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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而今徐温战死,王仪独专军权的局面,已然成了定局。
  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王仪,一时金陵王氏在淮南境内声名鹊起。逐渐就连老丞相一派,也开始对金陵王氏避之不及。
  丞相终归是年纪太大,在亲手策划了拉垮徐温专权后,竟因太过激动而一卧不起。虽说老丞相舍一脉之力保住了吴杨江山,却同时也招引来了金陵王氏这匹贪心的豺狼。送走了徐温,以为就会对得住老吴王的嘱托了。却看到小吴王杨溥这般对王仪唯命是从,老丞相便更是气恼了!
  自古君王得外戚相助,哪次不是养肥了外戚的心,为朝政带来不可估量的祸患。
  谏言杨溥不可‘亲外戚,远忠臣’,每次都苦口婆心,字字珠玑。
  可换来的,都是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响应。
  老丞相知道,王仪的格局不比徐温。徐温虽独揽军权,却始终没有跨过那道君臣之间的界限。徐温之子虽行事卑劣,也只能说徐温是驭下不严,却不能给其冠上‘控政’的罪名。
  若不然,他丞相府一派,便也不会在徐温当道的时局,还能继续在官场上驰骋。
  可一切都为时已晚,丞相近来得知徐温战死,不知是不是同朝为官经年,老丞相竟也有为死对头痛哭的情绪。
  想着今后淮南可能会越来越落败的可能,丞相无不悲怆。
  晋人自凤翔大败徐温,便停下了长驱直入的惯用作战习惯。
  正伦收到南鸾的情报说,‘晋人遇吴袭,卢龙燕刘自知不能独善其身,仿吴军先发制人’,这无疑是徐温出兵起了作用。
  南鸾有暗桩在燕王府上潜伏,正伦一封‘求合’的书信,就是这样轻而易举的呈递在了燕王刘守光面前。
  他明白刘守光此人的谨慎胆小,毕竟前些年历经了一场不小的覆灭。整个卢龙都被战火烧个精光,就连他的卢龙节度使,都险些被梁人打散。
  所以,淮南求合,就必须有些诚意。
  但徐温战死这件事,正伦没有预料到。毕竟虎将出身,徐温饶是年岁已高,也丝毫没有懈怠了领军打仗的本领。正伦只是要徐温领兵去凤翔先发制人,打一场不大的奇袭,当日徐温也是应承了他的。
  见到淮南神将徐温,想必刘守光定会动了私心。届时,只要刘守光误以为淮南将率先与晋人开战,那刘守光必不会错过这样的良机。
  淮南举足轻重的大将军都出动了,那卢龙若是没有所动,晋人肯定先挑软柿子捏啊!
  正伦没有猜错,刘守光的确在徐温开战后,也开始了抽调重兵去往与凤翔边界驻扎。
  辛苦布局终归没有白费,只要能将晋人的注意力投向有‘威胁’的燕军,淮南应是能求得短暂喘息的。
  不管王仪在淮南如何作为,正伦都要尽快进入淮南军权中心。
  虽说军权被掌控在一个人手中极为危险,但却是能最快统一调遣的捷径路数。
  而直接能进入王仪权力中心的办法,经南鸾的推演比较,也就只剩‘联姻’这一种。
  正伦也大致预测到了联姻是唯一的途经。
  可他纵使再不想娶金陵王氏的女儿,也拗不过这些年在淮南步步为营,他精心打造的南鸾圣殿。
  能使南鸾强大如斯,淮南是最重要的背景。
  所以,正伦在下定决心要保淮南之初,便已经做好了跟絮妍坦白的准备。该来的终归会来,就在他筹备着聘礼,准备送去国舅府上。
  絮妍还是从幽恨口中得知,正伦要去国舅府上下聘的消息。
  面对絮妍直接了当的质问,他没有否认。反而自嘲的说,“……为师再过一岁便入而立之年,是该成家立业了。妍儿不提,为师都差点忘了跟妍儿打声招呼。为师定了你今后的师娘,就是国舅府上的嫡幼女王素文。今后,师娘入了门,妍儿可要好生孝顺她呀!”
  看着正伦笑的轻松那张脸,絮妍简直心塞到不能呼吸。
  本来听幽恨说的含糊其辞,她都认为不可能。师父的心里,分明只有她一人,又怎会去娶别人家的女儿。
  可当正伦亲口说出来,絮妍再也难掩悲痛。这些年间,师父身边一直都只有她,从未有过别的女子出现。师父无论是在升州,还是在扬州,这些年遇见过的女子又何止一二。可他硬是谁也没要,不是吗?
