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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石敬瑭


“……师姐,我们都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凭什么那么多的苦难,还是会落在我们身上?”
  “我就是不甘心!”石敬瑭自言自语的说着,茯茶只觉眼前的黑,变得似有似无,脑中更是一片浑浊,她已经听不进石敬瑭所说的任何言语。
  “……可能,这一切都是上天的指引。我们拥有了这些,何愁不能做天下的王?他朱温一介氓流都敢称帝,我石敬瑭满腹经纶,能征善战,又凭什么不敢?”
  突然怀里的茯茶身体开始不再挣扎,石敬瑭这才惊觉自己用力过度。慌乱的松开禁锢,才发现茯茶已经晕厥。
  近乎疯狂的石敬瑭不敢相信茯茶会死,掐住她的双颊,迫使她张开嘴。
  他不想茯茶死,不想她就这么轻易的离开自己,倔强的咬住茯茶的唇,他固执的可怕。
  被一阵刺痛拉回的茯茶,眼前一幕是近在咫尺的惊恐。
  石敬瑭偏执的样子,让茯茶感到害怕。幽暗中,石敬瑭不顾虚弱的茯茶反抗,咬破了她的唇,含着带血的失而复得,第一次吻的那样深沉。
  茯茶从未这么近的看他,竟一时慌乱到不能动弹。
  他的眉头紧锁着,用力闭紧的双眼,从缝隙里挤出的泪,早就糊湿了长长的睫毛。
  多日潦倒未换洗,便是周身污渍,也丝毫不挡他精致的眉眼。
  茯茶觉得心疼,因为石敬瑭的改变,她几乎一路见证到此。曾经心思纯良的木讷少年,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地宫内因为之前的闷热,现在不知为何热度散去,阴寒之意更甚以往。
  他们在地宫里停留时间过长,竟让茯茶俱寒症又复发了。
  石敬瑭触碰到她的脸,那是冰凉透心的寒意,只见茯茶止不住的颤抖,口中不停呢喃,“冷,好冷,好,好冷……”
  再看她越来越蜷缩的身体,石敬瑭顿觉不妙。
  四下观望,唯一能出去的洞口被碎石堵住,只有间隙刚好卡出一个不大的小洞。那大小只能够像阿虎那般的孩子勉强通过,而他们两个成人,几乎不敢奢望能钻出去。若洞外无人接应,他很难从内将那些碎石挪开。
  这条路是不通了,他只能凭借之前对地宫大略走过的方位,再寻别的出路。
  将茯茶抱起,石敬瑭重返地宫中心,在一堆乱石甬道里寻着出去的方向。
  可是,他终究耗尽了体力,在被严重损毁的地宫里兜兜转转,渐渐迷失了自己!
  暗无天日的渡过好久。
  出不去的二人重新回到地宫下层的神女墓中,石敬瑭寻了一处较之墓群的棺椁更宽敞的石棺,将气若游丝的茯茶小心翼翼的放进去。
  饥寒交迫的他们似乎对这个地方绝望了。
  石敬瑭伸手抚上茯茶的发,不舍和无奈让他的视线不敢离开茯茶。因为他害怕,若是茯茶就这样香消玉殒在他面前,他一定会崩溃掉。
  这里除了茯茶再无别人,他不知道怎么回到外面,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靠那水窟的死水撑多久。这处地宫已经塌下来了,而神女墓群又是极难被发现的墓中墓,他不敢奢求外面的人能掘地三尺。
  因为他还不知道山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阿虎溜出去若是寻不到里蛮孤鲁,以他对这个世间的认知,他就一定会爬回来找茯茶。
  可这都过去好久,久到石敬瑭以为外面的人都忘记了他。
  阿虎心思单纯,他知道这个孩子一定是回不来了,所以才一去不回。
  看着日渐枯槁的茯茶,他心疼的将她头掰向自己肩膀,与她一同靠在棺柩内的槽壁上。就这样坐了良久,石敬瑭似乎终于放下了一些执念。
  他回首这一生来时的路,从牧群众部迁徙至甘州,再因缘际会到升州,又从升州怀着信念来到并州,他这一路走的好曲折。路上走丢了许多亲朋挚友,他根本来不及回头去寻找。时局和命运一直都逼着他不停向前,不停认清这世间的冷暖。
  从来没有人在乎过他想要什么,就连他曾经以为是知己的师父,都从未问过他是不是真的愿意一次次出卖自己的心。
  李清欢就像他生命里的一道魔障,他恨时,想亲手拧断她的脖子。爱时,又真心希望她能幸福。知道她费劲心机也要去到李存勖身边,只是为了一个‘皇后’的心愿,他就想笑。
  笑自己无知,也笑自己竟还对她抱有希望。
  师父让他娶永宁,他照做了。可没成想,自己会在这场蓄谋已久的婚姻里崴了泥。
  爱上李清欢,是他预料之外的事情。本以为将错就错,会是美丽的误会。却在猝不及防的真相面前,他将自己的心伤的遍体鳞伤。
  打开师父给的锦囊,一个“等”字,丝毫没有给他受伤的心带来温暖。直到茯茶找到他,陪着他重新建立起生活的勇气,他才看明白,或许对李清欢的因爱生恨,才是师父真正想要的结果吧!
