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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先生之托


鄂驼山常年枝茂葱郁,大片植被下隐藏着各类飞禽走兽,当然也不恍食人凶兽。
  此间曾因凶兽类捕食过路经行人和农家猎户,故官府多次出兵进山搜索。这说来也奇怪,那么多批官兵围山除害,就是寻不到凶兽半点影子。可待官兵一走,那鄂驼山又恢复从前凶兽横行的局面。
  长此已久,鄂驼山附近便再也无人敢居住,也无人敢独闯。
  待博王府亲兵一行乔装来此,路边皑皑白骨甚是骇人。有胆小亲兵更是吓得不敢再入,便被队伍指派回城中接应。
  这一去便是山中数日不得归,苦夙立于庭前静观香炉上袅袅白烟。若有所思间,下人皆轻手轻脚不敢叨扰。
  那日胆小不敢入内的亲兵,一出现在城门附近便被射杀。死时是万不能想到,正是因为其知晓此行目的,才引来这杀生之祸。
  此一去,便是归不得啊!
  鄂驼山某处幽暗的石窟内,她正宁心闭目。
  洞中本就狭隘,些许动静在此间都变得异常清晰。这些日子以来,她不知外面已过几时,也不知现下时局如何,只有那洞中流潋水滴在告知她这方寸间的动向。
  每每水滴声变得不再匀速,就是那淫贼和他手下那些豺狗临近了。她已然推演过好几次,水滴在这狭小的洞中渗漏,本无风向使力,自然垂落于石头上的速度自然均衡。可每当有人从外面进来,便能将洞门口的空气挤压进这洞窟中,受这挤压便形成微弱的风向。
  这风向势微,于人体来说是无任何作用感知的。可水滴不同,水滴轻而薄弱,一旦随这风向推压,便紊乱了匀速的渗漏。
  她看不见天地,也看不见除这些狗贼外的其他。时刻数着水滴的声音,让她表面上闭目熟睡,内心却警醒的很。她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契机,离开这个鬼地方。
  依稀间,刀剑交错的声音隐隐传入。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幻觉所致,可逐渐由远变近的嘈杂让她再忍不住心中澎湃。
  强忍喉中苦涩和恹措无力的身体,她用指甲抠住不平的岩面,一寸一寸的爬向水滴落下声音最清晰的方位。
  手指已经磨坏血肉,她已经顾不得这么多,随着水滴声的清晰,打斗的声音也渐渐清晰。
  “……哈啊……啊哈啊……”喉中已经干涸许久,她已然唤不出音。
  她很清楚,这恐怕是她唯一能重见天日的机会。无论此时在外面是何人何事,也不管会不会是另一个炼狱的开始,她此时也只渴望光明。
  努力撑起自己,开始四下摸索。终于寻得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她欣喜万分。
  顺着水滴的方向,她开始有序的用石块敲击岩壁。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边击打,一边附耳岩壁。她从未如此充满期待,又一面绝望透顶。
  打斗声截然而至,她心下亦是五味杂陈。
  她期待,这方与回鹘人兵戎相见的人胜了,终了能觉察到她的动静。同时,也对回鹘人胜了充满恐惧和绝望。洞外情况她并不知,一颗悬着的心教她时刻警惕着。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停抬手敲击岩壁。‘师父,絮妍一定会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替你披荆斩棘的机会。师父,你要相信絮妍,我一定可以护你一生的。’
  良久过后,她不知已击打岩壁多久,只觉得周身都已麻木,不痛不乏,不慌不戾……直到慢慢抬不起手,她终于耗尽气力。合上眼睑,一滴清泪滑下。
  ‘师父……我好想你。’
  ‘絮妍,你可知败坏伦常乃为师不耻?’‘你我师徒情止于此,即刻离开书院,我便不再深究你失手错伤茯茶之过。否则,就屠戮甘州百余人之事,我都不能饶你。走!’‘师父,不要。絮妍知道错了,我不再杀戮,真的不再了。师父你相信我!师父……’
  冥冥中一丝刺眼的光犹如利刃刺进眼中,她惊得用手去遮。恰巧这一抬手,便打翻了侍女正要喂给她的汤药。
  吓得侍女连连磕头求饶,“王妃饶命,王妃饶命,王妃饶命!”
