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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云涌


东都城里人心惶惶,听说均王要回朝了。
  日常在郢王府走动的几位大臣,这几日都不见了人影,只是派了小厮来通禀,皆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朱友珪对这些心知肚明,让人回了话,说那些有事不能来府的,往后也不用来了。
  前厅的消息很快便去了内院。
  杨氏在知晓郢王如此回应那些大臣后,顿时着急的直奔前厅。
  定是知道了均王要回朝的消息,东京城里那些墙头草们,又开始观望。这些朝中纵横多年的都是人精,亏她私下打点通融,竟吃了她的好处也不忠心。还就真是些养不家的豺狼。
  遥喜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好不容易留在东都,切不可因为一时愤懑就断送了东都的势力。
  杨氏匆忙赶到时,周来刚送文书大臣府的小厮出门。
  不便抛头露面的杨氏,垂下头不敢出面,掩藏于门槛后暗自焦急。
  唤了女使去书房通禀,杨氏稍整妆发随之缓步随去。
  还未见人,杨氏声先进耳。“遥喜切切躁不得,那些小厮虽说都是下人,可都是朝中重胄的家奴。”
  “母亲所言,遥喜怎会不知?只是那些大臣们都是喂不饱的禽畜。”
  “喂不饱,总比来寻食被赶走,日后得势归返咬人来得强。”
  “母亲……”
  郢王府今日整门气氛微妙,茯茶蹲在书房前廊的阶上,像瞧把戏似的看人来人往。
  在厨房偷了几块香糕,她借着偷闲的功夫大块朵颐。难得那王爷今日没空招惹她,可叫她舒舒服服乐呵一阵。
  这王府前厅至内院,她借着去跟夫人回话的空档,都逛的很熟悉了。
  也不知三个小家伙不在自己身边,有没有受人欺负。
  这诺大的王府人多手杂的,她可不敢妄言。
  这几日,她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梦。梦里也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花树下曼妙的绝色女子,愁眉深锁的俊秀少年,不会说话但是能耳贯甚微的老头,面目可憎但温柔大方的厨娘,身手极佳的憨厚伙计,还有寡言冷漠的算账先生。这些人虽奇怪,却似乎与她往来亲密,在梦里她可肆无忌惮于他们面前欢笑嬉闹。
  最让她念念不忘的,是那些人当中,一看不清面貌但身形修长的银须公子。
  她在梦里看不清楚,每次要靠近银须公子,都有莫名的怪力将之拉扯。越是拉扯,她就越是想看清,直到拼命挣扎,恍然间就被吓醒。
  环视窗外夜色正浓,她便躺好再欲入梦,可她无论再想入眠,都不曾睡着。好几晚皆是如此,待到白天她当值,竟瞌睡连连。那阴阳怪气的王爷,还故意为此捉弄她,搅得她还真是伤透脑筋。
  今日也不知是外面出了什么大事,王爷甚少再戏谑她,还真是稀奇事。
  书房内,杨氏正神色郁结,愁眉尽显一筹莫展。
  听了朱友珪对当下情势的解析,她是心惊胆战的,没想到那张惠人都死了几年,坟上野草都快有人高,怎的还能运筹日后的夺嫡之争。
  “母亲?母亲?”见杨氏走神,朱友珪轻声唤之。
  “啊!哦,突而忆起一故人,是母亲失了仪态。对了,吾儿方才说到哪儿了?”
  “原来如此!方才说到,均王流放之事虽不是儿子暗中促成,但,其流放之地,却是儿子早前统辖军务之所。那处军备多数已与儿子同心相向,又因朝中他博均二王与儿子剑拔弩张,消息三军尽知。故此,均王流放到那处,定是免不了受儿子军备旧部的刁难。”
  “可如今,吾儿早已托了军务,即使旧部刁难于他,也不该殃及到吾儿身上啊!”
  “理虽如此,可毕竟那些旧部的刁难,皆因儿子而起。如今均王受盛宠归朝,以儿子对这四弟的了解,定然睚眦必报阴狠毒辣。究根结底,郢王府定然脱不了干系。”朱友珪眼里一丝戾气闪过,杀意骤起。
  “啊?这……朱锽那孩子,虽说有时行事鲁莽些,可毕竟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手足情份尚在,应不会像方才吾儿所说才是。”
  “母亲不必忧心,应对朱锽,儿子不敢说十拿九稳,可也并非毫无办法。只要他敢动郢王府,儿子必当回以重击。”
  “非也,非也!”杨氏梨花带雨,佯做惊吓随即起身拉住朱友珪衣料。
  “遥喜千万不要手足相残,弑兄杀弟。那样做,一切功亏一篑,你父皇定不会轻饶你的,母亲一世担惊受怕,如今身边就只剩你一个,切不可再行险路。”
  “母亲莫慌,遥喜心中知其轻重,不会莽撞。还请母亲相信儿子!”回身安抚杨氏,朱友珪满眼温情。
  杨氏依势掩面抽泣,胆小慎威的妇人形象尽显。
  朱友珪看着母亲这番说法,心中本满是疑虑的焦虑,似有一时茅塞顿开之意。
  他本还侥幸,那些文臣怎可能那么轻易就转舵攀附郢王府,若不是暗中有人助了他,想必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命中便是天选之子吧!
