己也有了身子,自不能上山,在家里干着急。
都说“急丫头慢小子”,众人猜测这早落生的多半是个女孩!
就在众人瞩目各个担心之下,魏明学呱呱坠地,一面众人欢喜,不仅是个小子且母子平安,但大家不免仍是担心,这不足月的小娃娃实在太小了,虽粉嫩可爱但太过细弱!
魏氏夫妇自然加倍小心,他们也知老爷岭不能再损婴儿了!
只半个多月的功夫,娃娃喂养的越发白胖健壮起来,喜得自李拜天而下个个面露愉悦。魏澜夫妻更是心满意足。
所谓东边日出西边雨,只道花儿羞生产危险众人担忧,谁知几日后却是李拜天的夫人临盆出了意外!
和魏明学相反,李呈荷是迟了十来日才降生人间,那日是六月二十四,一早起来天上便雷声滚滚,虽不是惊雷,却连续不断的打了一个时辰,直至天黑才下起雨来。
众人心道这样的阵仗不知生个怎样的娃娃。
单氏已经熬了一夜一天,精疲力尽。
他们夫妻也极在意这个孩子,单氏怕孩子有闪失,总是饮食上怕有不足,所以孩子在母体内长得大些,更兼众人上山生活起居改变诸多,孕妇总有不适,但单氏怕丈夫担心并不多言。故而,虽是二胎却生产艰难!
待李呈荷啼哭着落地,产妇已经耗得精疲力尽,接生的婆子各个慌了神,常轲燕民举也已无能为力!
李氏不看不语,不饮不食,香魂盘旋了一两日终是撒手而去!
花儿羞和单氏姐妹最好,但按规矩月子里产妇不得相见,终是没能见着最后一面,花儿羞不免在景仁宇日日啼哭,险些回了奶,众人又急急的侍弄汤药食方下奶。
……
李呈荷自落生,没喝过亲娘一口奶水,却死犟的牛奶羊奶面糊米汤均不肯喝,老爷岭上除了花儿羞再没有一个乳母,李拜天欲到山下寻个乳母,但一时也寻不到,谁愿意来匪窝谋食!
眼瞅着生下来壮壮的李呈荷一天天抽抽,只饿的日夜啼哭,李拜天和李母无奈,唯有唉声叹气!
李拜天急道:“他这是要喝我的血才行吗?”
正愁苦间,只见魏澜过来道:“阿明的娘让我过来和伯母商议,是想把孩子接到景仁宇去喂养,她在那边急得不行,我强拦着才没有自己来。”
母子二人一听,像得了救命稻草,但深知花儿羞身子不好,头胎魏明学不过降生十几天正自顾不暇,如何能再累赘了她!
但见魏澜实心实意,且母子俩也实在别无他法,想着李呈荷可怜,一狠心只得烦累花儿羞。
花儿羞奶水本来不强,一个魏明学虽奶的白白胖胖,但多了李呈荷便明显不支。且李呈荷先天足口壮哭声惨烈,魏明学虽然吃不过他,却天生不啼不闹;所谓“好哭的孩子有奶吃”,一个月下来,李呈荷的份量竟超过了大他半月多的魏明学!
花儿羞念着李呈荷可怜,又兼和单氏的姊妹情谊,怎会亏待了她儿,自是和李奶奶一起尽力喂养精心照料,怎奈她以前一度生活富足珍馐玉食,如今老爷岭上一切多靠自己亲力亲为,受了以往没有的辛劳,挣扎了不到半年,奶水便全断了,自此,魏明学和李呈荷只得开始吃些米汤面糊牲乳菜汁之类,好在两个已经大了,凭着这些慢慢的成长。
花儿羞这次生产也实实耗费了元气,故而生下长子后第五年才再度有了身孕。
就这样,原本应是弟的魏明学,反而成了李呈荷的兄。
后来大些,李呈荷总打趣他道:“阿明哥以后定是老爷岭当大哥的人才,在娘胎里便要抢先的!”
