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无论是身形外貌还是举止气息，眼前的这个人都在给霍昭传达这一种危险的气息。
这种人她只见过一次，之后的千千万万次都是在别人口中听说过。
又或者说，眼前的根本不是人。
“你是魔修。”
她看见自己说话的时候口中冒出阵阵白色雾气。
自称楚鲜衣的人，却向她伸出一只苍白的，指尖透着不正常的绯色的手。
“地上凉，霍小姐还是先起来吧。”
他笑吟吟的看着霍昭，看起来饱含善意。
霍昭冷的厉害。
一些让她感到十分痛苦的画面不受控制的涌入她的脑海里。
火，血，嘶吼。
那已经是十五年前了。
霍昭闭眼，强迫自己将那些画面关在角落里面。
良久，她平复呼吸抬头，不动声色的观察起面前的人。
仙魔虽然都可以称为灵体，修习的术法归根到底也是一脉相承，可两界吸收的却是完全不同的灵力。
在这个世界，一旦有生物选择堕入魔道，注定不会是善茬。
自私，冷漠，残忍，恐惧，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养料，“吃”这些东西成长的灵体，用脚趾头想想也会知道内心是什么样子。
仙魔两道也因此譬如水火，不说出手，即便是接近都会产生些许不适。
霍昭明显感受到心底涌起了一股强烈的烦躁，她下意识挥手打开他。
然后愣住了。
原本她是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的，盖因为她现在过于虚弱，连魔修靠近都受不了。
“抱歉，是在下莽撞。”
楚鲜衣的眉头极快的皱了一下，不过并没恼怒。
似乎也是才想到了这点，撤回手往后退了几步。
眼光却始终黏在霍昭身上，没有挪开分毫。
霍昭暗自吸了口气，她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魔修又究竟是何用意。
对方看起来人模人样，可霍昭还没天真到以貌取人。
眼下自己正在对方的地盘上，万一起了冲突除了她自己没人能救她，所以必须谨慎。
“这魔阵是你造的？”霍昭用火蒸干了身上黏糊糊的衣服，随后起身。
她努力的让语气听起来和善一些。
楚鲜衣浅浅微笑：“怎么会。”
这魔修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任谁来都会觉得魔阵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可无迹可寻的直觉告诉霍昭他的目的另有其他。
“阁下该不会要说，你是跟着长辈出门散心，从魔界散到了昆仑，恰巧进了魔阵，又大发善心把我从水里捞出来……”她一字一顿，“……罢了，吧。”
“呵。”楚鲜衣细长的眼尾一扫，像个学人的狐狸，“大小姐可不要冤在下，在下真是随着那几个魔修闯进昆仑，半路恰巧遇到大小姐，被贵剑伤了皮肉，又无心卷入魔阵，见到大小姐有难，随手一救罢了。”
不管是魔还是仙，皮相都是极好，不过其中又有很大区别。
仙族吸纳清气，故而犹如清风明月，让人心向往之。
魔族却因为欲念深重的缘故，刻意与人靠近时，总会透出些难以掩饰的狡猾的媚气，不管魔族如何伪装，都不可能将这丝气息压过去。
比方现在，即使楚鲜衣是用一种人畜无害的极其诚挚的表情解释着自己的行迹，但霍昭还是能从他刻意压低的眉眼中捕捉到那种捉弄似的恶意。
她没说话，一方面是因为忌惮，一方面是有点恶心。
是的，恶心。
不过她眉眼间还没来得及吐露出厌恶的情绪，变故就发生了。
几尺之外的楚鲜衣突然出现在她眼前，青灰色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显然是察觉到她的的想法。
“为什么要不相信。”
像是有张就薄如蝉翼的窗户纸，一下子被他撕碎了，更深的寒气开始从山洞的每一寸角落散发出来。
他的瞳孔在霍昭有所反应之前缩成了针尖大小，带着魅惑人心的力量，紧紧盯着霍昭琥珀色的，开始扩散的瞳仁。
用命令的口吻：“张嘴。”
霍昭呆愣愣的，唇瓣无意识的蠕动。
忽然，一声脆响在两人之间敲开。
是听妖铃，它本来只嗡嗡的轻微响动，现在似乎察觉到霍昭有危险，响的十分突兀。
扭曲的景象瞬间消失，霍昭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一阵眩晕。
就见楚鲜衣皱了皱眉，向她腰间听妖铃抓去。
“走开！”
电光火石间她意识到这魔修刚才试图用幻术控制自己，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立手成刀向对方伸过来的手掌砍去，却在互相碰到的一瞬间被整个击飞，重重撞在了身后的山壁上。
一股浓浓的腥血猛然从她嘴里喷涌而出，霍昭疼的蜷缩在一起。
这是魔阵，邪力源源不断，霍昭敢动手无异于找死。
她却还没死，只是大口大口往外吐着鲜血，里面还有些肉眼可见的内脏碎片。
这伤如果是在魔阵外，不消半个时辰就能恢复，可现在随时能要了她的命。
她觉得浑身发硬，好像随时会变成这里的一块石头。
“真是对不住，大小姐怎么虚弱成了这般模样。”
罪魁祸首悠悠的往这边走来，嘴里说着对不住，语气里可没有半点歉疚的意味。
他蹲下身，眼神在她腰间的听妖铃上掠过，不过很快挪开，看向霍昭。
“你不是要杀我吧。”霍昭气若游丝，仅剩的力气全用在左手拇指上——按通讯按钮。
然而系统那边一如往常的安静。
霍昭已经没心思骂人了，琥珀色的眸子在幽暗的光线里呈现出一种格外平静的光泽。
这魔修如果要杀她早就动手了。
他到底要做什么。
