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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醉梦


『命运是贴着地面的轮,

        旋转、旋转,

        绕了无尽的圈,磨平了棱角

        ——重回起点。』

        纷纷细雨,绵绵地,落在淡蓝色的阳伞上。滴答,滴答……轻盈的,如同最纤瘦的舞娘。

        “秦天。”

        清灵的声音,在雨中轻声呼唤。迷蒙的身影,在风中摇曳——从蔚蓝到幽蓝,若隐若现。

        “秦天,下雨了。”

        细雨如丝,芊芊的,越来越密。渐渐的,如湍急的河流冲刷道路两旁的泥泞。她倒在那儿,就在他眼前。他的白衬衣被按在她的腿上,刹那间被染成了血红。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泪水和雨水混做一股咸津津的暖流,直淌进痛楚的心底。

        “不,青雨,别睡,听话,再坚持一下。”他的声音如在寒风中瑟瑟。

        “这下子,怕是坚持不了了。”她勉强挣开眼睛,对着他笑,“果然,万般都是命。”

        “不,我们不坚持了。青雨,别说话,你……”他的泪水淌进嘴里,苦涩浸染了全身,“我等你回来,你,会回来?”

        他不清楚这算是一个问题,还是一个约定。救护车的声音近了,她忽然睁大眼睛,一只手奋力抓住他的手。

        “秦天,画室,画。”

        空灵的声音越行越远。

        “不,不,等等,再等等!”

        他大声惊呼,猛地坐起,近乎痴傻地盯着身上的薄毯,如凝住的雕像一般。汗珠,沿着面颊缓缓滴落,和墙壁上残破的挂钟相互辉映着,哒哒,哒哒……

        盛夏,早晨六点刚过,珑城——一座繁华的都市正在悄然醒来。

        这里是城市的一角,十来栋老旧的五层小洋楼,被油绿的爬山虎层层包裹,映着粼粼的光。一行行破败的阳台,在晨光下执拗地坚守最后的荣光。岁月抹不掉眷恋,旧屋的主人不屈不挠地守着这些祖产,并为它们寻得了比拆迁更加光彩照人的前程。于是,这里人来人往,住进了一批又一批外来的年轻人。

        小区东北角的四楼,已经好几年没有换租户了。

        单人床上,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有着和这房子格格不入的姣好面容。这张脸是迷人的,俊秀的五官被精心安放,搭配得恰到好处。这样一张面孔如果赋予一个女人,也是美好的。这个男人用自己独特的气质让这张面孔很适合自己——一个俊朗、优雅的男人。

        他在地铁的隆隆声中醒来,昏沉沉地发了一会儿呆。再倒下去,他试图伸展身体,高大的身子在窄小的单人床上勉强舒展开来,两个大脚丫从薄毯中钻出来,溜出了床沿,左右晃了两下,算是和这间窘迫的屋子道了一声早安。

        他想要打个哈欠,好让自己清醒过来,嘴巴刚张开,急促的电话铃声就响了。伸手在枕边摸索,直到铃声消失,他都没能找到手机。侧过头,呆滞地望着墙壁上的一块霉斑,他叹了一口气。铃声再度响起,他的右脚触到一个凉飕飕的东西。他坐起来,一手够到手机,一手用指腹揉眼睛,接通电话,朝后一仰,又躺了回去。

        “秦天!该死的!你醒了吗?”电话那头的人在咆哮,隐隐的,又好像是在抽泣。

        男人把手机举到眼前,定睛看了看,不以为然地笑了。“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可不是你的作风。怎么?又有麻烦了?”

        “麻烦?”对方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几乎是带着哭腔在怒吼,“别告诉我,你忘了昨天晚上的事!”

        秦天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看向雾蒙蒙的窗。这房子的湿气太重了,他打算换个地方住。痴痴地笑了一下,他想起来了——他升职了,就在昨天。昨晚在同事们为他办的酒宴上,他喝醉了。记忆的齿轮,卡在了酒杯和酒杯碰撞的刹那——只能先到这里。

        打电话来的是郭浩,和秦天同一天入职,至今仍碌碌无为的朋友。不会是什么大事的,他们之间从来没什么大事。秦天把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上,边听电话边用右手按压太阳穴。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是不是把你的西服吐脏了?我赔的起吗?”

        郭浩歇斯底里地大喊:“混蛋!你把事情搞砸了!毁了,全都被你毁了!”

        “我真不记得了。怎么了?”

        郭浩恨恨地吼道:“梁芯辞职了!”

