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休学后,尹瑶在黄雅莉的故乡待了一整年,和外婆在一起生活。
尹瑶的外婆是个南方人,所居住的县级市是个宜居的好地方,常年气温稳定,风和日丽。
这儿气候养人,尹瑶又不常出门,皮肤比在a市时更白了点,十八岁,已经出落得比十七岁时更加亭亭玉立。
外婆家有个单独的院子,院墙边种了棵大梨树,她时常在这棵梨树下的藤椅上一趟就是一整天,什么也不去想,只静静发呆。
在春季看梨树开花,在夏末秋初扯个成熟的梨子抱着啃。
由于一整年她的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切断了和外界所有的联系,不论好的坏的,她什么信息都听不到,精神状态恢复了许多。
她这一年过得浑浑噩噩,突然有一天,在一个很平常的傍晚,她坐在结满果实的梨树下发呆,不幸被一个成熟掉落的梨子砸中了脑袋。
脑子一抽,她想回去上学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尹瑶就火急火燎地跑回房间拿起这一年来使用的外婆淘汰下来的老年机开机,然后拨通了黄雅莉的电话。
彼时刚和好友打完牌的退休老太太一回到家就听到了尹瑶和黄雅莉的通话内容。
她站在门边,看着那个愁容堆了一整年的孙女脸上表情的舒展,心里甚是欣慰。
刚满十八岁没多久的小姑娘,总是心事重重的,没什么生气,她看着都心疼。
尹瑶打完电话,外婆就忍不住问:“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么?”
尹瑶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脚上穿着双居家拖鞋,腿上套的是外婆的大红花薄裤,身上套了件宽宽大大的短袖,头发一整年没修理过,颜色分了层。
时隔一年重新审视自己,她忍不住嫌弃:真邋遢。
“邋遢鬼。”尹瑶耸耸肩,说。
“做了一整年的小苦瓜,你也挺不容易。”外婆和蔼地笑了一声,走过去拉起尹瑶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遥遥,早该回去了,在这里虚度光阴,难道就能逃避一切吗?你还年轻,路长着呢,有些坎,总要你自己去跨。成长,有时是会伴随一些痛苦,去面对,别再逃避。外婆相信,我们遥遥肯定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尹瑶默默点头。
第二天,尹瑶去理发店理了发,修到齐肩,拉直,染黑,然后带上来时的东西,出门。
她临走前还跑去摸了摸隔壁守门的那条脾气贼差的大狼狗,和它说了句:“狗兄,拜拜。”
说完她就独自一人匆匆赶去高铁站,坐上了回a市的高铁。
她讨厌和人当面告别,所以给外婆留了张字条就走了,她知道,外婆不会怪她。
坐在窗边,看着高铁外飞驰而过的景物,尹瑶心中有一丝丝的空落感,她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十七岁时在那个沉痛的夜晚要她等他的少年。
陆子越。
高铁在一个半小时后到站,尹瑶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出了高铁站,打了张出租车。
司机师傅帮她把行李搬进后备箱,提得费力。
“小姑娘,你东西挺多啊?”司机是个中年大叔,头上秃了一块,常年跑出租,和客人搭话十分娴熟。
尹瑶笑笑,说:“是有点重。”
“小姑娘嘛,东西多也正常。”司机招呼尹瑶上车,车子启动,司机又继续话茬,“我常年在这一块儿跑出租,这各个城市里的人来来往往,出站的小姑娘提的东西,总比男生重些。”
如果是从前的尹瑶,她肯定乐意和司机大叔多聊聊,但现在的她太久没有和陌生人接触过,总觉得有点不自在,她还需要时间适应。
她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司机也机灵,察觉到尹瑶可能并不想多说什么,闭上了嘴巴。
车子驶过市中心,从城北一直往城西开,司机说带她走近路,尹瑶点头。
她没想到,绕来绕去,这条近路居然路过了她以前就读的学校。
培林一中。
尹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街道,路过培林一中门口,尹瑶望着培林一中那几个大字,面色淡淡,心中无波无澜。
选择回来面对一切,她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坚定地认为自己当年做不出丢下陆子宸单独逃跑的事,那么无关人员的谩骂有几斤几两该他们去掂量,而不该被她放在心上。
