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化灵
黄昏将逝，余霞尚满天。
岸崖边，宁苏闭目盘坐，面前悬浮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圆球。
这玄阴灵珠是他自阴煞门所得，如今倒是恰好派上用场，以作化灵之用。
随着灵元的逆转，宁苏周身十丈左右的青草疯狂生长，又迅速枯萎，短短数息之间，便好似经历了整个轮回。
转瞬之间，生灭不定，循环不息。
数年间，他所所去的灵元倒有大半被玄阴灵珠所吸纳，他的境界也一跌再跌，再有数日，便能将一身灵元彻底化去。
在他的旁边，蹲坐着一条灰不溜秋的土狗，懒洋洋的摆着尾巴，抬头觑了宁苏一眼，甚至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土狗不时的抬着爪子向四周挥去，那逸散开来的灵元便化作雨滴一般，被它尽数吞入腹中。
不多时，宁苏睁开眼睛，收起了玄阴灵珠。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蠢狗，走了。”宁苏站起身来，在身上四处拍了拍，用脚踢了踢土狗。
“还没到饭点呢，今天这么早回去干嘛。”土狗看也不看起身的宁苏，仍然动也不动。
“小阿沅今天提前下晚课，早点去接她。”
宁苏一步一步的往山下走去，背后落霞仍满天，恍如不尽余火。
“少爷，去接阿沅小姐吗？”丫鬟青蕊迎了上来俏生生的问道。
“嗯，走吧。”宁苏应道。身后，那条土狗轻飘飘一跃的跳进青蕊的怀里。小丫鬟见怪不怪亦步亦趋的跟在宁苏身后。
……
广榆府。
宁苏到的时候，距离放课还有一会儿，便立在常待的一颗柳树旁等着，一如往常的运转着化灵决。
值此之际，广榆府上方一幅镇图立在虚空之中，起初不过丈许大小，不过顷刻之间已达百丈，直至笼罩住整个府门，方才不再外扩。
镇图内寒星闪烁不定，游移点点，恍如秋杀。
一道虚影浮现在镇图之上，出言道：“广榆府今日启灵，尔等敛息退避，不得喧哗，以防贼子冒进，坏我府启灵者，星图点祭，镇杀百年。”说罢，那虚影便闭目打坐，不再理会。
由于镇图的遮掩，府门外的众人对府内的情况一无所知，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以缓解内心的焦急与紧张，同时在内心里祈盼着自家后辈能成功点灵，得入法门。
启灵，大道之始也。
启体脉之窍，燃窍内之元，纳天地之灵，是为启灵，又名点星。
柳树边，宁苏手掐一个法决拍在那条土狗头上，空中瞬间浮现出一道天幕，幕中显现的正是广榆府内宁沅启灵的情景。不过除了这一人一狗，无人能够见到。
宁苏抬手，一片叶子自柳树体内洞出飞至掌心，旋即往天空射，那柳叶逐渐去由实化虚，速度看似迟缓，然而眨眼间已消失不见。
蕴灵数载，当不负今朝。
广榆府内，宁沅闭目，运转着呼吸法决，一点一点的感知体内窍穴，尝试着沟通灵元，逐步纳灵入体。
与此同时，在不为人所见的虚空中，隐约闪烁出一点灵火悄然出现在宁沅头顶，而后那灵火逐渐清晰，露出本来面目，渐渐地以这颗星为始，眨眼间演化成了一条如虚似幻的星河。
宁苏缓缓的吐了一口气。
牵引星河，哪怕只是一道小小的星河虚影，若非借用外力，于他此刻而言也是近乎不可为之事。
毕竟如今，他一身灵元几乎尽数化去。
宁沅头顶的那道星河虚影闪烁不定，其内隐约浮现出一枚翠绿的柳叶。
柳叶初现时极小，不过眨眼之间便放大了无数倍，将整条星河虚影遮住。
“去。”宁苏一指点去。
那枚柳叶瞬息间吞噬掉大半的星河虚影，而后化作寸许大小，一眨而逝，没入宁沅的眉心。
与此同时，宁沅身上的窍穴一一点亮，直至八十一颗灵元定转，方才止住。
“不错，八十一颗，天赋已算极佳，想不到三年前我广榆府出了一个‘傅灵雨’，而今又出了一个‘宁沅’，天怜我府。”
“可惜不曾有伴生灵物，咦，李老，你且看，宁沅这丫头明明已经启灵成功，为何还不曾醒来。”
“我在此守着，你速去请府主来此。莫非也像三年前一样不成。”
广场上，已无人启灵，众人都在看着闭目仍不曾醒来的宁沅。
已经启灵成功的，点灵最多者也不过七十一窍，其余者不乏五十余窍，堪堪迈入灵门，更有甚者一窍也未曾点亮。
此时，这些人已自约的分作两群，一者为启灵成功者，而另一侧则是启灵失败的。众人都心知肚明，自此之后，昔日同门，凡重已隔。
启灵无定，在启灵前，虽透过根骨，天资隐现，但谁也无法确保能得以成功启灵。
“哈哈哈，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厉卓严从人群中走出。
这位昔日外门的第一弟子，更被厉家当做天生灵种的骄人存在，因为强行纳灵失败，此刻，披头散发，嘴角满是血污，再不复往日间的恣意纵横。
十年之功，一朝尽丧。
“闭嘴”，守在宁沅前的李寒松低声喝道。他一挥袖袍，瞬间将厉卓严封住，丢出广场之外。
