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神探狄仁杰1
武则天圣历二年，并州城的一处小院内。
一身红衣劲装的女子玉腕一抖，光洁一新的细剑归鞘。而地上躺着的黑衣男人，颈上一道血痕，显然是被一击毙命。
红衣女看上去约么十五六岁，面容姣好，眼如月眉如钩，只是面色冷然。
她俯身端详了一下尸体普通的面容，然后伸手将其左臂上的衣服撕开一节，漏出上面了一个梅花状的刺青。
她不由轻叹一声，收回手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往尸体上方倾倒了些粉末，复又取出一个黑色竹筒，将里面的液体撒上尸体。不一会儿，尸体冒出白烟，伴随着一些细微的灼烧声，化作一片黑色灰烬。
而屋内此时，再无一人。
悦来客栈二楼的天字号房内，一个身着水蓝色襦裙的小姑娘正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忽然听得一道细微的脚步声，一下站起来迎向越窗而入的红衣少女。
“小姐，你回来啦。”
“嗯，不是说你自己歇下便可，不用等我吗？”
“这不是担心您吗，而且，小姐你为何不让我去解决，我的功夫近日突破了不少！”
“梅花内卫不比平日里你料理的那些蟊贼流匪，你还不是对手。”
红衣女子便是阿遂，她素手点了点小月儿的额头，将凌虚剑放在桌上，端起茶来慢呷一口。
此世她名为狄如遂，并州世族狄家五公狄仁矩嫡女。
狄家世代有人出仕，却并不算显赫，直到她的伯父狄仁杰官至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才算得上是名望大族。
她父亲狄仁矩行五，是狄仁杰最小的弟弟，她又是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儿，故而颇受宠爱。
可惜，她就不是个做闺阁千金的性子，本打算拖到及笈，就托辞拜师习武闯荡江湖，而后留书一封离家出走。却又发觉李唐变武周后，有了女官，世族女子自由了许多，便直接光明正大地修习武艺。
狄仁矩本想严加管教她，却被狄仁杰修书阻止，她更是行事方便了许多。
此番闯荡江湖之行，只同父亲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死活要跟着的贴身婢女月儿上路了。
“小姐，那我们何时回府呀？”
“不回了。”
“啊？不回啦？小姐您不是说此番来并州就是要回府看望老爷的吗，怎么又不回了？”
月儿一低头，犹豫了一会，又说：“而且，我已经给府里去了信，府里上下应该都备好了接您回府呢！”
“什么？”阿遂一惊，才想起来之前父亲要求每月一封信，她都交给了月儿，左右不过是报个平安。
没成想这次计划里出了点意外，不过是清理了几个贪官而已，结果被皇帝的心腹梅花内卫给缠上了。
为了不暴露身份，让江湖神秘“红莲女”的马甲稳住，她现在可不能回去。
不过片刻，她就有了主意。
“月儿，你先行回府，我还要解决一些事情。回去后，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任何人都不能说，懂了吗？”
见阿遂正色直言，月儿只能应“是”。
她不是狄府的家生子，而是被嗜赌的父亲买到青楼，然后被阿遂救下的，当时不过八岁的她瘦小的像四五岁的孩子。
彼时，七岁的狄府小姐带她去上族学，亲授她武艺，收获了一个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女。
次日天明，二人分开，阿遂离开客栈，避开太原县，取道晋阳县，去往洛阳。
她被内卫盯住，按理说是招惹了大麻烦，难以脱身的。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前些年内卫牵扯了一件大案，内部清洗过后，追着她的这一支似乎是散兵游勇，并没有明确的组织。
内卫直属于当今圣上武皇，她若想一劳永逸，怕是要断龙气乱国运了，这等因果她还是不想沾的。
所以，她干脆去找伯父，也就是当朝阁老狄仁杰，她到要看看这些人敢不敢再出手。
阿遂也不急，不走官道，一路倒有些游山玩水的性质，还避开了许多内卫耳目。
不过，还是有点想念月儿的手艺。
她在野外啃着干粮的时候如是想到。
若不是月儿有一手好厨艺，普通的食材也能做的美味，当年她也不会跟父亲妥协，带上月儿。
就这样过了四五日，阿遂转河南道，刚入一镇休息，就收到了来自月儿的传书。
一目十行地阅完，她抬手将信纸放入油灯，看着它完全燃尽，然后吹灭烛火。
次日清晨，小二进屋，发现原定了两天房的客人已不见踪影。
元夕佳节，本该上书大破契丹的塘报，并未给武皇带来胜利的消息。
崇州右威卫十万大军在东峡石谷全军覆没，仅大将军王孝杰率千余残部逃回崇州，营州都督赵文翙部不知所终。
