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只蝉
到达能乐堂的时候,大般若的第一幕演出已经拉开帷幕。
工作人员早就将舞台下方用白纱帐围起来的无数蜡烛点亮。暖黄的烛光被纱帐逼迫着向上挤压,在舞台边缘连成一圈朦胧神秘的光晕。
随着开演的铃声响起,炼狱杏寿郎带着你找到离舞台比较近的位置落座。
舞台并不算大,但由于布景十分朴素,显得还挺宽敞。
烛台的巧妙位置使后排的乐师们隐进昏暗,展露出舞台中央的表演者。
那是一个僧侣穿着的艺人,但服饰并不是日本传统僧侣穿的那种斗笠黑衣,而是更偏向唐风。
“这场能剧表演的是怎样一个故事呢?”
从没看过日本能剧的你,虚心向炼狱大哥请教,免得待会儿因为看不懂而感到无聊。
因为周围环境非常安静,你不能太大声打扰到其他人,又担心声音小了对方听不见,于是干脆挨过去,贴近他耳边问。
炼狱杏寿郎在这种场合下也降低声音,微微向你倾身,解释道:“这是个很传统的剧目,大概就是玄奘法师于流沙河感化深沙大王,成功渡河后菩萨携龙神送《大般若经》。”
“???”
你冒出一堆问号,一言难尽欲言又止,表情纠结地看向台上的僧侣。
虽然你知道早在平安时期日本就已经在流传玄奘取经的故事,一直以来也有相关的歌谣绘画流传。但怎么说呢,在这里看到这种表演,感觉真是复杂。
就好像以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将这一世和上一世联系起来,让你心中五味杂陈,有点神思不属。
以一声悠扬的竹笛为开场,沉稳的鼓点和吆喝声紧随其后,大般若正式开幕。
不得不说看能剧真的很考验人的耐心。
扮演玄奘的艺人一直在念唱,语调抑扬顿挫,似乎用了古语,你听得云里雾里。过了大半晌,扮演深沙大王的艺人才戴着鬼面,穿着褐色华服缓步登场。
接下来你全程都是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你知道能剧是静态的表演,但没想过会到这种程度,只有通过两人念经一般的对话,你才能意识到这是非静止画面。
所以,你会感到无聊昏昏欲睡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行,得撑住,和炼狱大哥一起看能剧自己却睡着实在是太失礼了,得振作起来啊!
于是你继续苦苦支撑,在幽玄静谧的气氛下,努力去欣赏音调拖得很长,动作也慢悠悠的表演。
你只撑到了披着红色假发的龙神登场,接下来就再也抵挡不住汹涌的困意。
最后半掀眼皮侧头看了一眼炼狱杏寿郎,发现他正聚精会神地观看表演,没有注意到你,才放下心低下头悄悄睡去。
尽管感觉只睡了一小会儿,实际上当你醒过来的时候,剧目差不多已经进入尾声。龙神、天女和菩萨已经结束载歌载舞,正在向观众们行礼退场。
“不好意思,我忍不住睡了过去。”
从炼狱大哥肩膀上抬起头,你第一时间摸了摸嘴角,没有发现可疑的痕迹后,才心虚地垂头道歉。
本来在一起观剧的过程中睡着就已经很失礼,别提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找枕头,将脑袋搁在对方肩上。
一想到这儿,你就恨不得时光倒流去摇醒自己,要不然地上裂条缝让你能钻进去也好。
“没什么好道歉的!这正意味着我是值得依靠的人,是对我的肯定。”
炼狱杏寿郎对你露出爽朗灿烂的笑容,体贴地缓解了你的尴尬。
你被对方开阔的心胸打动,千言万语汇聚成深深的两个字——
“……大哥!”
之后你们随着离场的观众们一起往回走,在经过剧院门口的时候,你看到门外街道边有卖能面的摊子。
虽然无法欣赏静态的能剧,但你对有着异样美感的诡异能面还挺感兴趣,难得一见,便忍不住凑过去观看。
“买一个吧,小姐,这些面具放在家里无论是当挂饰或者收藏,都很合适呢!”