一年前她因为无关紧要的人自乱阵脚,一年后决定回来的那个傍晚,她想通了,即便陆子宸当初确实是因她无力救助出事,那么从始至终,她该说抱歉的,也只有陆家的人。
她不能被淹死在那些随地乱吐的唾沫里,她才不要如他们的愿,逃避和妥协,只会让诋毁者更加肆无忌惮地污蔑。
一年了,学校附近又开了几家新店。
路过一家麻辣烫店铺时,尹瑶有些出神。
尹瑶父母是开烧烤店的,在闹市租了个带小院的店面,店里东西量足味美,在闹市街十分有名,周边居民爱来吃点宵夜,附近几个学校的学生也总爱在这小院聚集。
夜色一降临,店里常常爆满,尹瑶怕父母忙不过来,以前经常会在空闲时间到店里帮忙,她人放的开,会招呼客人嘴又甜,长得还特漂亮,总在那个浓烟滚滚的烧烤店里吸引眼球。
尹瑶十四岁的时候,她已经在父母经营的烧烤店结识了各路朋友。
其中她印象最好且最感激的一个朋友,叫黄泽。
黄泽家里是搞房地产发家的,人有点轴,脑子里没什么弯弯绕绕,就是个贪玩的公子哥,有一次差点和三中一帮混混在尹瑶家烧烤店打起来,尹瑶巧言化解了双方矛盾。
后来黄泽常去她家烧烤店,一来二去就交了朋友。
尹瑶十五岁时,她爸突然查出胃癌,高昂的治疗费用使得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庭生活困难,她孤注一掷,和黄泽提出一起合资开一个舞蹈工作室,黄泽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资金方面,黄泽出大头,尹瑶用从小到大存下的压岁钱几万块出小头,随后动用所有人脉,将多年来练舞相识的朋友都招揽到新开的工作室。
不出半年,工作室办得有声有色,尹瑶也随之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更加频繁地穿梭在各种舞蹈比赛舞台上,拿奖无数,为自己博名,也为学校争光。
当时她路过办公室,甚至听到有老师谈论夸赞过她。
“像尹瑶这样的学生,以一技之长做了一匹黑马,同龄人还站在起跑线上为了不明确的未来迷茫时,尹瑶已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出去,我很多年没见过这么有目标有毅力有冲劲儿的学生了。”
开舞蹈工作室的时候,尹瑶才十五岁,在培林一中初中部念初三,满脑子只有三件事。
赚钱,跳舞,学习。
上天确实不辜负孤注一掷的尹瑶,半年时间,舞蹈工作室运营良好,尹瑶还时常获得各种比赛奖金,她十五岁就存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统共十多万。
她爸化疗期间,家里已经用光了前些年开烧烤店攒下的所有积蓄,却只维持了她爸不到半年的生命。
努力生活了半辈子的人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黄雅莉需要在尹瑶爸爸化疗期间照顾他,烧烤店无力经营,已经关了半年店,尹爸爸走后再想开,却没了本金,是尹瑶赚到的那笔钱使黄雅莉和老公开了半辈子的烧烤店起死回生。
十五岁的尹瑶像刚萌芽的劲草,她努力且骄傲,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因为舞蹈获得了无数掌声,因为坚强得到了很多赞美,因为努力收获了太多得意。
她认为自己可以永远骄傲下去,可以做任何人的后盾。
她张扬狂妄,活得更加肆意潇洒,在自己铺设的人生道路上一路狂奔,无意间在很多人心里留下一朵艳丽的玫瑰,但雁过留痕,玫瑰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那几年,别人提起尹瑶时都会说一句:“一中尹瑶啊,听说过,这姑娘有点本事,人还特漂亮,我听说她有很多人罩,为人挺狂的。”
后来,尹瑶很不幸地遇到了十七岁的坎。
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她面前焉败,铺天盖地的污蔑将她淹没,舞台上绽放的艳丽红玫瑰在世人眼里变得丑陋不堪,她不再受人仰望,平白受尽唾弃,她却无法证明那些污蔑是空穴来风。
她最无法释然的,是陆子宸在她眼前死去,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挽救。
亲眼看到一个人死去,骄傲被人碾碎,名声被人败坏,周围全是恶意,甚至很多所谓的朋友,也都因为尹瑶深陷泥潭而一哄而散。
随时随地突发的耳鸣会打乱她的思绪,脑子混沌一片,她再也无法站在舞台上从容地看向密密麻麻的观众,他们的眼皆是利箭。
尹瑶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事情真的如他们所说吗?
