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祭树
成为桑桑后的生活无聊又繁复。平常就是像普通的农家姑娘一样劳作,帮山民们劈柴、洗衣服、甚至有时候还要做饭,桑姑姑还会帮他们治病、祈福。
而一到每个月整十数的日子,即每月的十日、二十日、三十日,就是青幽树祭树日。那天清晨,会被“叮铃铃”的铜铃声叫醒,梳好辫子,坐在门口等素眉带自己去树林深处的一汪清泉——“风雨居”去沐浴,沐浴后一起用餐。然后一起去大青幽树下围坐一圈,当日的神女桑桑会提前穿好红衫红裙,捧上蜡烛和白绸,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桑婆婆,桑婆婆把桑桑手腕上的白绸取下来,蒙住她的眼睛,目送她走进青幽树的树洞。一直等到那棵大树舒展开枝条,每一根枝条上都呼啦呼啦地开满花,粉□□白的,像是一个巨大的伞盖,花枝摇曳乱颤,漫天花瓣在幽暗的洞穴中纷纷飘落。桑桑们会伸手去接那些飘落的花瓣,而没被接到的掉在地上就会化成水滴。把这些飘落的花瓣收集起来,山里容易犯热病,要是谁犯了病,就用这些花瓣入药,喝下去大多能好。
至于树洞里的桑桑,没有人告诉小河里面会发生什么。在花瓣落完的时候,桑婆婆会让桑姑姑们带着各自的姑娘队伍先离开,而桑桑在成为桑姑姑之后,就不用被送进去祭神,只负责修习法术,还有管理好自己手下的桑桑们。当天晚上,桑婆婆会举行一次桑桑间的晚宴,把白天祭神的桑桑带上来,由她亲自敬酒。晚宴后,大家会在系满红绸的石坛旁燃起篝火,或拉着手跳舞,或聚在一起聊天,这是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光。
小河在茧山的日子一天天流过去,她来这里快四个月了,居然有些习惯起这样的生活来。或许她就和素眉说的一样吧,时间久了,山外的生活,好像就渐渐淡忘了。
可是她又好像没有忘,那些关于故乡的记忆,平日里被她掩埋在心底,却不知不觉被一条大河冲进她的梦境里。
她时常会回到梦溪城锦屏巷的小宅子,院里开着大朵的兰花,因为妈妈喜欢,爸爸给她摆了一个架子。春天的时候,满院的兰花香,路人经过都要忍不住停下来多闻两口。爸爸的书房开了窗正对着兰花小院,他会在阳光晴好的时候坐在窗前工作,有时候用毛笔蘸了红墨水批改学生的作业,有时候望着院里侍弄兰花的妈妈,提笔写一些小诗。他的诗读起来可难懂,爸爸说小河现在还太小了,等她长大了,就能读懂了。小河点点头,他是城关二中最好的国文先生,他写的一定都是最好的诗。妈妈一直待在家里,她会给自己和妹妹做很多好吃的,也会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满院清香。妹妹会用小石子摆出一个个方格,蹦来跳去,她短手短腿的,玩跳房子总是玩不过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有进步没有。
每次,小河从睡梦中醒来,没有院子,也没有爸爸妈妈和妹妹,更没有清风徐来满架花香。逼仄狭小的房间里,因为茧山这常年潮湿的天气,充斥着稻草霉烂的味道。墙上滑滑黏黏的,有时候还会趴着一条一条软虫子,小河也不敢去抓,虽然不咬人,她还是害怕得反胃,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半夜翻来覆去,总觉得身上也冰冷黏糊,小河怕自己也变成了那样一条软虫子,死抓着身下的稻草,吓得直哭。
很快又要到了青幽树祭神日,十月十九日的晚上,小河刚准备睡下,只见一个墨青色的身影破开缠满丝线的门,直接闯了进来。小河连忙坐起身,昏暗中,隐约能看出是素眉来找她了。
“素眉……”
“我没别的事,就是来知会你一声,明早穿好红衣服,带上白缎子和蜡烛,你去祭树神,明白了吗?”素眉撂下话正准备走,小河出声拦住了她。
“素眉姐姐,我到树洞里面会发生什么?”小河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树洞里会发生什么,她问了身边的好几个桑桑,她们只是摇摇头,脸上却流露出了难以言说的痛苦。
素眉思考了片刻,背对着她答道:“你明天就都知道了。”她的声音颤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瑟瑟的秋风。
小河没有得到答案,素眉匆匆离开了。
“你明天出来之后,也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树洞里面的事,尤其是不能对没有参加过祭树神的桑桑提起,不然……桑婆婆会罚你,狠狠地罚你,把你打得皮开肉绽。”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自己呢?要是真的没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为什么每个人回忆起来都这样痛苦不堪?小河想不明白,她换上红色的裙衫,一股一股的风从狭小的窗子挤进来,像成千上万簇刀刃,划破她的肌肤,一瞬间周身血流不止,绽放了一地的鲜红。
猛然惊醒时,又是一个黎明,天边刚刚被划开一道口子,叮叮当当的铜铃开始吵闹了起来。小河跟着队伍,去风雨居沐浴,去用餐,一起围坐到青幽树下,等待桑婆婆到来。
坐在人群中的时候,小河的脑子里乱蒙蒙的。直到素眉叫她起来,让她过来拜见桑婆婆,她才从一阵迷蒙中清醒过来。
桑婆婆永远板着一张脸,她双手合十念了几句咒文。她悄悄瞥了一眼青幽树,昏暗的洞穴里,却独独生长着这样一棵粗壮到几乎遮天蔽日的大树,叶子还发着幽幽的绿光,从树脚跟到树腰的位置都被一圈一圈的藤条扎着。树冠顶上生长着活泼泼的枝条,树底却像是被裹满绷带的尸身一样死气。桑婆婆挥一挥木杖,往地上一顿,周围地面上的尘埃都要溅起来一尺高,只见围在树周身的一圈圈藤条,缓慢松动了起来,没一会儿便乖乖地脱落在地,露出一个狭长的树洞,桑桑就是通过这道“小门”进入到青幽树的树干中去的。
小河提了提裙摆,在桑婆婆的身前跪下来,她别无他法,只有顺从。她忽然想起了爸爸以前跟自己说过的故事,古时候的女孩子满了十五岁,家中的女长辈就会亲自把发笄簪在她的头上。“意思就是,这个女孩子……已经长大了。”
没有笄礼,没到十五岁,桑婆婆用一根白绸蒙住了她的眼睛,大家目送她走上属于她的祭台,小河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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