这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皇帝震怒，贬黜有关大员，委任狄公为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崇州大都督，提崇州事，率左卫主力往镇崇州，一来御强寇于城下，二来查察兵败一案，便宜行事。
狄公部署崇州事宜，而他的学生曾泰讲明了军中塘报出了问题，他得到了一份朝中并未出现的塘报，还因此被人追杀。
而兵败后的崇州，大将军王孝杰接到朝廷安抚他而怪罪崇州刺史丘静的圣旨，感激涕零之余重新恃宠跋扈起来。当即动手锁了丘静押往神都，同时着手剿灭丘静余党。一时间将崇州搞得十分紧张。
李元芳奉命前去贺兰山调查贺兰驿的情况，军中塘报从这里发出，一定出了问题。
狄仁杰赶赴崇州，明察暗访，在重重迷雾中抽丝剥茧，找寻真相。
当二人再见之时，李元芳却已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他是为掩护前崇州刺史丘静和叛将李楷固，身中乱箭生命垂危。
幸好狄公率左威卫将军权善才等及时赶到，这才制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王孝杰被就地免职，威风扫地。
李元芳昏迷不醒，守着他的是一个红衣姑娘，柳眉杏眼，灵动娇俏，只是此时眼中盈盈泪意，想必是担心极了。
她便是不久前到了洛阳狄府的狄家小姐，狄仁杰的侄女，狄如燕。
如燕详细地汇报了他们沿着贺兰驿追踪调查的经过，还拿出了在东柳林缴获的十几份丘静所发塘报。狄公分析此前的种种迹象得出一个结论，王孝杰在塘报一事上说了谎，他通敌的嫌疑大了起来。
同丘静与李楷固谈过后，狄公和曾泰分析，在整个案件的背后，一定有一股庞大的势力在暗中支持。甚至赵文翙部的失踪，也定与这股神秘的势力有关。看来唯有从王孝杰身上下手突破，才会使案情获得转机。
然而，正当狄公选择时机准备对王孝杰进行突破时，王孝杰却意外地出逃了。
谜团重重，随着调查的继续，他们在边境不远发现了突厥人假扮的契丹军队，凭借着狄公手中与吉利可汗相交的信物——虎头飞鹰戒指，他们还从突厥鹰狮营里带回了一位大周的俘将，一问得知，是赵文翙的副将。
据他所说，赵将军当时就突破重围，回崇州去找王孝杰了。狄公猛然从这种种不可思议的案情中，恍然明白了什么道理。
突厥，吉利可汗收到了武皇的行文，吩咐下去后，一万多具尸体在突厥境内金山的山谷中被发现了，正是失踪的赵文翙部。
吉利可汗大为震惊，立即展开调查，将怀疑的矛头指向太子默啜。
而狄公得到消息，终于明白了对手的目的是什么。那就是勾结契丹，挑拨大周与突厥的矛盾，阴谋将突厥可汗卷入战争，造成北地大乱的形势。那时不光崇州难保，可能整个北部边陲都将沦陷，大周的江山可就危了。狄仁杰当即决定赶赴突厥面见吉利，与吉利共同挫败这一巨大的阴谋。
此时的突厥王庭，石国。
太子默啜牙帐内，一个白袍女人正在与太子密谋着什么。
如果此时狄仁杰和李元芳在这，一定能认出来，她正是当朝内卫府大阁领，肖清芳，也是这一切阴谋的幕后主使。
二人计划着如何牵制狄仁杰以进一步加剧边境冲突，并趁乱联手除掉吉利，篡位夺权号令突厥。他们得意地认为等狄公赶到时，这里已经物是人非。狄公再想破案惩凶避免战祸，也只怕是春梦一场了。
而狄仁杰带着元芳如燕，和千牛卫八大军头，避开崇州的所有人马，悄然来到了石国，寻了一处偏僻的客栈落脚。
随后，狄公、如燕、李元芳去见吉利可汗，让牙帐护卫将虎头飞鹰戒指呈进去，一见信物吉利可汗就知道是有故人来见。
等吉利可汗急忙出来相见时，却被护卫告知，方才一马队行过，门口候着的三人就不见了踪影。吉利立刻命人去追，务必救下那三人。
没人注意到，有三个人正在牙帐外的角落注视着远去的侍卫队，正是换了衣服的狄公三人。
马队劫持走的，却原来是换上他们衣服的路旁店家三人。
这只是以防万一的法子，却不想真派上了用场，看来还是有人盯着他们。
狄仁杰既探明了处境，便赶紧低调快行回了客店。
还未进门，元芳惊觉不对，链子刀出鞘，三人警惕地踏进店里，却发现客店竟遭洗劫，店里无一活口。
等元芳发现八大军头也不知所踪，正要向狄公禀报，转身却发现，一柄柳叶弯刀架上了狄仁杰的颈前。
刀柄上是一只皎白纤细的手，手的主人，是褪去了女儿家娇态，平添了几分冷艳的如燕姑娘。
“没想到吧，”如燕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冷意，只是眼中难掩复杂之色。
“真的是你！”李元芳恨恨道，面上依稀可辩不可置信的神色。
“不错，是我。我才是真正的白衣女郎，苏显儿。你在东柳林镇上所杀的，不过是我的十几个替身之一。”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那天夜里，在东柳林镇，那个白衣女子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抓到你，她怎么知道你躲在镇外？后来，你跟我闹别扭，跑出镇去，其实是为了杀死那些紫衣女子。”他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也是你将我们进入崇州的消息通报了王孝杰，这才有了那晚的袭击。”