楚鲜衣对她毫不避讳的探究的眼神视若无睹，浅笑似乎是被他用术法套在了自己的脸上般纹丝不动。
他摊开手，露出一粒在霍昭眼里云绕着丝丝白光的丹药。
“蜀山奇物，化息丹。”楚鲜衣不疾不徐的跟她介绍起来。
霍昭瞪大了眼。
就算他不说，看到这颗丹药霍昭就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觉得麻烦起来。
“人仙魔之间泾渭分明，无法混淆伪装，即便掩盖力量，最多也就能瞒过人族。仙魔两族甫一动手，任凭手段通天也不可能在对方面前隐藏。”
化息丹在楚鲜衣长的有些过分的手指之间来回滚动，看起来与普通仙丹无异。
他停下，将丹药捻到霍昭跟前，轻声道：“可是只要服下化息丹，再借用一点点对方的的灵力，服药的人就能在一个月内完全掩盖住自身气息，凭你是大罗金仙，也不可能识破服药人的身份。”
说这话时，霍昭能感受到他是真的愉悦。
“你要我吃下这个干什么？要我装魔修？”
化息丹是蜀山禁药，连仙家掌门手里都未必能有一粒，这个魔修居然有。
不过此时不是追究他是从哪弄来化息丹的时候。
霍昭勉强靠着墙壁坐起，嘴边都是血迹：“阁下既然有化息丹，自然也知道即便服下化息丹，服药人也能随时将这丹药逼出体外，恢复身份。”
她依稀记得刚才这魔修是要她张嘴来着，现在又见对方拿着化息丹在她眼前晃，立刻就觉得对方是要她吃下这药。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不过没关系，楚鲜衣立刻就点拨了她。
他嗤笑：“谁说要大小姐吃它了？”
下一秒，他略一张嘴，化息丹便被他扔进了嘴里。
在霍昭逐渐瞪大的眼神中，他的语气变得强硬：“帮我，我要变成仙修。”
不可能！
霍昭心中大骇，她终于对这魔修的目的有了点眉目。
古往今来千万年，史书上记载的服用化息丹的魔修不在少数，结果无一不是使三界经历大小不一的劫难。
最严重的一次当数七万年前，魔头白凤将自己幻化成一个幼子模样混进离世峰，一待数百年。
白凤摸清了所有底细之后在离世峰仙尊闭关之日集合魔族趁虚而入，打得离世峰覆灭了数万年。
几千年前才被自称幸存子弟后世的黄福仙尊重新将离世峰这个招牌挂了起来，这给仙界带来的教训不可谓不大，化息丹也因此成为了蜀山禁药。
鬼知道这魔修要混进昆仑做什么，想借她的手，做梦！
奈何霍昭此时实在是没有力量再做些什么，只能尽量离他远些。
楚鲜衣却从后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拽到跟前。
“大小姐难道不好奇，在下刚才要喂你的是什么药？”
霍昭快忽略了这茬，经他一说才想起刚才自己是差点吃了药来着。
不过看你这表情能有什么好东西给她吃吗！
她不想知道！
楚鲜衣轻易止住她的挣扎，掐开她的嘴，一粒黑乎乎的东西入口即化，立即顺着霍昭的齿舌滑进了她的喉咙。
灼烧般的疼痛从舌尖弥漫到腹部，霍昭疼的眼冒金星。
楚鲜衣这才松开她，见霍昭忙不迭的俯身扣舌，道：“这药在下自创的，叫识相丸，大小姐乖乖识相，在下保你没事。”说着话音一转，“不识相，死路一条。”
霍昭徒劳的扣了半天，药没吐出来，倒是把堵在胸口里的血又抠出来一些，更没力气了。
她不是对手，也实在没有办法，索性往地上一摊：“你到底想干嘛啊大哥。”
楚鲜衣笑了，蹲在她跟前跟她对视：“说在下一时兴起，想去昆仑游历一番，大小姐相信么？”
“信，我信还不行吗。”
霍昭松开按着通讯按钮的手，在心里第一百零八次骂系统不当人。
同时心情复杂至极。
她的确是昆仑的人，可说到底，她只是个过客，早晚是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去的。
她没有那么伟大的心胸要将自己的性命葬送在保卫昆仑的路上，此时自然不可能负隅顽抗跟这有备而来目标明确的魔修对着干。
何况对方既然想的这么周全，那么就算她不帮忙，对方也一定会找到下一个仙修。
谁能保证他一直不会得逞？
既如此，还不如就在自己打住。
霍昭为自己找了个看似顺理成章的借口。
便问道：“我帮你成为仙修，你能带我们出去吗？”
楚鲜衣的笑容变得真实：“你的同伴已经找到阵眼，不消一盏茶，就都能出去。”
霍昭下意识松了口气，不过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
合着现在她是最危险的？
她叹气：“换个问题，我们都真诚一点。我帮你，你会不会过河拆桥立刻杀了我？”
“当然不会。”楚鲜衣道，“在下想要在昆仑立足，还得有劳大小姐，怎会为难。”
猜也猜的到他说的是真话，不然也不会废这么多口舌跟她周旋，还假模假样跟她废话，直接喂药就行。
这魔修必定还有要用她的地方。
虽然以长远计，这不是件好事情，但就目前而言已经是个能勉强算是好消息的消息了。
霍昭进气少出气多的喘了一会，不再无谓周旋。
她紧咬牙关，一点蛛丝般的灵力被她逼出指尖，直向楚鲜衣而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不了出去之后她把这魔修看的紧一些，再想些办法就是了。
也就在她的灵气触到楚鲜衣的那一刹，刺骨的水毫无预兆的再次将她包围。
霍昭完全没有防备，大口将水吸进原本已经残破的肺腔，她在水里痛苦的抽搐起来。
眼前瞬间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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