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唐仙凡今天过得很差。
演戏不在状态,拍摄时总忘词。眼神也不对,总不自觉地看镜头——这是新人才会犯的毛病,她不应该。
一场毫无难度的文戏不断ng,任谁都要发脾气,更何况导演赵昆在圈内是出了名的严要求、高标准。他冲过来,直接把剧本丢到她脸上。
“你演啥啊演,词都说不顺,长个嘴只会吃饭吗!哭,你还有脸哭,因为你一个人耽误大家多少事,我搁这儿陪你练词了是吗!”
当着满屋人的面,唐仙凡埋头低声啜泣。她知道自己不该哭,但此刻似乎只有眼泪能代替她说话。
“……算了算了,你今天不用拍了,看着就心烦,早点滚回去自己练,练不好,别他妈来这儿找晦气!”
导演一挥手,把她驱逐了。
唐仙凡脚步虚浮地退出来,感觉头顶仿佛压着一座山。好重,真想眼睛一翻,彻底昏过去。但是不能。
她摇头拒绝了助理的跟随,表示想一个人走走。
夜幕之下,影视城依旧热闹非凡。这地方,好像一座永远也不打烊的工厂。所有人都在拼命往前跑。她本来也该跟着跑的,可是……究竟是什么绊住了她的脚步?
“唐仙凡!”
有人在叫她。
唐仙凡停步回头。
那人背着灯光,只能看见影子——宽袖长袍,身如玉树,正沿着倾斜的石板路往下飞奔。
距离在拉近。
夏夜的风湿热粘稠,她努力张开鼻翼,仿佛闻到他的呼吸,也是一样湿热粘稠。
程应欢终于跑到她面前,喘着气,满头光亮的汗珠。
“一起回去吧。”他说。
唐仙凡捏捏袖子,不知该不该提醒他擦汗。犹豫两秒,指尖不受控制地抓住袖口,缓慢拂过他额头。
程应欢也不躲,大笑两声:“谢谢。”
她心情微微好转,想起他刚才的话,疑惑道:“你现在就走了吗?今晚不是还有戏要拍?”
程应欢耸耸肩:“请假了呗。”
“啊?”
他摇头晃脑地说:“赵导正发脾气呢,我才不想留在这儿挨雷。”
唐仙凡有点内疚:“对不起,连累大家了。”
“赵导发火,纯属家常便饭,用不着放在心上。”
“嗯。”
她焦灼的心脏就这么被安抚了。
上了车,因有旁人在,唐仙凡不愿意主动开口。程应欢也没说话。两人好像都过分疲倦,懒懒地靠着,半睡半醒。
九点十分,他们到达酒店。
下车时。
“仙凡,我们谈谈吧。”
唐仙凡扭头看到他严肃的脸,心中不禁一颤:“好。去哪儿谈?”
程应欢眉头一直蹙着:“去我房间吧,外面不方便。”
“那个……”
“她不在。”只用三个字就打消她的顾虑,程应欢又扭头吩咐助理,“欧欧,你在这边盯着,要是见到凌羽回来,给我发消息。”
十八层,18122号房。
唐仙凡站在门口,不禁想起昨天夜里。
她原本已经睡下,但辗转反侧,心中一直不安。于是跑过来,敲开程应欢的房门。
他也还没睡,刚洗完澡,头发湿着。
“怎么了?”程应欢眨眨眼睛,表情有点呆。
唐仙凡搓搓手:“那个,她还没回来吗?”
“哦,凌羽啊,”程应欢反应过来,语气满不在乎,“还没呢,你找她有事?”
唐仙凡摇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程应欢也不催,就靠在门上安静等着。
走廊里光线微弱,他房里的灯却很亮,光顺着门廊射过来,却只映出一道人影。
唐仙凡被那道影子包围。她仰头之时,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对不起。”她低声说。
“干嘛道歉?”
也许是错觉,他的语气似乎变温柔了。
唐仙凡声音更低:“因为,我给你添麻烦了。她来探班,原本是好事,结果被我闹得不欢而散……”
她正专心反省,耳朵却捕捉到一声轻笑,抬头,见程应欢脚步前移,关上了房门。
这下,他们都在阴影里了,谁也没有挡着谁。
程应欢背靠墙壁,声音懒懒的:“你啊,心事太重了,这么活着多累啊。”
“啊?”