广云城厉家的嫡子、三年外门比试尽皆第一，风流俱散。
厉卓严躺在地上，嘴巴无声的开合着，泪水顺着眼角滑下，砸落在大地之上。
那些府内弟子，无论是否启灵，看着被驱至门外的厉卓严，皆心有戚戚。
启灵无定，十年寒暑，一日不辍，抵不过一句大道无常。
看着仍旧闭目盘坐的宁沅，羡慕者有之嫉恨者有之，但无人敢表露出来，所有人都知道点燃八十一颗灵元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灵门洞开，得见真我，一步过凡重，从此有了追逐一切的可能，意味着可入南玄宗内门，一步登天。
就在所有人以为宁沅已经点灵结束的的此刻，无人能看到宁沅道脉中的第八十二枚窍穴大放光明，继而是第八十三颗……直至第八十九颗，方才晦暗下去。
这一切都被那片翠绿至极的柳叶遮住。
在宁沅第八十九颗窍穴点亮后的瞬间，星河虚影彻底散去。
宁沅觉得眼睛微微有些刺痛，猛的睁开眼睛，手中瞬间浮现一枚青翠欲滴的柳叶。
“哈，这是……柳叶？真羡慕灵雨姐姐的蝴蝶啊，呆死了呆死了……”宁沅还处在启灵成功中的兴奋里，看着手上的柳叶，又想起了傅灵雨的那只五色彩蝶，不由得有些羡慕。
“这算伴生灵物嘛，不过还好了，启灵成功了呢，哥，我点灵八十一颗了呢。”宁沅在心里默默想着。
宁沅睁开眼睛的瞬间，在宁沅正前方的李寒松恍惚间觉得有道寒芒一闪而逝，浑身气机都好似停转了一样，就像当年在师尊的牵引之下第一次观星河一般，浩瀚又空寂。
李寒松在内心吐了一口气，自嘲一笑，只是一个刚启灵成功的小丫头，怎么可能给自己那种压力，多半是错觉。
“这是……伴生灵物，又一件伴生灵物”，一名宽袖儒袍中年走了过来，“我修行至今也仅仅只见过三次伴生灵物，不曾想短短三年，竟然见到了两次启灵时的伴生灵物。”
众人一见现身的黄云，齐齐躬身见礼。
“见过府主。”
“见过府主。”
……
作为只差一步便可跨过聚气境、成就神通的强大存在，众人对其发自内心的敬畏。
“不必见礼，可曾有异常发生？”
“不曾，一切正常，倒是和三年前傅灵雨启灵时一样，府主，莫非产生伴生灵物的启灵者都是如此吗？”李寒松想起刚才产生的感受，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多半就是如此了。”黄云负手而立，不再多想。
伴生灵物啊，直指造化，伴生者死，性灵湮灭。
“宁沅丫头，可曾有所不适。”黄云仔细打量着那枚柳叶。
“黄叔叔，没有呢，嘻嘻。”
“你们家的运道怕是都集中到你身上了，可惜了你哥哥，性情当为我所见过，小辈中的第一人。这就是，天地不钟，入道无门啊。罢了，尔等继续吧……”
说完，黄云看了眼广场外浑浑噩噩的厉卓严，摇摇头转身离去了。
宁沅听到此，原本满是欢喜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
“哥，等我，等我到了南玄宗一定会有办法帮你启灵的。”少女握着小拳头，并了并，默默的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怪不得这丫头要去南玄宗，我这当哥哥的倒是拖了她的后腿了。不过，小丫头怕是要失望了。”宁苏哑然笑道，感受着体内残存的灵力，停下了化灵决。
这数年间，宁苏所化灵元除了蕴养那颗玄阴灵珠，剩下的便几乎全部用于凝练那片柳叶，将之寄存在柳树木心深处。
夕阳已下，余霞落尽，天未晚。
广榆府上空的镇图已撤去，府外的众人尽皆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结果已经出来了，至少，不必再悬着一颗心在此煎熬了。
自是有人欢喜，自是有人痛哭。但多数人都会认命，天定如此，再不甘，又能如何。
“哥……”宁沅蹦蹦跳跳的走到宁苏的面前，欲言又止。
“怎么，这是启灵失败了，怕不好跟我交代嘛。”说着，笑着抬手弹了弹宁沅光亮洁白的脑门，看了看宁沅的眼眸。
“怎么可能，瞧不起谁呢。你聪慧过人、天赋惊人的好妹妹只会成功，哪来失败的可能，嘻嘻。”宁沅把那一瞬的牵挂都压在眼眸深处，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看着哥哥。
哥，等着我，我一定会帮你启灵的，如果没有你，大道再好，我一个人又哪里走的下去呢，我不愿呢。
“好了，回家。”
“嘿，傻狗，回家喽。”
躺在边上的土狗斜着眼瞅向宁沅，扑进了青蕊的怀里，看也不看这个臭丫头。
……
宁苏看了看妹妹那双异常剔透的眼眸，心中有些心疼和愧疚。他伸手捏了捏宁沅的小脸，看着宁沅无奈至极的翻着白眼，心中转瞬间明朗了起来。
开眼观天河，星辰落如雨。
是为葬星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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