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惊雷
『心事,
从来不会突然被忆起。
她一向在那儿
——你的心底,
你的惦念里。』
1、
秦天把手机拿到眼前,定睛看了两眼,再拿到耳边。周遭的声音有些嘈杂,针式打印机的“哒哒”声和着宋德荣结结巴巴的嗓音,让人听不分明电话里传来的声响。电话那头也很嘈杂,“咔嗒、咔嗒”伴着“呜呜”,该是火车在铁轨上行进的声音。
“喂,天儿!听得见吗?”电话那头的人扯着嗓子叫嚷。
秦天捂住手机,踮着脚尖往办公室里跑。“哗啦”一声,纸张漫天飞舞的同时,一个身材中等,面容灵秀的小姑娘欠着身子对他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秦经理,不好意思,我没看见你。”
秦天捂着手机,不知所措之际,从财务处的格子里走出来一个瘦削的年轻人,弯下腰,帮忙收拾。那人边收拾边说:“秦经理,您忙去吧!这儿有我。”
秦天顾不上道谢,跨过一堆乱糟糟的纸,拐了个弯,顺势进到房内,舒了口气,才发现自己进到了市场部主管的办公室——万幸,梁芯辞职了。
“天儿!在吗?喂?喂!”电话那头还在喊。
“在。”秦天急忙应声,“哪位?”
“哪位?还有哪位这么称呼你个书呆子?”
“你是……”秦天犹疑着把电话从左手换到右手,举在耳边,慢慢地走到玻璃隔墙旁,看向自己的办公桌。“抱歉,我一时想不起来。”
他说的是大实话。这个称呼十分亲近,似曾相识。不知是因为宿醉,还是因为年代久远,他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等等。”那人冲着电话呼了一口气,“你是秦天?”
“是。”
“青河中学,三年三班,秦天?”
“是。”
那人抽丝般的吸气,突然大叫:“班主任叫什么?”
“老头子。”
“校花儿呢?”
秦天愣住了,一时沉默,引得对方格外兴奋。
“哈!看,我就知道你小子当年有情况!那班长呢?”
“班长?谁记得?”秦天刚才还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惊得慌不择路,这会儿安静地站着,看着自己熟悉的场景,一下子回过神来,没好气地跟那人顶起嘴来。“你到底是谁?骗子?我忙,没空跟你聊!”
挂断电话,他使劲跺了一脚,转身,刚要离开,电话又响了。
“喂,天儿!干嘛生气啊!我啊!徐仁柱!”
秦天没有立即把电话拿到嘴边,隔了老远听见最后三个字。他打了个激灵,猛地把电话举到耳边。“谁?”
“徐仁柱啊!哎哟,臭书呆子,你不会真把老子给忘了吧!”
“二柱?”
“哎哟!是‘仁柱’。”
“老堆?”
“没堆了,没堆了!”电话那头的人焦躁地喊,“老子后来都不堆了!死书呆子,你想起我来了?”
秦天恨不能跳到办公桌上。他在原地打了个圈,脚底下硬梆梆的。他惊异地看地面——没有地毯?他记得这里和隔壁一样是有地毯的。甩了甩脑袋,顾不上多想,他万分激动地对着电话呼喊:“老堆,真的是你?你这是在哪儿?”
“在火车上呢!我到你那里出差,下午四点到,你找个地方,我们碰个面。”徐仁柱果真是在火车上,那边的信号不是很好,声音晃晃悠悠的,像个醉汉。
“好!好!”秦天连连答应,“你微信是这个号码?”
