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箬(二)追寻
刚开始来茧山的那几年,小箬过得很苦。自小养在深闺,什么粗活重活都没碰过,小箬挨了桑姑姑不少的打。她怨过江栩,但她依旧期待着,有一天他能把自己解救出来。
没过多久,她收到了一封江栩写来的信:“小箬,当年街头巧遇,屏风相认,檐上定情,如今忆来亦倾心不已。奈何遭逢变故,你我姻缘两散,望今后珍重,勿以为念。翠卿留。”
数年的辛苦思念瞬间倾泻而出,是翠卿,他还是心念着自己的。可是他为什么希望自己断了念想,虽然信里没有说,但他一定是遇到什么难事,有什么苦衷了,小箬似乎终于熬到了苦尽甘来,她带着信找到当时的桑婆婆,在门外跪了三天三夜,请求下山去找一趟夫君。
“想好了吗?打算去几天?”桑婆婆剪着灯花,冷冷问道。
“我……”小箬也犹豫了,她不知道江栩具体住在哪里,只知道他老家是在茧山下的,茧山附近不远处还有一个梓城镇,也有很多山民搬到小镇上住,兴许到镇上问问就知道了,“三天吧,就三天,婆婆,求求你让我见见他。”小箬一俯一仰,把头往地上砸着,额间红一块紫一块,哀求声仍然不止。
“你想清楚了,你离开三天,就要拿你身上的三件东西来换!”桑婆婆忽然厉声训斥。
“我想清楚了。”泪水忽地又从眼眶中漫出来,小箬轻轻合上眼,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想清楚了……”
最后,苏小箬付出了左脚的三只脚趾头,伤口用布条简单地裹了两圈,就一瘸一拐地拄着竹杖下了山。桑婆婆擦了擦刀尖上的鲜血,透过窗,只见她强忍剧痛艰难行走的背影。“傻姑娘……”
下山之后,小镇上的烟火喧嚣恍如隔世,她许久没有见过这样鲜活的人间了。她问了大半个镇子的人家,都没听说过一个叫江栩的人,甚至,茧山这一带都很少有江姓的人。
今天是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再找不到江栩,她就要带着遗憾回到茧山去了。小箬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回到了烟火人间,她却更像一具孤魂野鬼。
忽然间,她的目光被一缕淡淡的青色吸引了过去,转过街角,最后停在一个玉器摊前。是他,是江栩!他还和以前一样,身材修长,眉目含笑,还喜欢穿淡青色的袍子,脑后的一根辫子比之前更长了些。像是有一阵不知名的风,把她的脚步不住地推向他。
就在她离那个人只有十步远的地方,忽然停住了,之前行刑时丝毫不觉疼痛的脚趾伤口处忽然剧烈地作起痛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孩,缓缓停在他的身侧。江栩正在摊前挑选着玉饰,看见妻儿过来,不由得停了下来,一只手逗弄着孩子,另一只手揽过妻子的肩膀。
真是幸福的一家人,小箬苦笑道,本来……这样的幸福,该是属于自己的。
她的脚步随着他们而去,一路尾随着,直到他们进入一处灰色的小宅院,门头匾额上,赫然写着“谢宅”。小箬忽然一怔,连连后退了几步。
原来他不姓江,也根本不叫什么江栩,自己认识的那个他,一直都是假的,他们的相知相爱……从一开始,就全是算计好的。
可是为什么……江栩你到底为什么……小箬想不明白,她不甘心,就算是一万次她也要说自己不甘心。
苏小箬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气,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拍打着谢宅的大门,纵使双手和双脚都被染成鲜红,她累倒在地上长跪不起,只想听江栩亲口给她一个答案。
她心里只认定了江栩一个人,自此之后,她对他用的心,从来都是拼尽了全力。当年她抛下一切愿意随他远嫁,如今为他断趾残身,拖着破败的身躯走了几十里地来寻他。就算知道他已经有了新的家室,她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敲他的家门,只盼着他为自己最后开一次门,她能好好见他最后一面。
她累得几乎要晕过去,有不少路人行经,纷纷侧目。就在她将要支撑不住时,一道亮光缓缓打开了,那个天青色的身影越走越近,他像是站在门槛那端等着自己。小箬卑微地傻笑着,他终于肯开门了,一抬头,却是他结着冰霜的目光。
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就在这时,夫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像是已经知道了小箬和夫君的往事,却也没有愠怒,甚至还将小箬请到屋里来。
那人低下了眼睛,颇有些不情愿地朝苏小箬行礼道:“鄙人谢楦见过苏姑娘。”
小箬没有回礼,眼里还含着泪水,却望着他低头行礼的样子笑出了声。
谢楦,谢楦,你终究不是我要找的江栩啊。
后来,谢夫人安排她和谢楦单独叙旧。谢楦告诉她,当初,确实是把她卖进了山里,但不是他卖的,是她的父母做主的。
那段时间,洋布大量流入民间,成为盛行,而他们家手工织造的土布则一度滞销,家中的境况一年不如一年。她作为一个无忧无虑的深闺小姐当然不会知道,父亲已经亏损了多少钱,又欠了多少外债。
“你以为我那天到你家,真的是去提亲的吗?家中其实早就给我定好了亲事,就是我现在的这位夫人。我呀……是跟你阿爹谈条件呢!”谢楦抿了一口茶,不屑地笑道,“我们茧山这一带的人,有不少做这种买卖的线人生意,我之前年纪轻,也跟着做罢了。后来娶了亲,就金盆洗手,做茶叶买卖了。”
“你知道吗?把你卖了之后,茧山给了你们家不少钱,不仅债还了一半,还把你二哥的婚事给办了。听说你大娘可高兴了呢,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养大的小闺女值那么多钱。”
谢楦忽然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小箬也忍不住跟着他一起哈哈地笑,笑着,她的手腕推倒了小桌上的茶盏,瓷盏的白骨碎裂成几块,在地上静静死去。
都骗我,原来……连我最亲的家人,都骗我。
小箬在暮色到来之前告别了谢宅,拄着拐杖,走上了归途。方才离别时,谢楦朝她又行了一次礼,或许旧事抒怀,他也自觉良心有亏,这一礼,身边没有任何人在场,他行得谨慎又庄重,眉宇间,竟还有些怜悯的神色。
“翠卿祝苏姑娘,此后平安顺遂,万事逢吉。”
平安顺遂,你让我落得如此境地,谈什么平安顺遂,苏小箬想想都觉得可笑至极。她也知道,这是他以江栩、江翠卿的身份,最后一次向自己道别。
就此告别吧,江栩,以后,你做你的谢楦,我永远会是苏小箬,但我不会是满心满眼都装着你的苏小箬了。
天空中落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一大颗一大颗四处迸溅起来,浸湿了她的双脚,山路崎岖而悠长,每一个深深浅浅的足印,都烙下了鲜红刺目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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