        电话挂断了,秦天却还用左手举着它,呆呆的。梁芯——市场部的主管,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辞职了?哦,不,被酒精麻醉的大脑,一时半刻无法恢复清醒。秦天只能凭借对朋友的了解,猜测郭浩为什么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郭浩是这个城市的年轻人中,为数不多的,土生土长的孩子。他在这里有根,有家,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万贯家资。工作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让父母觉得他不是废物的装饰。

        他不求上进,升职加薪于他而言更是身外之物。作为一名优秀的市场部专员,他甘于平庸。但他是个挑剔的阔少,有眼光,有境界。优良的家庭教育让他从骨子里厌弃那些庸脂俗粉,所以,他定然不会因为相貌平平的梁芯和秦天翻脸。

        秦天想不出来了,他正在经受宿醉的煎熬——头晕脑胀,肠胃不适……手机闪了两下,屏幕左侧是郭浩帅气的头像,紧跟着的是一行愤懑的小字:

        该死的,总公司会调什么人来?你赶紧打听!

        宿醉让秦天没能立刻抓住这句话的重点。他注意到了“总公司”三个字,想起了他这次艰难的升职。

        公司是建筑设计行业中的翘楚。秦天来到珑城分公司之后,短短半年就被破例提升为设计组长。这份人人艳羡的荣耀,在他看来却是一个枷锁——它意味着再进一步难如登天。

        设计部的主管正值壮年,等他退休,岁月漫漫。取而代之行不通,等其他分公司调用更是痴心妄想。秦天在设计组长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三年。眼看着青春耗尽,前途一片晦暗的时候,总公司传来了一个喜讯——珑城分公司的设计部主管辞职了。

        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止是秦天的,也是年资在他之前的两位设计组长的。

        三个人,这是公司用人的高明之处。秦天不得不感慨,因为他和竞争对手之一——宋德荣,相处得非常融洽。用宋德荣自己的话说,他能成为组长,完全是因为这个位子上必须要有三个人。他在那个位子上已经坐了八年,从来没有再进一步的奢望。

        比秦天早来公司六年的褚成却急不可耐。据说,为了能得到主管的职位,褚成一连几个周末都泡在总公司的人事处里。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总公司在经过审慎地考察过后,把这份荣耀给了秦天。不论心里有多么哀怨,褚成还是带着惨淡的笑容参加了昨夜的酒宴。

        阳光在玻璃窗上晃悠了一下,秦天跌坐在变形的地板上,视线模糊了,神思醉醺醺地跌进了酒宴接近尾声的时候……

        时间不早了,褚成是头一个离开的,那之后宾客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包间里稀稀拉拉的,没剩几个人。秦天有些支持不住,侧身靠在椅背上,放下手中的酒杯。

        他看见一袭黑色晚礼服的梁芯,端着高脚杯朝他走近;他听见了她脚下的细高跟捶打地砖的“咚咚”声;他嗅见了她身上过量的香水味。

        “秦天,恭喜你!”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不是因为身体不适,她的嗓音一向不清澈。她的眼帘微微低垂,摆出一副自以为柔媚的表情。“今晚很热闹。”

        秦天没有心思看她。即便知道她这一身是很精心的打扮,即便知道她做出这样的表情实在难能可贵,他也没办法恭维。这身打扮不适合梁芯,这样的表情也不适合她,不适合她的国字脸,不适合她粗糙的五官,不适合她的短发。

        梁芯放下酒杯,俯下身子,脸几乎要贴在他的脸上。“怎么?不舒服吗?”

        秦天身子一歪,顺势挪到了右手边的座位上,抿着嘴苦笑:“没有,还好。”

        “这是第几次了?”梁芯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秦□□包间的斜对角看过去,郭浩正在那里和财务部新来的小姑娘行酒令,无暇顾及他。他只得佯装没听明白:“嗯?”

        梁芯在他身边坐下,左手搭在桌子边缘。“我想,不,我希望,这一次能有个好的答案。你知道,总公司在任用主管之前,向来是很慎重的。”

        “唔。知道。”

        “你们设计部有三个组长,你的年资是最少的。”

        “知道。梁经理,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的。你是最明白的。”梁芯把桌布捏出了一个小小的“山丘”,“我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的样子,你现在比那时候成熟了好多。好多年了,秦天,这是我第几次和你谈我们的事情?在这之前,你是怕自己职位低,跟我在一起,让人说是非。”

        秦天的大脑已经被酒精占据,只保留着三分清醒。梁芯正在否认眼前的一切是他努力的结果,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残存的一点点意识,让他尽可能地沉默。

        梁芯悄悄瞄了他一眼,接着自顾自地说话。“你不要误会我和部门里的人的关系,你不会的,对吧?你也不要担心现在和我交往,会影响总公司的安排。总公司从来都不反对我们这样的人交往的,只要不影响工作,公司……”