  絮妍以为师父这么多年都不曾娶妻,就是在等自己。
  不止一次,她这样以为着。
  正伦在世人眼里是钟情专一的,在这之前,她也是这样认为。毕竟二十年的相伴,不是谁都能轻易断舍的。
  “你真要娶那个金陵王氏的嫡女吗?”絮妍还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倔强,可当她问出这句话时,紧张的颤音就暴露了她的害怕。
  正伦收敛起笑意,说,“妍儿,这件事情上,我是对不起你。可我还是希望你能明事理些,不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赌气。”
  “哈哈!”絮妍不怒反笑,转脸再看正伦时,眼里尽是泪花,“那我算什么?你堂堂建业才子的姘头?还是养在小院的外室?”

  “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絮妍不配,还是说不干净?”其实这么多年了,鄂陀山上的遭遇,一直就像个梦魇一样,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
  这一问,就像一道开了闸的洪水,让正伦顿时有种错觉。
  好像时间又回到十年前……苦夙问他,‘絮妍少主落入回鹘三皇子圈套,以斯贪图少主美色之性,少主定有一劫。不知先生接下来如何打算,是直接去救人?还是容暗门子弟迂回搭救?’
  正伦没有多虑,只说,‘将此消息透露给朱温,及他几个儿子即可。若七日后,他们都无所动,便以博王府的名义,去山上接人。’
  当时,正伦明知絮妍可能遇到的遭遇,心中也甚是不爽,却没有被那可怜的良心驱使。反倒是苦夙,没有等到七日之后,便开始派人去往鄂陀山。
  看着絮妍梨花带雨的小脸,正伦也悔不当初。可事情都已成事实,他纵使再后悔,于今天的絮妍来说,也多是于事无补。
  只能万幸的说,絮妍经他教养,自是没有像一般女子那样视贞操为命。
  这也让絮妍挺过了那段黑暗的历史,坚韧的活了下来。
  见正伦只是看着自己,却并不开口解释。絮妍心里的委屈更深了!
  默不作声,那便是默认了。絮妍盯着他的眼睛,直到眼眶里的泪模糊了眼睛,看不清他的模样,她才转身狂奔出去。
  躲在门后的幽恨想去追,被正伦钳制住,“让她一个人静静!”
  小幽恨不懂,再望向絮妍跑开的方向,心里也是异常为难。他不明白妍姨在哭什么,毕竟师公要成婚了,这不是府上的大喜事吗?
  婚期定在了十日后,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没想到王仪嫁女会这么仓促,饶是连老丞相一派也都没有做好盘算。不知这徐温的义子,与王氏嫡女结合,又会使淮南朝政间出现什么局面,老丞相和他的门生们,都开始为淮南的未来殚精竭虑。
  终于熬到娶亲当日,正伦一身红衣长褂,金冠玉带,胸前硕大的红绸花样。
  当他头也不回的跨上迎亲的大白马,絮妍冷眼旁观着他的意气风发。
  小居内所有人,都以为絮妍会搅乱正伦的新婚。可谁也没想到,絮妍只是安静的看着,一脸苍白如鬼,眼神中尽是冰冷麻木。
  迎亲的队伍走后,絮妍呆愣的立在小居门前,不喜妆扮的她,今早还特意梳洗了一番。
  略施粉黛的脸,此刻虽精致曼妙,却挡不住面色难看的苍白。
  没有人敢上前劝她,她站了许久,才冒冒失失的闯回后院的厢房。
  这几日幽恨都不敢同她接近,因为絮妍仿佛变了个人,从前憨直可爱,到而今浑身长满了刺。他都觉得,妍姨似乎变成了陌生人。
  那日晚上,小居内宾朋满座,所有扬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絮妍把自己关在房中,都能清晰听见院里的喧闹声。
  就那样呆坐在案桌前直到夜深,一直未掌灯的絮妍,这才把猛然闯入的幽恨吓了一大跳。顽皮的小少年根本不理解絮妍的悲怆,还学着外面那些大人的口吻,来说教絮妍。
  “我说妍姨,师公帮你娶个年轻漂亮的师娘回来,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见絮妍毫无所动,幽恨又绕到她旁边的凳子上坐着,“听说那师祖奶奶还是金陵第一美人……啊,妍姨你去哪?等等我!”
  絮妍突然起身而去,幽恨险些因为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院里的宾客走的已经差不多了,只剩小居的下人们还在酒席间洒扫。
  她也是猛然有了冲动,觉得师父肯定是有迫不得已,所以才不得不勉强娶的王素文。
  所以,她还想最后再问师父一遍。
  可当她狂奔至师父的婚房前,那随即被熄灭的烛光,就像一瓢冰冷刺骨的水,浇醒了她最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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