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顾显径直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
唐柏年熟稔地开腔调侃：“顾par，你们这是要转场去哪儿？berlioz？听说有同行提前在那儿订了酒，我就猜会是你们。这算是做成钰诚那单并购案的庆功宴么？”
钰诚的并购案。
蒋宜蓝换手拿包。她觉得顾显的工作内容还真是有够无趣的。不过，她的关注点不在顾显和唐柏年的对话上。她的视线转向外侧的马路，留意到红绿灯路口处有一辆出租车在右转车道上，马上就要右转弯驶到他们面前的这条路上来。
她伸手准备拦招。
这些律师一个个社交能力都强得没话说，现在遇上唐柏年，大老板顾显还没有发话，一个两个就都纷纷邀请唐柏年跟他们一块儿转场续摊。搞得唐柏年一副盛情难却的模样。
蒋宜蓝一向对律师这个职业有诸多偏见。现在她更是越发肯定，这不是社交恐惧症的人能够轻易胜任的职业。
出租车闪着方向灯转弯过来，从蒋宜蓝面前驶过。遗憾这辆出租车不是空载，里面已经有乘客了。蒋宜蓝只好等下一辆。
没等她放下手，律师们的邀约已经热情地递到她面前来了。
“唐par的美女朋友也一块儿来吧。”
唐par的美女朋友——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蒋宜蓝还没有说话，唐柏年率先扑哧一声破功大笑起来。
他虚搭了一下蒋宜蓝的肩膀，笑眯眯地说：“话得说清楚喔。我可是很快就要结婚的男人了。这不是我的美女朋友。不过，这位算起来倒是你们顾par的美女朋友。”
他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汇聚到蒋宜蓝身上。大家的好奇心全都被唐柏年的话给勾起来了。
这位颜值超高的小姐姐，跟他们顾par是什么关系？
顾par不是还单身着么？
蒋宜蓝敷衍地抬唇，算是回应。
她的视线从这群人当中略略扫过。那次在恒金商场，她曾撞见顾显跟一个年纪比他小好几岁的女人走在一起。而她留意到，那个姑娘，此刻也在场。
所以，那姑娘是顾显的下属。
顾显这算是在跟下属谈办公室恋情么？
还蛮时髦的。
蒋宜蓝遗憾地想想，她至今为止都还没有尝试过办公室恋情。她的思维稍稍偏离主题，把博塔传媒的男性职员名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剔除掉已婚的、恋爱中的、取向不符的、择偶标准以外的，还真的挑不出什么人了。
传媒行业竟然式微至斯么。
手里橘红色的小羊皮手袋又被她换了一个手拿。
下一秒，她的手里一空。
倒不是有人胆敢当街抢包。只是她的包莫名其妙地跑到了顾显的手里。
“包里装的什么东西，这么沉。”他拎着金属包链条，掂了掂。
旁人眼里的八卦之火燃得更旺。
蒋宜蓝觉得他有病。
但顾显的花样还没有结束呢。甚至没等到众人反应过来起哄，顾显就给蒋宜蓝指了一个方向，他说：“现在这个点不好打车。我的车停在这儿的地下停车库里。送你回家？”
他居然又说要开车送她回家。
蒋宜蓝早已过了自作多情的年纪，她并不觉得顾显是对她余情未了。
她理应在这个时候拒绝顾显。可是她的心境却有一丝微妙。
没有任何征兆的，她想起上一次见过顾显后，那晚她所做的梦。梦里的事迹艳丽而荒诞，时隔数日，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些由她潜意识里想象虚构出来的细节：她曾将顾显压在车门上，在深吻即将要一触即发的时候，她撑着仅存的理智问他是否单身——
梦里的顾显说他是单身。
蒋宜蓝及时刹住。
“好啊。”她的声音镇定自若，唇边勾勒出明朗的笑容，她在顾显面前从来不甘输阵，她愉快地应下，同意坐他的车，由他送她回家，“现在就走么？”
撇下他律所的这群员工？