陆子宸真的是因为她而惨死的吗?
自己当时真的丢下陆子宸跑掉了吗?
不。
她分明记得自己在奋力给陆子宸做急救,她求救的声音那么绝望凄厉。
为什么他们口中的尹瑶,和尹瑶认知里的自己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她独身一人,而世人无比吵闹。
太多太多压力一波又一波袭来,终于,十七岁的尹瑶心理破防。
当时她觉得天都快塌了,耳鸣使得她挚爱的舞台与她从此再无关系,众星捧月与万人唾骂的巨大落差,将她摔得粉身碎骨,随便一个蔑视的眼神投来,她就像气球一样泄了气。
她焉瘪了整整一年。
也苦熬了整整一年。
从前那个不认输的尹瑶认输了。
她承认,那一次打击让她变得无比懦弱。
一年前随便一次崩溃,都会让她意志消沉。
是陆子越给了她活下去的信念,也给了她治愈自己的时间。
他相信她,要她等他,求她活下去。
如果当年不是因为陆子越赶来信她,给她活下去的期望,尹瑶很可能连想通的机会都不会有。
幸好,那时候她身边有陆子越。
前段时间,尹瑶十八岁生日刚过,黄雅莉便将尹瑶十五岁时赚的那笔钱连本带息存到了尹瑶的卡里。
正是那笔钱,让尹瑶渐渐想起从前像劲草一样努力生长的自己。
而在昨天,她被一颗梨子砸中了脑袋,她醒悟,重新审视了当下的自己。
人生大起大落的时刻太多太多,被打倒的人不计其数,尹瑶不想做其中一个。
她用一年的时间自己治愈了自己。
她不想继续认输。
所以她决定回来。
不可否认,当时的舞蹈工作室已经变成了如今的麻辣烫店,多少有点令她唏嘘。
看戏的未散场,舞台上的人狼狈地走下了舞台,十七岁的尹瑶在她的人生中留下一地残垣。
到了十八岁,她想,她不能再继续颓废下去。
离暑假收假还有两天,学校附近几乎没什么人。
司机大叔开车很稳,看着窗外匀速流动的店面,尹瑶渐渐思绪混乱,她有点犯困,闭上眼睛,脑袋昏昏沉沉。
出租车开出一段距离,驶进一个环岛,绕一圈,又开上直道。
“砰!”
迷迷糊糊之际,尹瑶被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吓得猛然惊醒。
清醒的瞬间,尹瑶因为惯性往前倾,额头重重撞到了前座背椅。
好痛……
尹瑶慌忙捂住额头,控制好痛到扭曲的表情才侧身看了一眼前方。
十字路口,一辆大红色跑车横在出租车前。
“撞车了?”
司机也深觉无奈,退车时回头露出个抱歉的表情:“这跑车突然从侧面冒出来,驾驶员开太快,我来不及避开,看来我今天送不了你了,唉,小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得麻烦你重新打车回家了。”
尹瑶无奈,但司机态度很好,这一次也只能自认倒霉。
揉了揉额头,尹瑶再一次抬头看向前方。
不看不要紧,一看,尹瑶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点了穴,呆住了。
挡风玻璃前,打开那辆大红色跑车被撞得凹陷的车门的人,是一个化成灰尹瑶都能认出来的人。
他的左眼眼尾,有一颗淡淡的泪痣。
十八岁的陆子越突然出现在尹瑶面前,令尹瑶眼前一亮,记忆重合,一如初见那天,灰暗的画面瞬间浓墨重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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