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白雪
广云城背倚白横山脉，几乎少有落雪的时候。
有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曾见过下雪。是以，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大多数人都有些意外，甚至有些惊喜。白日里，广云城内四处可见往来奔跑不断的孩童。
宁苏走到青崖山的时候，一道身影已经立在山脚下了，肩上积了一层白雪，显然在此等候有一段时间了，正是厉卓严。
宁苏脚步不停，淡淡道，“随我一起登山。”
宁苏左手持剑，右手撑着一把竹伞，一身白衣在大雪里向青崖山上走去。
望着好似神仙中人的宁苏，厉卓严有些自惭形秽。
在来之前，他已经从七叔那里了解了一些内情，他虽不知宁苏唤他来此所为何事，但多半是祸非福，虽然口中安慰着母亲，但他此来心中终究还是有些忐忑。厉卓严心里想着这些，紧跟着宁苏往山上走去。
山崖上，之前的坑洞已经被填平整，积雪覆盖之下，毫无异处，厉家的那位聚元境尸体也已经不在此处，想来已被族人带回安葬了。
宁苏没有理会伫立在一旁的厉卓严，一脸平静的开始演练剑法。
他修为突破至聚元境之后，潮汐九段的最后一式，运转起来已经愈发自如。
厉卓严强提气血抵御着寒气，默默看着宁苏练剑。不多时，以他的眼光自然推断不出剑式的威力，只是随着宁苏剑式的走动，他的呼吸都渐渐有些随之一起律动，心神都仿佛被吸纳在其中。
厉卓严心神俱空，浑然忘记了此行而来的一切。
在他不可察的视野内，宁苏的每一剑都恰到好处的避开雪花，一身气机含而不露，没有激起任何的动静。
按照宁泽愚的说法，灵元运转之下，剑出而气息不吐，潮汐九段可称入门，又为洞察。
宁苏此刻未曾运转灵元，才勉强勘破此境，距离入门还远远不如。
宁苏灵元运转之下，气息激荡，周身十丈，满天大雪被剑式牵引而走，在剑尖处不断形成一个个的漩涡。
一举一动之间，尽是风雪。
过了一柱香左右，就在厉卓严心神沉寂之时，一道声音突兀响在他的耳边，将他唤醒。
“可曾有什么想问的？”正是宁苏。
厉卓严回过神来，定定的看向宁苏，哪怕性格再是沉稳，他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面对实力比父亲还要强大的存在，心中难免有些颤抖，不过强行咬紧牙关，不显于面罢了。
他强撑着开口问道，“我想知道，宁公子是什么境界？”
宁苏望向强作镇定的少年，倒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厉卓严最先问的必然是厉谢二人的事。
厉家一门倒都是人杰，从死在白横山脉的厉云，到厉霄厉谢二人，就连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都有如此心志，显然是存了为父报仇的心意才有此问。
见宁苏凝目不答，厉卓严内心有些悔意，不该问出此话，但面色坚毅，一副任杀任剐的样子。
宁苏有些失笑，开口道，“你就不好奇你父亲他们因何而死？”
厉卓严双手紧握，面色寒霜，一言不发的看向宁苏。
“我修为不过聚元。”
宁苏抬手间接住数片雪花，细细感知。从甫一落雪开始，他便觉得有些蹊跷。因为雪花笔直的飘落，没有风，他从其内甚至能察觉到一丝侵入骨髓的凉意。
若是厉谢见到此刻的厉卓严，不知该作何感想，是欣慰还是其他。他以命为厉卓严换来的启灵之机，又真的是他心中所愿吗，还是只是希望厉卓严像个普通人一样平安度过一生。
宁苏心神一收，望着厉卓严，沉声开口道，“厉家先行出手围杀于我，厉霄感念我救命之恩，无颜见我，自戕而死。你厉家两位长老为我所杀，至于你父——”
厉卓严眼角含泪，他不相信只有聚元境境界的宁苏能是父亲的对手，双手抱拳，躬身问道，“还请宁公子如实告知我父到底如何而死？”
“罢了，杀你父者，千机门，左辞。”宁苏本想将厉谢之死一并揽在身上，不过见到厉卓严如此样子，还是如实告知了。
宁苏负手立在崖畔，望着好似雪落不尽的天空，对着厉卓严缓声道，“你父有恩于我，其中曲折不再多言，临死之前，他曾有求于我，让我助你启灵，现在，我问你，是选择启灵还是选择做个凡人。你资质不佳，大道艰难，一旦选择修道，就注定要承担因果。”
厉卓严闭目敛去泪水，一脸坚色，跪在地上沉声道，“请宁公子为我点灵。”
宁苏没有多想，他已然将选择交给厉卓严，亦是替厉谢问出此言，此后是是非非自有厉卓严自己承担。
他神识一动，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雪白灵果瞬间凭空出现在厉卓严面前。
正是宁苏自左辞储物戒中所得的两枚灵果之一，白尘果。
在灵果出现的瞬间，就像飘落而下的雪花都似有所感，似是有意识一般从其旁边滑落而下。
宁苏看着避开白尘果的雪花，再次不经意的看向天空深处，以他的目力足以及至百丈，然而天空深处除了一簇簇飘落的白雪，一无所有。
宁苏不再多想，对着厉卓严开口道，“服下此果，凝神在己闭目打坐。”
厉卓严依言而行，一把抓住眼前的灵果，开始运转基础道诀，尝试纳灵入窍。
宁苏手指如飞，在厉卓严周身窍穴上逐一点去，引导其体内的灵元运转，而后瞬间祭出道鼎虚影，罩向厉卓严。
他对其所言非虚，即便借助白尘果之助，厉卓严仍只是启窍六十七颗。不过中下之姿，按照一般宗门的说法，若无其他机缘其大道成就注定有限。
不过，在宁苏看来，厉卓严此人虽天资不够，但其心性颇佳，倒是远非一般的同龄人所比。
一柱香后，厉卓严仔细感知着体内的灵元，睁开眼刚想道谢。身前已经空无一人，耳边传来宁苏的一道声音，“踏足神通境之前，不要妄谈父仇，大道非天定，好自为之。”
厉卓严身形一动，抖落身上的一层积雪，看着缓步下山的一袭白衣，满天大雪好似只为此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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