“嗯。”他低沉地应声。
于是，蒋宜蓝和顾显一道离开，留下身后目瞪口呆的唐柏年和顾显的嫡系属下们。
“玩得开心，明天拿账单找我报销。”顾显临走前留下这句话给他的助手。
去往停车场的路上，蒋宜蓝错开两步走在顾显身后。
她毫不在意顾显的属下会怎样猜测她的身份。不管他们怎么猜，其实都不算错得离谱。毕竟，她和顾显曾经确实是恋人关系，而且还是彼此这辈子只此一次的初恋。她只是在反思，她对待顾显，态度好像有点儿太怀柔了。
顾显开一辆黑色的帕拉梅拉。
这还是蒋宜蓝第一次坐他这辆车。
她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蒋宜蓝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顾显也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他坐进车里，顺便把她的小羊皮手袋递还给她。她的包确实有点儿重，他一路走过来替她拎着，她倒是省力了。
蒋宜蓝说了声谢谢，端庄地坐定，包搁在腿边，然后扬起眼尾看他：“你拿我做挡箭牌用？”
顾显没有反驳。他并未立刻发动汽车，而是伸手过来。蒋宜蓝的膝盖和腿弯避了一下。顾显没说什么，从副驾驶座前面的储物格里拿出一盒药，拆开外包装，取了一粒放在手心里。蒋宜蓝的余光瞥过去，看清楚药盒上写着，这是止胃痛的药。
他的车里有药，却没有水。
顾显大概也少有这种狼狈的时刻。
蒋宜蓝无声地叹息，总觉得自己欠顾显，是要还的。她的指甲搭在包扣上，轻浅拨了一下锁扣，就把包盖翻起来，从玲珑纤细的包身里摸出一瓶两百毫升的矿泉水。这就像是变魔术似的。谁能想到，她会在随身携带的小羊皮手袋里放一瓶矿泉水。
她把水递到顾显手边。
“谢谢。”他说，眼睛里盛着清淡的笑意，“难怪你的包拎起来沉。”
顾显对待她的态度，总让她觉得耐人寻味。
蒋宜蓝移开视线，她看着车窗外面。停车场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顶上一条条惨白的灯带，以及红红绿绿的空车位指示灯，浇筑好的地面上一块块划分好的停车区域。
哪怕她和顾显分开已经有这么久，当初也不算是好聚好散，但有些默契，一旦形成了，就没有那么容易忘掉。它就像是一种肌肉记忆，嵌在脑子的某一块区域里，根深蒂固地长在那儿，注定要被永久储存起来，时不时地冒出来提醒你一下，你曾经还爱过这个人。
刚才在马路边，蒋宜蓝一眼看出顾显眉宇间透出的疲惫。她当即猜到他可能是胃痛，或者是头痛症犯了。他借口送她，其实无非就是不想让人窥探到他身体略感不适，省去那班贴心的员工鞍前马后、嘘寒问暖。他一向逞强，不喜欢暴露弱点。
“你还能开车吗？不行就找代驾好了。”她随口一说。
顾显发动车子，漆黑的眼眸定定地凝视蒋宜蓝的面孔。有那么一瞬间，蒋宜蓝感觉到他眼神里透出凌冽的锋芒。
“把你安全送到家还是没问题的。”
他的语气温和，又带点儿玩笑，仿佛漆黑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凌厉只是蒋宜蓝的错觉。
顾显上一次开蒋宜蓝的车子送她回来过。他的记性一向很好，所以这次也用不着蒋宜蓝给他指路，他就熟门熟路地把车开到蒋宜蓝的公寓楼下，停稳。
短短一周不到的时间里，他就送了她两次，太频繁了。
蒋宜蓝正要告辞，顾显却率先开口说话。
“你住几楼？”他问。
他的话刚一出口，蒋宜蓝放在车门上的手指霎时顿住。这句话和她上次做的那个略有些少儿不宜的梦，开端相同。
在梦里，她敷衍他，语气里还带点儿挑衅意味，说的是：怎么，要上去坐坐？
此刻，在现实世界里，蒋宜蓝定住心神，她扬唇，坦然大方地回答说：“十七层。”
顾显轻微颔首。
这一问一答当然没有任何意义。
余下什么都没有发生。
因此，梦境注定是荒诞的。