苏显儿不语，只是点点头，而此时狄仁杰开口道：“元芳在昏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燕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没有单独行动。唉，可怜呀，在那种情况下，他还在为你开脱…”
“好了！别说了，跟我走吧。”
元芳冷哼一声，横刀在前，却听她说：“我不想伤害你们，别逼我，好吗？”
而狄仁杰微微摇了摇头，也只有李元芳注意到了。
“当啷”一声，链子刀落地，一群紫衣人出现，两人被带走。
突厥的夜晚此时已有了寒意，月亮高挂，寒星几颗。
石国，汉仪堂，这座中原建筑风格的庭院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出，此时这里灯火通明。
如燕，或者说，苏显儿，正从大姐肖清芳的屋子里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她踏进自己屋内，合上了房门，坐在桌前，盯着明明灭灭的烛火出神。
回忆浮上心头，她从小被大姐培养，习得一身好武艺和高绝的易容术，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短短十余年的记忆里，最让她开心愉悦的竟是作为狄如燕的这几个月。狄公让她第一次感受到有了亲人的感觉，还有李元芳……
汉仪堂主屋内，肖清芳看着被绑的狄仁杰李元芳二人，令她日夜焦心寝食难安的心头大患，终于落到了她的手中，心中不免有些难以抑制的快意。
狄仁杰看到肖清芳，萦绕在心头许久的迷雾此时被拨开，真相已然露出大半。
面对狄仁杰的提问，肖清芳也不吝对将死之人透露一些组织的信息。蛇灵，成员大多是身怀绝技，背负上乘武功的留人之后，他们有的姓虺，有的姓枭，还有的像当年幽州案中虎敬晖一样，姓蝮（被武则天处理的唐臣之后，都赐了些代表罪臣的姓）。
闻言，狄公冷冷地道，“为了报仇为了私愤为了不可告人的计划，你们与境外敌人相互勾结，不惜挑起边境的战火来达到肮脏的目的，弃祖宗宗庙百姓生死国家利益于不顾，像你们这样行事与禽兽何异？”
肖清芳被激怒，命人即刻送他们上黄泉路。
汉仪堂前厅亮如白昼，堂后却是一片幽暗萧瑟的小树林。
他们二人被带到林中，身后刀刃反射出一片幽光，在即将落下之时，一道白影闪过，围着的紫衣人纷纷倒地。
两柄柳叶弯刀，昭示着救人者的身份。
“你不会告诉我，想要救我们吧？”
苏显儿不语，走进二人，双手一挥，粗绳断落在地，李元芳和狄公对视一眼，又看向面前背对着他们的人。
“你们走吧。”苏显儿背影单薄，声音轻不可闻。
李元芳开口：“为什么？”
“因为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
“你心里清楚。”
“放了我们，你自己怎么办？”
“大姐把我从小养大，我却背叛了她，我能怎么办？我救了你们，却出卖了自己最亲的人。”
话音未落，素手执刀，引于颈前。
千钧一发之时，一颗石子破空而来，击中她的手腕。即便有白色护腕，其上的力道依旧打掉了她的武器，阻止了她的自刎。
李元芳惊急之时逢此变故，还未反应，又一道破空声，袭向李元芳。他探手一接，旋身站定，手上赫然是此前丢下的链子刀。
一身暗红色劲装的女子翩然落地，走向狄公，丹眉凤眼，琼鼻樱唇，一身雍容气度和洒脱英气融洽的结合在一起。
“伯父。”
狄仁杰笑着抚须，点了点头，慈祥的看着抱剑而立的年轻姑娘。
面对苏显儿惊诧的眼神，即便元芳此时也有些疑惑未解，但也先开了口：“没有人能够骗倒大人，如果我们不是为了深入虎穴，探究实情，你手下的那些废物早就死了。”
“你，你说什么。”
狄仁杰看着不可置信的苏显儿，说：“知道吗，就在刚刚，你救了你自己。”
苏显儿还想再问，汉仪堂那边传来了一阵喊杀声，然后是刀兵相见金石之声不绝于耳。
“怎么回事？”
狄公胸有成竹地笑道：“你们的老巢完蛋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她身形有些不稳，看着狄公踱步向前，也不由自主地跟上了。
“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狄仁杰唯一的侄女，是五弟的嫡女狄如遂，而大哥膝下无女。阿遂她自幼好武，并不常在并州府内，后又离家游学，你们不可能换掉她。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假的。”
阿遂在他身后悄然一笑，伯父还给她离家出走冠上了游学的名头，也是为她考虑周全，拳拳爱护之意将多年未见的陌生感消弭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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