        “梁经理,你喝了不少,让郭浩送你回去。”秦天的意识已然模糊,他强撑着站了起来。

        梁芯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跟着站起来,娇怯地笑了。“也好,你送我。秦天,我还担心过,你会不会以为我是一个看重钱财的女人。你现在升职了,会懂的,招收郭浩这样的人,能够给公司带来人脉。做市场的,最重要的就是人脉。”

        秦天要在自己还清醒的时候结束这段谈话。他挣扎着朝郭浩所在的方向走,却被梁芯挡住了去路。“梁经理,你喝多了。”他强压住怒气。

        “我没有,你才喝多了,需要人照顾。”梁芯笑得像个十八岁的少女,“今晚,不要回你那儿了,去……”

        “让开!”酒精彻底攻陷了秦天的大脑。他伸手推开梁芯,一手扶住桌面,踉跄着往前走,这一次的走是漫无目的的,纯粹只是为了摆脱。

        梁芯伸手挽住了他的左臂,整个身子都靠了上来,娇羞地说:“第一次,我跟你说我的心意,你就是这样走掉的。”

        “放手!”秦天大喊了一声,四座皆惊,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梁芯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不论他怎样挣扎都不肯松手了。“第二次,是你的生日。我给你订了蛋糕,你把它分给了部门里的人,还亲自过来跟我道谢。我知道,你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你是……”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秦天又一次怒吼。包间里仅剩的几个人察觉到了气氛的不融洽,纷纷朝这边走过来。

        梁芯痴痴地看着秦天,泪水一瞬间充盈了她那双有些单调的眼睛。“秦天,我的年纪不小了,我不能再等你了。”

        秦天扯开嗓子大喊:“那就滚开。没人让你等!”

        郭浩和宋德荣都赶了过来,但为时已晚。秦天把梁芯甩在了地上。梁芯侧着身子,倒在地上,满目泪光。“你不能,不能这样对我。”

        “别胡说!梁芯,你是不是有病?我什么时候主动跟你说过话?”

        “你有的!”梁芯被人搀起来,哀怨地看着他,“你说过,你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疯子!我再清楚的跟你说一次!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跟你结婚。别再纠缠我!”秦天冲到梁芯面前,狠狠地把她推到一旁,从呆住的人群中间挤了出去,踢开了包间门。

        再之后,他是怎样回到出租屋的——已经不重要了。

        阳光又在窗玻璃上晃了一下。秦天试图站起来,一个趔趄让他的额头撞上了窗台。扶着窗沿站稳,他张开右手,用手掌蹭掉玻璃上的雾气。窗外,目光所及的地方,是另一间出租屋破败的墙壁。青灰色的砖墙和雾蒙蒙的窗玻璃配合着,映衬出他的面容。

        秦天和郭浩进公司的那一天,和他们年龄相当的梁芯已经是市场部的主管。她的相貌可以用平庸两个字概括。但她为人温婉,对下属简直就像对亲儿子一样。没有“女儿”,市场部里除了梁芯全是男人——花枝招展的男人。

        三年多来,这个留着精干的短发,办事大刀阔斧的女人总是格外的“关怀”秦天。每年生日,她都要以公司的名义,为秦天庆生。为此,秦天不得不在自己生日的第二天给财务处转账,以填补前一日的花销。一次又一次,秦天甚至开始厌烦自己的生日。每每看见梁芯为他订的生日蛋糕,他所能想见的只有自己的银行卡上又要少多少数字。虽说他的收入颇丰,但这样的开销,却是他极不情愿的。

        忍,不只是为了郭浩。秦天明白,梁芯的态度也会影响他的前程。从离开高中的那一刻起,他的心里就立着一个宏大的愿望,十二年了,眼看着圆满就在眼前,眼看着——所有的隐忍,在昨晚化作了淡白的粉末,被怒吼震出了九霄之外。

        他脑袋往前一低,额头撞向了窗玻璃。往后退了两步,他跌倒在床上,仰天长叹:“天呢!”

        过了好一会儿,他强撑着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画轴,打开来,抽出其中的画,缓缓展开。

        “苍翠的香樟树下,站着一个白衣少年,眼眸深邃。少年的手中,握着一把粉蓝色的阳伞。他昂着头,仰望一片湛蓝的晴空。他的眉梢,挂着如阳光一般璀璨的笑。他在眺望,亦或是在盼望。他的眼中,藏着一滴晶莹的雨珠。”

        凝视手里的画,他小声呢喃:“青雨,我该怎么办?”

        哒哒、哒哒……咔嗒、咔嗒……时钟敲击出了和地铁相同的节奏——是时候去公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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