  王妃?环视四下,熟悉的华丽偏殿。呵,原来绕了一圈又绕回这里。
  “我睡了多久?”看见手指上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她猜自那日昏睡后,肯定过了些时日。
  “回王妃的话,奴婢是昨日才被指派来看护王妃的。且奴婢当值时,王妃就已是久睡不醒。故王妃昨日之前事,奴婢不得而知。”难怪她觉得这侍女面生。
  “罢了。”想必她昏迷之事,苦夙亦是封锁消息了。“既然我已转醒,此药便停了吧!去寻些吃食和清水来,本宫饿了。”
  “是。”
  注视着侍女退下后,絮妍脸色犹如霜降,眸中寒意霎起。
  被包扎整齐的手指又被抓破,她难以忘却回鹘狗贼对自己的折辱。
  她恍惚间总是想起娘亲,想起当年娘亲声嘶力竭的哭喊。
  娘亲哭的用力,贼人们便越兴奋。直到娘亲凌辱致死,都是在哭喊声中陨落的。蠢笨如斯,哭有什么用?

  所以她不哭也不闹,默默承受一切,所以,这便活下来了,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不喜哭,只喜笑。因为师父说过,她只有一直笑,才能惊艳了秀丽江山,才能不枉顾如此倾世容颜。
  门外苦夙因这笑声嘎然止步,顺势截下侍女正要呈上的吃食,遣退四下。再望向偏殿方向,竟有些欲言又止了。
  你要是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先生为你择别,你是否还会这般痴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院中阵阵幽香扑来,苦夙忆起初见她时景象。
  那是多么惊为天人的一个少女,栀花丛中撷香而来。肤若清霜,睑色明亮,朱唇轻启似在俯身耳语,举手投足皆有谪仙气息。望见有人正注视,不慌也不乱,反而掩嘴轻讽起来。‘哪家小相公如此轻浮?两眼直直盯,也不怕针眼。哈哈’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她的笑靥娇媚无比,更是明艳的让周遭都黯然失色。自他懂事起,就没见过如此灵秀,庭院之中有少女亭亭之姿,十一二岁便生的娉娉袅袅,先生言此乃将来倾世女子矣。
  然,再见她时。一切关于她的美好,都已时过境迁。
  跟在朱友文身后的清丽女子,初现军营虽有面纱遮掩,但那似谪仙般精美的眉眼,让他认出了她。再见时,她眼中那抹寒霜让他意外,才几年未见,要不是她容颜未败,都觉得仿佛换了一个人。
  “痴儿啊!”苦夙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笑她,也笑自己。
  叩门自报,苦夙面上再无其他情绪,俨然一副忠奴模样。
  “苦夙有要事求见,请王妃容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苦夙?你来了……”狂笑声戛然而止,苦夙听得出她声音里的氤氲。
  端着吃食进来,苦夙见到瘦了一大圈的她。见她如此,他眼鼻竟有些酸。
  虽说她命里注定就是这个劫数,可真的容她如命里般去承受,他又于心不忍了。
  成大事不拘小节,与复国大任相较,个人贞操算不得什么。于一般女子而言,失贞便是毁天灭地之痛,可她并非一般二般女子,失了便失了,待日后功成身退,又有谁还会诟语她的往事?
  曾经鲜活的人儿,如今却变得憔悴孱弱。当初,她明明可以远走天涯,却非要陷入这乱世的泥潭。这般痴傻,于她而言到底还是‘情难自控’啊。
  “启禀王妃,那日出现‘雅静楼’的素服女子,行迹已被掌控。”
  “……查出什么了吗?”那个女子,她记得,因为那双眼睛神似师妹,她怎么会忘记。
  “已到府尹处证实,此女乃外来流民,名氏要录中并无规档。现今光是灾荒瘟病的州府都有十来余,各处流窜人口倍增。故,此女身份便无从查起了。”
  “要是有人趁乱浑水摸鱼,我看这王府亦无宁日矣。”她周身乏力,脑中还隐隐作痛,许是刚才大笑遗症。
  见她轻皱眉头,苦夙连忙伏地。“少主可是在数落苦夙差事不周?”
  “唉,你莫要慌张。”她长叹一口气,蒲团似的睫毛微阖,缓缓述道,“想必你已知悉,我被囚于那暗无天日的洞中……”
  “少主,您别说了。都是苦夙无能,有愧于先生之托,以死不能谢罪。”苦夙重重的朝絮妍磕头,额砸在地上虽闷声,却也响彻她耳边。
  ‘有愧于先生之托’,听到这,絮妍心下犹如惊雷。
  “你说,你是受师父所托?”本就无责难苦夙的意思,可苦夙方才所言确系师父。
  “是,苦夙无能,先生之托和少主安危,苦夙一事无成。”
  “师父所托何事?”这二年间,她常问及师父,苦夙皆是无可奉告。今时竟主动提及,事事透露着某些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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