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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再见朱温


不出正伦所料,漆轲在朝中想方设法帮王竹疏通,这反而让正伦省了不少心。
  蝼蛄里马一辉的位置,至今空缺着。
  相信用不了多久,待金陵王氏强势来袭,大将军这座磐石,也该动摇几下了。
  算算日头,絮妍在暗门磨练已有些时日了。听说她做的很好,只是暗门专接替人办事的规矩,被她稍稍改变了规则。这点倒是让他没有想到!
  听千冥说起,絮妍不再让买主付出等同的代价,而是让买主签下契约。至于何时履行,这就要等暗门的通知了。
  基于江湖上对暗门的了解,絮妍有绝对的信心,让这些签下契约的买主,都不敢擅自毁约。毕竟暗门所做的勾当,就是情报和刺杀。任你躲到山高水远,只要有人烟的地方,暗门就能无孔不入的抓人。
  正伦畏在火盆边上,一阵干冷的秋风吹过,使他又缩了缩脖子。
  以前,只要他畏寒的毛病复发,就会有玄忌帮他调制药丸。如今秋风依旧,那个寡言缄默的少年,却已经物是人非。
  不是他想抓着过去不放,而是人一旦生病了,心里就开始想念曾经的温暖。
  近来听说水牢下的朱温又开始狂躁,不仅伤了每日给他送饭的暗卫,还几欲挣脱枷锁。可能是他调制的新药,让其体内的双生蛊,又起了药性反应。
  可他查看过茯茶体内的蛊,丝毫没有变异的影响。
  欣喜之余,他又开始研究起从茯茶那儿拿来的‘书’。
  这书是一种世间少有的古文撰写,可能世间能读懂这古文的人已经少有,可不巧的是,正伦素有的才名,也非浪得虚名。这书上的古文,正好他曾在一本残破经书上习得。
  待他一字一句译出古文,才得知,这茯茶口中所谓的‘书’,其实是一本失传的毒经。
  凑巧的是,这本书里,似乎真的详尽记载了如何解蛊的方法。
  每每试出解蛊的办法,他都用在朱温身上,并且多的时候,一天就要试两种药。朱温如今已是花甲之年,即便强壮如牛,也不可能经得住正伦如此折腾。
  明日,他是该亲自去看看朱温了。
  毕竟囚了朱温这三年,他作为幕后的始作俑者,也是时候去和最大的战利品相认。让曾经不可一世的主君,被人囚在潮湿阴暗的水下暗牢,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谁能想到,朱温纵横中原,老来竟成了别人的阶下囚。
  他的两个儿子,都还不知道,自己的老爹这般处境。其实根源,就是他们开始觊觎朱温政权,也就是兄弟成仇的那时起……
  深秋快过去了,茯茶每天都盼着下雪。
  可淮南不常能见到雪,即便偶尔落下些冰雹子,也是落地不足一夜,便在初晨的阳光中,又融化成水了。
  这日,茯茶又换上新裁好的衣裳,在院子里盯着天空发呆。
  正伦起早路过院门,远远看见茯茶独自发呆,轻咳两声,似有打断茯茶愣神之嫌。
  “咳咳,咳咳咳。”
  “……咦?师父!”一发现门口的正伦,茯茶就雀跃的跳去他身边。
  “小脑袋瓜子又在想什么?这般入神,可别太伤脑经。”
  “我在想,为什么还不下雪?往常这么冷的天,早就落得漫天雪白了!”
  “哦?”正伦面色有些为难,因为茯茶癔症过后,虽能忘记一些不愉快的前尘旧事,可始终忘不了的,就是她曾在汴州城的那几年。
  茯茶自小身康体健,又因为是小孩子,从未有过畏寒的毛病。
  可初入汴州时,因为朱友珪的虐待,她就此染上了下意识畏寒的病。
  这也是正伦一直觉得对不起茯茶的地方!
  “扬州不常下雪,在这里见不到漫天雪白。不过,我们的家乡下雪,等师父忙完眼下的事,便告假带你回去看雪,如何?”