“凌羽脾气很好。”程应欢嘴角噙笑,“她呀,说不定早把白天的事给忘了,现在指不定在什么地方疯呢!你别纠结啦。”
听他语气里满是夸赞,唐仙凡心里冒出一股奇怪的情绪,像是嫉妒,又像是委屈,或许,还有自卑。
“她很好,是我不好。”
程应欢似乎看出她情绪不对,收起懒散的语调:“你……”
但她不敢再听。
“我走了。”
唐仙凡鼓起勇气告辞,然而还没来得及移动脚步,就发现自己被人抱住了。
手掌宽大,力透肩背。她在这个紧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拥抱里,泪如泉涌。
他确实是喜欢我的,不是错觉。
唐仙凡像黑夜里濒死的鱼终于吻到一滴晨露,心中幸福满溢。然而,这样的时刻还没能持续多久,现实就似一把剪刀,破开温情,撕烂她的梦。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那句著名的歌词仿佛一道魔咒,从天而降,炸得她不知天南地北。
唐仙凡转过脸,看见拐角处的凌羽——她红唇弯弯,眉眼含笑。
“哟,这么乖,知道我还没回,特地站在那儿给我守门呢!”
唐仙凡泪水糊脸,心中五味杂陈。为什么她能那般优雅体面,而我总是这样狼狈?
“滴”,房门开了。
唐仙凡从回忆里退出,准备抬脚进屋。
程应欢却忽地伸手拦她:“你先等会儿,我进去看看。”说着走进去,四处翻看张望。
“怎么了……”
“嘘!”程应欢示意她噤声。
唐仙凡看他这么严肃,心里也有点发慌。她想起刚才开门时,房里亮着灯——说明房卡一直插在电源上,没有拿走。
难道房里有人?是凌羽吗?
她站在门口胡思乱想。过了一会儿,听见程应欢叫她:“进来吧,屋里没人。可能是凌羽出去时忘带房卡了……唉,丢三落四的,什么记性!”
唐仙凡听出他嘴里虽然抱怨,却完全没有责备的语气,反而透出一种别样的亲昵。
打住,别再想了。她强迫自己专心,然后走进屋。
程应欢的房间,唐仙凡不是第一次来。但这次,她一踏进门,就感觉有些异样。
目之所及,好像更乱了。程应欢不爱收拾,房间原本也整洁不到哪里去,但某些新增的凌乱显然不是他造成的。比如,门廊处歪倒的高跟鞋、衣架上皱巴巴的女式衬衫、沙发柜上随手乱扔的珍珠耳坠……这些扎眼的凌乱,无不在向她展示,这里,有了一位女主人。
她继续往里走,看到客厅中央的木桌上,竖着一捧玫瑰花。
浓艳的红,热情张扬,在这间米黄色打底的房间里,让人眼前一亮。
真浪漫,她心想。但是很快感到奇怪。
这捧花怎么是十八朵?十八,这个数字很少见啊,是有什么特殊涵义吗?比如,纪念日?
唐仙凡盯着那捧玫瑰兀自出神,全然没注意到程应欢已经在她对面坐下。
“你喜欢这花?”
她听到声音,猛地抬头,对上程应欢玩味的目光,一时语无伦次:“不、不是……我走神了,抱歉。”
“坐吧。”
程应欢此刻不苟言笑,这样的他,让人有点怕。但也可能是她心虚。
“你要跟我谈什么?”唐仙凡惴惴不安地问。
程应欢开门见山:“你今天状态不太好。”
“嗯。”
“我知道原因。”他毫不遮掩,用词简单直接,“我只能说,很抱歉。”
“什么?”
唐仙凡还没完全进入谈话的状态,程应欢已经直接把那层窗户纸捅破:“我知道你的心意,之前没戳破,是觉得没必要。但是现在……凌羽来了。”
听到这里,唐仙凡心脏狂沉:“你在跟我划清界线吗?因为她?”
“对。”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是我女朋友啊!”
程应欢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也许是脸上的妆还没卸,那端正儒雅的眉眼,令她想起秋君诺,那个身居高位却孤独一生的男人。
不对,不对,不该如此。
唐仙凡低着头,喃喃自语:“女朋友又怎样,她不过是占着这个好听的位置,陪在你身边的一直都是我——就像、就像秋夫人也只是占着正妻的位置,而真正和你交心的人,是我……”
他们相对而坐,身上戏服未脱,说话还带着角色的影子。
入戏是一场战争,出戏也是同样,撕心裂肺,鲜血淋漓。
唐仙凡脱口而出那番话,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的类比。身体虚弱地颤抖着,她抬头看向程应欢,说话都有了泣音:“对不起,我失言了。”
“仙凡……”程应欢温柔地叫着她的名字,脸上的表情仿佛是慈悲。他移步过来,蹲在她身前:“仙凡,你要不要请几天假?出去转转,换个环境,或许会好一点。”
“不。”她坚定地摇头,“我不想离开。”
演员和角色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彼此影响,互相折磨。
她放不下的,不甘心的,究竟是秋君诺,还是程应欢?分不清,也不想分清了。
溺水的人如果眷念海洋,会怎样?她会宁愿溺死,也不离开水面。
“程应欢,你喜欢我吗?”她望向他,像望着最后一块浮木。
他摇摇头:“我的喜欢很廉价,你不会想要的。”
“只管回答,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他说。
“骗人。”唐仙凡咬咬唇,“要是不喜欢,昨晚为什么抱我?”