魏明学笑着斥他,“你别瞎说,别说还有大少爷,便是将来你做了老爷岭的大哥,我也是像爹爹辅佐老师一样辅佐你,唯命是从!”
……
李存芳自来不喜欢这个弟弟!
李呈荷于他,就是天敌一般的存在。
他从县城舒适的高门大院搬到老爷岭荒山上生活时,不过一岁多还不记事,但等他三岁时,他便清楚的知道,就是因这个天天哇哇哭叫的弟弟来了,娘亲死了,爹爹则终日愁眉苦脸,奶奶更是唉声叹气,大人们不再细心看顾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叫弟弟的家伙!
所以,他经常趁人不备偷偷去掐一下,打一下这个小人儿!于是这爱哭的小人儿就更是变本加厉的哭闹!
那日李奶奶抱着李存芳去看刚刚生产七天的花儿羞和娃娃。
奶奶笑着逗他道:“芳儿看小弟弟!”
那时李呈荷尚未降生,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小弟弟。
他见着比猫还小的魏明学,丫丫道:“猫逮儿猫逮儿……”高兴的手舞足蹈。
猫崽两个字他还说不大清楚。
奶奶怕花儿羞不高兴,谁知她丝毫不嗔,还用了“猫崽”做了明学的乳名,为的是好养。
后来阿呈降生,母亲就撒手去了,奶奶用狗崽做了阿呈的小名。
李存芳记得,母亲死后,魏家婶婶接了弟弟去喂养,但婶婶身体虚弱,两个娃娃吃不饱便一起喝羊奶,倒不厚此薄彼,狗仔和猫仔就像两颗豆芽菜一般的细弱,更显得李存芳的足食健硕。
花儿羞问道:“存芳,弟弟们好不好?”
他奶声奶气的指着明学道说:“这个弟弟好,这个弟弟爱笑,那个弟弟老爱哭,我喜欢猫逮儿……”
狗仔猫仔差不多大,好多人分不清,但三岁的李存芳从来没有认错过!
呈荷小时爱哭,死了娘的孩子饥饿可怜自然爱哭,长大了,两人却掉了个个,明学变成了爱哭的那个,呈荷成了尖厉的那个。如果存芳欺负明学,阿呈就会目露凶光的变作护崽的虎!虽然他每次都被李存芳揍得鼻青脸肿,但阿呈从没有过一丝示弱,明学虽表面示弱,但存芳知道,在猫仔的眼里,畏惧之中藏着鄙夷不屑!
再大一些,三人开始入学,两个小的在学业上竟把李存芳落下一大截,没让他少挨父亲的训斥和六叔的戒尺!
魏家婶婶会亲手给两兄弟做相同的衣服穿,衣服边上绣着漂亮的云锦纹,魏婶婶是老爷岭上针线女工的第一巧手,她做的衣服合身柔软而且精致。猫仔狗仔打扮的像亲兄弟,而他似乎怎么也不能加入他们的团体。他也想和他俩一起玩,吃饭睡觉游戏形影不离,但他完全被他们孤立,其实,他不过大他们两岁多,他也是没了娘的!
那年,李存芳不到八岁,是个大孩子了。
夏天的时候,阿呈阿明都生了病,魏家婶婶没日没夜的守着幼子,自己也累得憔悴,过了半月明学大安,魏二叔和婶婶夫妻二人下山去千祖寺还愿,路上遇到了郝小六和手下一伙土匪,那贼子窥见花儿羞貌美就起了邪念,硬要强行抢回山去!郝小六根本不把老爷岭放在眼里,况且人多势众!魏澜为了花儿羞怎么可能不去拼命,人单力孤竟被歹人打死,花儿羞恨恼绝望之下,一头撞死在千祖寺的观音堂庙门口!
于是五岁的魏明学成了孤儿。
紧跟着父亲带着四叔、五叔和七叔几个连夜出山,剿灭了郝小六等一众匪徒,给二叔二婶报了仇!
从此,老爷岭的日子和以前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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