守着摊子的商贩热情地介绍。
炼狱杏寿郎此刻也走了过来,他拿起一张“小面”端详,忽然偏过头看了看你。便将其放下,转而拿起一张“增女”。大概是觉得这个更符合心意,于是爽快地买下来。
你也买了一张看起来颇有趣味的猿面,打算之后挑个黑羽心情好的日子,让它帮忙带回居所,将其加入你各种千奇百怪的收藏里。
回去的路上,炼狱杏寿郎将那张增女送给你,说是作为今天一起看能剧的纪念,也算是迟到的见面礼。
“阿蝉真的很适合这张面具。”他这么说。
“谢谢炼狱大哥。”
你没有推辞,从善如流地收下礼物。想了想身上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作为回礼的,便把刚才买的猿面递过去。
“我对能剧并没有什么兴趣,纪念品只要一个就够了,这张就送给炼狱大哥,请收下吧。”
于是在炼狱家受训的一天,以看完能剧后互送面具充实而圆满地结束。
相信经过这一次的训练,你和炼狱大哥的友情会更上一层楼,看来新年得多准备一份年礼了。
随着聒噪的蝉鸣逐渐消失,夏天悄然进入尾声。
越到这时候,太阳便越发灿烈,仿佛是喧夏不甘结束,想在最后关头奋力一搏。
熏风绿树暑气蒸腾,正午的路面被晒得滚烫,银器一样反射着刺眼的光晕。
除了天实在是太热,每天都要洗澡很麻烦外,你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别的烦恼。
鬼在这种天气下活动量明显减少,似乎也和人类一样苦夏。
完成任务后一身轻松的你,决定去找响凯玩。
你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年第几次拜访响凯的宅邸。
每一次你都会带上画具和新的书籍,在这里度过悠闲的创作时光。
没错,不仅是作为读者陪着响凯完成梦想,你也有趁机创作。
大概是因为待在他身边受到感染,每当你看着他伏案思考,内心里总是会充满想要动笔的欲望。
如果不是当初冲动加入鬼杀队,说不定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画家。
已经发生的事没有办法再改变,你只能现在通过闲暇时间重拾基础,寄希望于从前线退役后能再续梦想。
所以要多向村田前辈学习,争取苟到退休啊。
“对了,响凯。”
你坐在和室里正对着庭院写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笔,转头朝屋子深处看过去。
“没记错的话,你的故事快要收尾了吧?”
“是的,现在藤野小姐已经发现山崎的父亲是杀母仇人。鄙人为他们之间的冲突与纠葛苦恼了许久。”
响凯略微烦躁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你放下纸笔,起身走过去。印在身上白晃晃的阳光,在你步入封闭的工作间时,被干净利落地斩断,你全身都笼罩在暗影中。
这个和室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分界线,一旦跨越就会处于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可以看看么?”你站在他身边询问。
“这——”
响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将已经完成的那部分稿纸递给你,说:“其实我并不是很满意这部分,之后或许会再修改。”
“为什么不满意?”
你接过稿纸,拿到光线明亮的地方准备阅读。
“因为,如果按照现在所写的继续发展下去的话,会很残酷。”
“他们各自被仇恨和罪孽蒙住双眼,失去了探悉对方心情的途径,只能充满怀疑地盲目试探。”
“在试探的过程中,事态不断滑向深渊,形成无法挽回的错误……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相识的时候,错误就已经发生。”
像是忽然想通了一样,响凯苦笑着释然道:“这样一想,就没有修改的必要了。山崎一定早就清楚,追逐太阳的罪人,最后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已经沉浸在故事中的你并没能分出注意,去思考他话里的内容。
……
“你认识山崎先生吧?”