  当这次师徒四人再聚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在师父眼里似乎毫无价值。
  阿爹因晋王府的人而死,玄氏那么多人也为了师父口中的隐忍丧了性命,可师父却从未说清楚,这些人拿生命铺垫的到底是什么。

  明知他恨透了刘嬿,恨透了晋王府,可师父却还是把千钧令送给了晋王李存勖。
  那日师父以淮南使臣的身份来石府,他们三人晚上把酒畅谈,他闭口不提阿爹的死,以为师父一定会看到他的付出。谁知,师父根本不以为然。似乎阿爹的惨死,师父一点也不在乎。
  他也曾不相信自己的猜想,后来在这山林里与世无争的养伤,经过好几个月的观察,他是彻底看清了。
  也只有深夜辗转时,才发现,唯独他一人还活在仇恨里。
  什么与世无争,什么不问世事,那都是师父逃避他期望的借口。
  本来他打算找个机会同茯茶说清楚,他不可能一直留在瘴气林里避世,因为并州城里还有他必须去做的事。可还没等到他开口,师父就又一次‘背弃’了他!
  几次三番的失望,夹杂着突然而来的认知,他的心里最初的柔软,开始慢慢变得坚硬无比。
  明知里蛮孤鲁支走他的那一刻,他竟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而去的瞬间,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变得坚若磐石。
  后来发现了茯茶隐藏在水窟里的秘密,他压抑的心,终于在那一刻变得兴奋起来。
  这或许真的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给了他一个飞天的可能。
  和那些财富朝夕相对的几日光景,他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里他拥有至高的权力,拥有辉煌的大殿,拥有秀丽江山……
  梦始终会醒,只是不晓得他的梦会醒的这么猝不及防。
  这一切仿佛就是一个笑话,他不认命又如何,都来不及去和命运抗衡,他就被天意囚在了地下!
  躺在棺椁里回首往事,他不再焦躁,心境平和而轻松。
  无论这个世间对他有多么不公,他都可以原谅。因为身侧,至少他还有小师姐。
  就让那些可笑的天意,继续捉弄别人吧!
  “师姐睡吧,睡着就不会冷了……”握住茯茶冰凉的小手,石敬瑭递到唇边轻吻。
  “师姐,你说我们在里面一直这样睡着,十年,或是五十年,亦或百年,千年以后,会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茯茶未言语,从那日在地宫受了寒气,她就一直这样昏沉沉的。气若游丝,仿佛活死人般。石敬瑭给她号过脉,这是极怪异的脉像。
  说是已死,可她确又有着呼吸和心跳。说晕厥,可她的身体又如死去般毫无知觉。
  石敬瑭已经试过,根本没有办法唤醒她。
  “师姐,盖棺后,我们就再也出不去了。你也不再有机会看见玄忌辉煌的那一天,怎么样?如你所愿了?哈哈哈……”
  笑着泪着,石敬瑭从内依托起棺椁的石盖,费力的将石盖慢慢合上……
  棺内冰冷,狭小的空间异常漆黑,石敬瑭紧紧握住茯茶的手,相依偎在棺椁内静默等待死亡。
  就在他将一切都放下,进入濒死状态后,突然身下一阵急速下坠的失重感,让他稍不留神,竟将身边的茯茶松开了。
  本能的伸手去抓,只是扯下茯茶衣料的一角。
  他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茯茶‘不见’了。
  天昏地暗的一番挣扎后,终于在恍然刺眼的身下见到了底。
  失重跌下一汪池水,石敬瑭坠落至水下幽深处。热源扑面而来,强压窒息的感觉,让他在水底本能的想要浮出水面。突而挣扎着向上游去,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汇集,他拼了命也要呼吸空气的念头,其实还是对死亡的恐惧在作祟。
  待他浮出水面,第一口呼吸让他彻底沦陷了。
  ‘活着,活着真好!’
  待他整理好自己的气息,这才看清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
  原来那棺椁下面,竟是连接外面的一眼温泉!
  这段日子历经大起大落的石敬瑭,看着这一片光明,他再也绷不住鼻酸,泡在泉眼里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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