“对!你加我吧,我这儿信号不好,下了火车我回你。”
电话挂断了。秦天还沉浸在激动的情绪里。
他在十来岁的时候,被母亲送去了比自己大十岁的小叔家里。啊!徐仁柱,这个儿时的玩伴,就是在那时结识的。父母的关系是秦天最不愿提起的事情,但他能体谅母亲,因为他知道父亲做了多么不堪的事情。
小叔单身,因为有残疾。常年坐在轮椅上的人,却总是乐呵呵的。他的乐观,让秦天的生活有了些许生机。住在小叔家对门的徐仁柱,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损友。秦天自打遇见了他,心情便开阔了许多。
徐仁柱——瘦得跟个猴子似的,个性也跟个猴儿一样,上蹿下跳的,总不得安宁。遇见秦天,也是他的幸运。
没时间多想了,秦天看向窗外,正午的阳光像火球似的滚落地面,烫得路上的人好像踏在火焰山上,一个个汗流浃背。徐仁柱要来了,他不能再窝在那个霉烂的出租屋里,得有一个像样的地方招待老友。刚一想定,他就迈开步子,径直往外走。
到了二楼的大门边,打开玻璃门,秦天停了一下,回头往里瞧。设计部的会议还没有结束,会议室外的会计部还在慌乱地整理刚才被碰了一地的材料。郭浩也在那里,他在跟那个水灵的小丫头玩闹。摇了摇头,秦天转身离开。
恰在秦天走出玻璃门的时候,郭浩身边的小丫头抬起了头。她看着那扇玻璃门缓缓合上,眨了眨灵秀的双眼,仰着头问郭浩:“那个秦经理,和你说的不大一样。”
“不一样?哪儿不一样?”郭浩笑得很散漫。
“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他没那么刻板。”
“哦?”郭浩的眼珠子打了个转,眉梢抖动了两下,笑得颇具深意,“那倒好。你这儿还要多久?”
“什么多久?”
郭浩弯腰,凑近了和那个年轻的会计说话。“还要多久能下班?”
“下班?公司的下班时间你不知道吗?”年轻的会计满面疑惑。
郭浩又笑了,明媚的双眼闪着漫天的星光。“公司没那么严格,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就可以走了。梁芯都走了,还有谁管?你刚才没看见秦天溜走了吗?你还多久?”
“我?”女人红了脸,低下头,对着地上的纸张喃喃,“一个小时左右吧!”
“那好。”郭浩站直了,两手插进裤袋里,“一个小时后,我们出去找秦天。”
“你们约好了?”
“没有。”
“那你怎么找到他?”
“他跑不出我的五指山!”
郭浩潇洒的离开了,留下年轻的会计呆呆的捏着纸张的一角。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秦天已经下了楼,沿着街边走出去百十来米,到了那家门脸窄小的中介公司门外。
2、
从门外看过去,这家中介大概只有十来平。推门进去,凉风飒飒,屋里头四张桌子摆得很紧凑。墙壁上贴满了房源信息。四张桌,三个在忙,只有右手边的一个干瘦的年轻人抬了头,眼巴巴地看着秦天。
秦天看看他,他看看秦天,两个人相顾无言,倒像是在动物园里,你看着猴子,猴子看着你。瘦子盯着秦天看了好一会儿,尴尬一笑,吞吞吐吐道:“先生看房?”
秦天缓了口气,点头。
瘦子环顾四周,字正腔圆道:“做什么用途的?”
“住。”
“那么,您的要求,可以说一说吗?”
“新楼,干净。不用太大,我一个人住。”秦天想了想,又道,“假如,两个人了,也可以住。”
“明白。”瘦子点头,“还有其他要求吗?”
“离公司不要太远。”秦天朝门外瞥了一眼。
瘦子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瞧。“您的职业是……”
“建筑设计。”
瘦子了然,笑眯眯地应答:“现在交通很方便,您可以优先考虑舒适度。”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抓出一串钥匙,细小的眼睛笑成了两道弯。“您现在有时间的话,我们这就去看看!地铁就能到,很方便哦!”
“可以。”秦天跟着那人站起来,随着他往外走。
不见天日的地铁站,像是另一个世界——人头攒动。他们被挤车厢,再被挤出车站,倒也没花多少时间。
“十六分钟。”瘦子扬了扬手,“早晚高峰的时候,您只需要多留出五分钟,怎么样?”