  “好呀好呀,回去看雪,好呀!我要看下雪,看下雪……”
  “回屋内取暖,等会我让无双来给你讲故事。”正伦轻拍茯茶前额,宠溺的笑从眼里溢出,像极了茯茶记忆深处的某一幕。
  “……好,好啊!”瞬间的慌神,让茯茶清澈的眸中,有一丝错愕闪过。
  她猛然映入脑海的一副画面,这段日子来,常使她从噩梦中惊醒。说不清画面中的人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总之,她无缘无故的害怕,让她怎么想,也记不起其中一人的面容。
  正伦其实早看出茯茶的错愕,只是现在,还不是他想同茯茶坦明一切的时候。
  看着茯茶慢慢走回房的背影,正伦若有所思。
  遣退所有内院的下人,正伦行至凉亭中心,在凉亭未修围栏的一面台阶下脚。往左右移动两步,踢到一个灵活的石板。他开始找准着力点,用力向下踩去。
  猛然间,凉亭中的石桌开始移动,生是移开出一口两三尺宽的窄道。
  正伦疾步朝那窄道下走去,当他的身影消失在窄道间,顷刻,石桌又开始慢慢挪动,恢复成之前的模样。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凉亭还是水中那孤单守望的一隅。

  当正伦出现在羁押朱温的囚牢前时,朱温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兴奋。
  被上百根特制的寒链锁着,还依旧不改嚣张气性的人,能成为一方霸主,正伦也是能理解的。毕竟这样的人格实力,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你就是他们背后的主使吗?”朱温的声音非常浑厚,这使得他威慑人心的气氛,又较之常人显得咄咄逼人。
  “嗯!”
  “想不到是个年轻人。”
  “这世间想不到的事,何止眼前。”正伦顺着朱温的话,踱步移到离朱温够不着的位置。
  “听你所言,可是要来跟我说说这外面的事?”
  “嗯,你猜的没错。”
  闻言,朱温无神的双眼,瞬间映射出星芒。激动的浑身都开始颤抖,“你,你当真,当真会告诉我,现在外面发生的事吗?”
  “……当然。”正伦深深看一眼朱温,转而嘴角扯出一抹笑,轻描淡写的说,“被囚在这,是不是让你很焦虑?”
  “是,是啊!焦虑,也无时无刻透着恐惧。”
  “还有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吧?”轻抚着银丝,正伦说话的声音异常温润。
  “对,不知道被关了多久,也不知道我大梁百官,发现我在行宫不见了,会不会正焦急的到处找寻我的下落……”
  “我给你三个问题的机会,记住,只有三个!”
  朱温突然沉默了,望着正伦白皙的脸,在这幽静的水牢下,竟开始觉得眼前这个好看的年轻人,犹如修罗一般恐怖。
  在这之前,世间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他作为大梁的主君,一直都是受人瞻仰的神。
  自从他醒来,身边就已经是这幽静的牢底,他起初的挣扎愤怒,在这百根铁索的封锁下逐渐被消磨。仅剩的尊严,也在漫长的时间里被彻底碾碎。“……你是谁?”
  “好,第一个答案。我是你的仇人,和你不共戴天。至于我姓甚名谁,你,不配知道。”
  “哈哈哈,好一个不配知道!”朱温的大笑透着凄凉,“那我再问,今时几何?”
  听到这个问题,正伦嘴角的笑意开始散去,“依照乾化年历,应是乾化六年了吧!”
  “为何说‘依照乾化年历’?难道我大梁,现在年历已不再是乾化?”
  “这算第三个问题吗?”正伦有些不耐,因为朱温的问题让他与设想中,相差甚远。
  朱温对正伦的情绪变化,有着极为敏感的反应。毕竟这么久以来,他坚持活下来的只剩希望。而正伦的出现,就是他的希望!
  “啊不,不不。容我想一想,想一想……”
  再看一眼朱温邋遢的模样,正伦一直掩埋在内心深处的恨,无不时刻让他强压住手刃朱温的欲念。
  眼前这个人,于他的仇,早已不仅仅是忠于哀帝的国仇。
  曾几何时,他在老师的书信中,偶然得知自己的身世。一直都知道,他的父亲与僖宗权政有密切联系,可母亲的身份,他向来查无所证。因为老师和神秘人的书信,他才第一次在字里行间,嗅出母亲死因的不寻常。
  是的,后来经暗门一直没有放弃追查,才在残缺的蛛丝马迹中,查到当年有可能害死正伦母亲的凶手。
  让正伦恨之入骨的真相,究其根源,就是当年还只是河南中行营召讨副使的朱温。
  “……我还想问,我失踪后,大梁谁做了天子?”
  “都做了天子!”正伦淡然一句,让朱温的瞳孔瞬间放大。
  “都,都做……”朱温不可置信的看着正伦,因为他从正伦的脸上,看不出说谎的痕迹。
  “若是你再问,眼下是谁主权?可就是第四个问题了!”
  朱温顿失问下去的勇气,从未出现在他脸上的生无可恋,让正伦见了都心底舒畅。因为正伦知道,能让朱温被关这么久,还坚持不肯放弃活下去,就是对朱友珪和朱锽的希望。
  如今,他把朱温的希望变成了奢望,无非就是想宣泄自己心里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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