  看来又是他自作多情了!

  杨氏见朱友珪似有明了的模样,此番来前厅,该说的她也说了,便没有理由再在这前厅赖着不走了。
  究竟只是女眷,上不得大雅之堂。
  朱友珪垂目恭送杨氏出门,瞥见杨氏衣袂消失在门槛,嘴角温和的弧度再也掩藏不住。怒气不再压抑,他攥紧手中衣料,思绪又飘回幼时……
  七岁那年,他因端不稳母亲洗漱的铜盆,撒了一地水,被母亲用草鞭抽打的遍体鳞伤。
  他受不住疼痛,大哭着求饶,反而让母亲抽打更狠。
  母亲说,‘生了你又有什么好处?他还是没有再来看我……’
  他听不懂母亲所言,跪在母亲面前伤心欲绝。
  ‘你这般无用,事事都要我来教,你怎的不去投河?’
  ‘母亲,遥喜害怕,不要投河,不要。’
  ‘没用的种,你说,要是没有我,你会有如今的身份吗?梁王三公子,哈哈哈,三公子啊!’
  ‘母亲……’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恨不得,能亲手剜去你的眼睛……没用的东西,事事都没用,废材,废柴!’
  往事历历在目,他如今想起,还难免有些心有余悸。
  少年时期被父皇送进军营,他事事都比别人努力用心,这才终于混得沙场之上的功绩。以为这样,母亲便会另眼相看,却不知,他用命搏来的荣誉,母亲并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什么,他不是不知,只是明知她的居心,却始终不肯为之沦为工具。
  她想要这个天下来为她陪葬,想要那个人回心转意,想要不顾一切的摧毁那个人在乎的。不过是她杨氏一生受情伤所生出的怨念,便要天下陪葬。只是这天下中,还包括亲生儿子。
  好狠的娘,好狠的人心。
  朱友珪久久望着门槛不言不语,就是茯茶正大摇大摆的跨进来,也不作言语。
  这倒是让茯茶有些诧异,忍不住玩心大起,撩起一缕头发去煽朱友珪鼻尖。
  发尖还未碰上他,朱友珪冰冷的声音骤然而起。
  “放肆!”吓得茯茶一嘚瑟,立即甩掉头发,谄媚的作揖大笑。
  顺手指了指书案上的凌乱信盏,欲前去整理。才迈开脚步,朱友珪怒叱一声,“女人都是智庸,还要本王请你出去吗?”吓得她有一瞬周身僵硬,一股寒意油然而生。这感觉,貌似她很熟悉。
  脑海中一闪而过,皆是朱友珪拿鞭子抽打她,和居高临下的凝视。本能的害怕,让她愣在原地,惨白的面色如鬼般可怖。
  ‘呵,女人就是智庸。无论老小,皆是如此。’‘看看那只手,只要没废,便给本王医好。’‘废了!那就给本王砍了……’
  他还未察觉茯茶的异样,见她还傻站着,忍不住又像平时那样故意刻薄她。
  “整日都不见人影,王府收留你姐弟四人,不是因为闲粮太多。你这泼皮女子是没有良心不成?”
  脑海里的片段就像洪水猛兽袭来,重叠着一个让她会为之颤抖的身影。
  ‘王府收留你供你吃住,你还想着逃,你真的没有良心不成?’‘若不是你与她有几分相似,本王怎可能如此放纵你。’
  “哈……你!是,是你!”零星的记忆让她惊恐,不可置信的看向他的脸,她竟有些难以置信。
  这张脸虽说从未给过她暖意,但也不曾如那番冷冽冰寒。犹若来自冥山鬼海的魑魅,暗中盯着猎物,只待猎物行动,便会扑杀而来将之撕碎。
  “你这样放肆,莫非是本王平日待你太过宽容?”
  “你,你不得好死。臭乌龟,王八蛋,你算什么狗屁王爷!”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茯茶声嘶力竭的狂吼,叫朱友珪错愕,一双桃花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屋外周来边跑边嚷,“王爷,王爷不好了,王爷,宫里……咦?”手里攥着宫里送来的消息慌张闯进,被眼前的场面惊得下巴都快接不住。
  这丫头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也不知王爷吃了什么迷魂药,竟鬼迷心窍的将这丫头留在府内。“惹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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