蒋宜蓝希望，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让顾显送她回来了。当年那场堪称惨烈的分手之后，他们早已各自迈进了完美的生活轨迹里，不必再重温旧梦。
“再见。”
她开门下车，拎着包，高跟鞋稳稳地踩落在地面上，风衣裙摆在夜色里多情地随着步态飘起。她在离开时根本不回头。所以她不会知道，在她身后，顾显的眼神始终跟随着她，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底楼大门的门禁后面。
纪录片的第一单元，蒋宜蓝前期的访谈工作已经做完。她写好了拍摄方案，交给摄制组跟进。接下来，她一边盯着摄制组的拍摄进度和素材质量，一边开始着手准备第二单元的拍摄内容。她有信心能够凭借试拍的片子打动amy谭，让她继续往下做这个项目。
理论上，她不需要继续和第一单元的访谈对象韩莉娜、唐柏年保持来往。
但是，韩莉娜似乎已经把蒋宜蓝算作是针对唐柏年的作战计划里的一份子。怪只怪蒋宜蓝之前顺水推舟，给了韩莉娜提示，变相地帮助韩莉娜与凌小姐接头成功。这使得韩莉娜把蒋宜蓝划在自己人的圈子里，她试图告诉蒋宜蓝目前事情的进展，分享最新消息，然而蒋宜蓝真的不感兴趣。
蒋宜蓝甚至开始反思，当初她是否就不应该动私心，向韩莉娜提示出凌小姐的存在。
那样的话，她就彻底能够置身事外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唐柏年如果后续有什么悲惨的遭遇，那么蒋宜蓝势必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毕竟，尽管蒋宜蓝并没有如凌小姐所愿，帮其曝光唐柏年的黑料，也没有告诉凌小姐关于韩莉娜的盘算，但蒋宜蓝却促成了韩莉娜找上凌小姐。
她没有出手帮凌小姐，但却实实在在地帮助了韩莉娜。
这无非是因为她不忍心看到，韩莉娜前期如此一番精心布局，最终会因为漏算了凌小姐这个场外因素而导致计划失败，与唐柏年的婚事提前告吹，拿不到那笔家族企业的股票。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韩莉娜和凌小姐双赢，唐柏年就是唯一的受害者。
蒋宜蓝倒不会可怜他。
在蒋宜蓝的持续跟进下，纪录片第一单元的试拍成片在月底之前制作完成。蒋宜蓝把片子拿给amy谭。
amy谭把整段片子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她调侃道：“我以为，你会说动律师先生和韩家大小姐真人亲自出镜呢。”
蒋宜蓝只是笑。
“韩家大小姐和律师先生的强强结合，已经算是豪门名流的阶层了，如果他们真人出镜，我怕到时候拍出来观众权当是猎奇电视剧来看，看得尽兴的同时，反过来还要把我们拍摄方给骂一顿，说我们脱离群众久矣，不能体现普罗大众的生活百态。所以，我只是从他们的访谈事迹里总结了一点儿共性的东西，放在拍摄方案里。”
amy谭闻言也笑：“你说得有道理。”
amy谭蛮喜欢最终成片的质感。
“不错。我会帮你说动大老板的。只要大老板拍板，你肯定就有得拍。”
在蒋宜蓝离开办公室前，amy谭忽然又想起什么，叫住她。
“对了，宜蓝，你听说了吗，你的访谈对象，两周后就要完婚了。利昇集团的董事长韩昌栋已经将他名下一部分股权赠与他的孙女韩莉娜，也就是新娘。这不错喔。结婚还有股票拿。”
蒋宜蓝当然听说了。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距离唐柏年的“豪门梦碎”已经很近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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