拾阶而上的贵族少女柔声询问在门口扫地的小沙弥。
又闷又湿的空气令人恍惚,然而当少女从张开的伞影下抬起明眸,便会立刻将人从无趣而乏味的现实里,扯入纯粹又圣洁的梦境。
那宛如从无数黄金当中提炼出来的浓郁色彩,仿佛是高居天空的璀璨太阳,能随意拽取这个阴郁小镇里任何人的视线。
令终日被笼罩在乌云下不见天日的人,至死也难以移开渴盼的目光。
直到再一次被询问,在寺庙门口扫地的小沙弥才勉强回过神,结结巴巴地开口回答:“没、没错,山崎先生是个很虔诚的人呢!”
“他每周都会来这里参拜,不过这个周已经来过了。”
穿着京都式窄袖便装和服的少女,闻言用手中的折扇遮住勾起的嘴角,盈盈一笑。
“哎呀,那还真是虔诚,难道在替什么人赎罪吗?”
她说着垂下毫无笑意的眼眸,软声请求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想找山崎先生,但不方便亲自上门。”
“因为听说他和你的关系不错,只好冒昧打扰,希望小师傅能帮我带个信。”
“告诉他,请在黄昏时刻到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河边去,我将在那里等他。”
“我是借着拜佛的名义出门的,侍女被我暂时支走了。毕竟与外男相见对我名誉有损,还请小师傅为我保守秘密。”
藤野小姐说着抬起流波眼眸,睇向青涩的沙弥。
这撩人的秋波,因是她不动声色地将微笑从唇角到眼睛层层递进,自然而优雅地形成的,所以并不卑俗。
在取得小沙弥同意后,得偿所愿的藤野小姐便慢步离开。
[这下就没有人知道,事情最后的真相]
她脸上维持着温柔的笑意,将手伸进袖口,确认般的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短刀。
冰冷的刀锋使她抛却软弱的犹豫,她无法原谅自己亵渎亡母的行为,所以,她必须去纠正错误。
……
你一口气看完了所有的内容,呼出一口气,心情颇为激动地对响凯赞美道:“真的很棒!”
“响凯,故事很有吸引力,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了,看到最后,我都有些感到战栗呢!”
“山崎因深感罪孽,无法将心思坦然说出口,选择躲避。藤野受外力引导最终做出这个选择——”
“这就是作家笔下,所谓的无常吗。”
响凯没有回应你,你这才发现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此刻天色逐渐昏暗,响凯一动不动地坐在凳子上,既没有拿起笔,也没有看书,像是睡着了。
但鬼是不需要睡眠的,也不会做梦。
“响凯?”
你再一次呼唤,走过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在你的手即将搭上他肩膀的一瞬间,响凯蓦然回过头。
在双眸相对的那一刻,你沉默地放下伸出的手。僵持好一会儿后,响凯才忽然清醒过来,抱歉道:“对不起,鄙人最近太累了,经常会发呆。”
“……没关系,写作本就是件耗神的事。我今天想早些睡,明天再见,晚安。”
你神色自然地说着,离开和室去烧水洗漱。
自从来到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在没有任务的情况下你总是早睡早起,已经适应了健康的生活作息。
躺在榻榻米上盖好被子后,你就闭上双眼,规规矩矩地睡去。
夏夜的晚风仿佛也带着湿闷的燥意,外面传来庭院里树木的呜咽,虫鸣不知什么时候停止,大概也和世界一起陷入梦中。
从走廊上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接着,一个高大的影子映在纸糊的障子门上。
随着一声闷响,门被人推开,明亮的月光毫无顾忌地照射进来。
高高在上的月亮拨开碍事的云层,注视着房间里的发生的事情。
“哈……哈……”
来人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喘,空气中弥漫的鲜美芳香,令他情不自禁地靠近香气来源。
在榻榻米前驻足良久,他捏紧拳头,一滴血从指缝间滚落到地上。半晌过后,来人才缓慢地,艰难地走出房间。
背对着门口的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睁着双眼。
听到脚步声远离后,你默默起身掀开被子,一截冷锋从温软的被褥里露出来。
你先是将障子门关上,接着拿出手帕,用力将滴在地上的血擦干净,接着便无事发生似的躺回被窝继续睡觉。
……在响凯回头与你视线相对的那一瞬,你看见他的双目赤红,额上显出三道纹路。
——仿佛能剧里的恶鬼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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