程应欢噎住了。他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愁眉苦脸的,似乎在懊悔。
“仙凡,我没法向你解释。因为,那只是一瞬间的心动。一瞬间,就真的只是一瞬间,不会持续太久,也当不得真。”
唐仙凡傻傻坐着,无法理解这个“一瞬间”的理论。她听见自己声音恍惚:“那你对凌羽的喜欢,是很久很久吗?”
程应欢露出意外的眼神,而后回答:“她从不期待我的‘很久很久’。而你要的,肯定不只是一瞬间吧。”
唐仙凡不明白他怎能笑着说出这句话。那么清醒,又那么绝情。
她低下头,暗自神伤。是的,一瞬间,她所能拥有的,不过是那短短一瞬,昨晚已经用掉了。
程应欢递来一杯水,似乎想安慰她:“拍完这部戏,出去旅行吧,看着外面大千世界,美景风光,到时候就会觉得此刻不值一提了。”
玻璃杯中清水荡漾,一眼见底。她抬头望向程应欢:“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程应欢笑得坦然:“因为你是我的女主角啊。你好了,戏才能好。戏好了,我才能好。”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戏。唐仙凡脑袋发蒙,回想这阵子的纠结难熬,好似大梦一场,全变成笑话。
喉咙酸胀哽咽,只能靠不停吞咽来缓解。
她问:“你一直都这么清醒吗?从来没有迷茫过?”
“嗯。”
“能不能教教我?”她求助地望向他。
他说:“这是天赋,没法教。”
“原来是我不够专业。”唐仙凡自嘲地勾起嘴角,“受教了,程老师。”
理智上知道必须割舍,身体却还无法习惯。她感到自己泪眼模糊,胸口空荡荡的。这场荒诞的梦,该醒了。可是,为什么是以这种方式结束?
唐仙凡站起身,想朝门口走,但又无法迈出脚步。她想要什么呢?
程应欢似乎看穿她的心事,上前一步,搂住了她。
手掌的温度再次传来,耳畔,那声音哀叹着:“仙凡,回去吧,我们明天戏里见。”
泪水浸湿衣衫,她很想做一个不顾后果的任性小孩。但是不能。唐仙凡意识到,在这场虚假的梦里,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有戏。
“好,我们……戏里见。”
她终于要迎来一个体面的告别。
可是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唐仙凡瞬间方寸大乱,她慌张地望向门口,猛摇程应欢的手臂。
怎么办、怎么办?是你女朋友回来了吗?
程应欢眉头皱起,大概是恼怒楼下望风的助理失职。他伸手指了指套房里间的卧室,用口型告诉她:“先进去躲一下。”
这种“躲”,有点屈辱。但此刻也顾不上了。唐仙凡拖着衣摆迅速走进卧室,并把门反锁。她打定主意,就算外面有人把门敲破,也绝不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隐约听到程应欢和那人的对话声。是位男性,不是凌羽。
她稍稍安心,这才回头打量起这间卧室。
仍是暖色调,很温馨。
唐仙凡的视线落在脚边。她发现地毯上散落着玫瑰花瓣,一片、两片,不多,但似乎画出某种轨迹,从床脚一直蔓延到衣柜附近。
这间卧室的主人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洒落满地玫瑰?一些打码画面突然冒出,刺痛了神经。
唐仙凡站在衣柜前,深深呼吸。按理说,她不该随便翻看程应欢的私人物品。但她忍不住。她一边谴责自己,一边拉开了柜门。
没想到,衣柜里装的不是私物,而是人。
凌羽身穿白色浴袍,手捏一只快要掉完花瓣的玫瑰。而她对面,站着一位长相帅气的陌生男人,怀里抱着一瓶红酒和两支高脚杯。
这画面太刺激,直接让唐仙凡大脑宕机。身体遵从本能,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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