秦天默默地点头,默默地跟在洋洋得意的瘦子身后。眼前是一座新城,林立的高楼前,稀稀落落地,有几间矮房。房前清一色的小院子让人心生向往。
“那儿可不行,有两套是房地产开发商给自己留的。”瘦子看穿了秦天的心思,“那边,其他的都是各个公司的高管宿舍。您这样的人倒是有希望住进去的。”精明的房产中介不忘奉承他的客人。
秦天会意地笑了笑。他了解这个世道,了解这座城。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没有主人。每个人都试图在这里扎根,每个人终究只是过客。没有人知道自己能在这里留多久,又将去向哪里。
两个人进到一栋高楼里,瘦子像是随意按的电梯,等到了门口,换了好几把钥匙才打开门。“这儿,可以看见那儿!”瘦子径直走到窗前,拍了拍窗户,伸手指向不远处的那片矮房,转身,示意秦天看这间房子。
“五十二平米,一厨、一卫、一卧——足够一个人住了。东西都是全的。”专业的房产中介打开厨房和卫生间的门,向他的客户展示麻雀的五脏。“锅碗瓢盆,都是新的——假如,两个人了,也可以住。我们是专业的!”
秦天看向那双细小的眼睛,那里面闪着自信的光芒——他喜欢这个年轻人。他在这个干劲十足的家伙身上看到了才入职时的自己——对未来满是憧憬。现在,他已经爬上了一个台阶,站得高了,看得却没有当初那么真切了。
“价位呢?”
干瘦的房产中介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衣袖子,煞有介事地说:“一定是您可以接受的价位。别担心我坐地起价,我们公司是专业的连锁机构,所有的价钱都是统一、透明的。这是单子。”他把一张表格递给秦天,“您不必现在就定下来。我们回去之后,您可以翻阅所有的底单,有合同,有□□。哦!还有,我们提供专业的公寓保姆——负责日常清扫,那是要另外收费的!”
在那位职业中介侃侃而谈的时候,秦天一手拿着价格表,慢慢踱步到落地窗边,凝望不远处的别墅小院——他向往那里。最东头的院落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那也是他心之所向的。再努力一些,他或许可以买下那里。
他随着笑微微的房产中介离开高楼,往地铁站走。经过刚才望见的那辆商务车,他停了停,不加掩饰地朝那院子里望。
“小秦!”董大姐从里面走出来,“你也接到通知了?”
秦天被这场不期而遇惊呆了,但他保持住了该有的风度。“不,没有。”他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冷静,“我来看房子,换个方便点的住处。”
“哎!我还以为总公司心疼我年岁大了,找你来帮我呢!”董大姐笑得很爽朗,“看来,他们是要等人来了,叫我们自己问了。”
“什么?”秦天把惊讶的表情收敛到了微不可察的程度。
“你看看,我都快成后勤处的了。”董大姐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这儿之前是梁芯住的。按说呢,你升职之后,公司得安排你住过来。这不,还没来得及征求她的意见,她就辞职了。”
秦天的眼里闪烁着比夕阳还要红润的光芒。“是吗?”
“本来该让你直接住进来了。但是总公司又调了人来,人家毕竟是上头来的,我们总得问一下。”董大姐瞧见了秦天脸上飘过的一抹失望。“你别担心,人家不同意合住,公司会给你另安排一套。那儿!”她朝右手边指了指,“那是你之前的那位住的,带着那个能当他女儿的女人!要我说,房子之前住过什么人没什么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自由,你一个人住的话,很方便的。”
秦天微笑着点头,一时间想不出任何言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老大姐拉开商务车的门,低头走进车里,转身坐下。“小秦,你明天到场吗?”
“明天?”
“哦,我忘了,你还没收到通知。瞧瞧!”她那右手中间的三个指头敲打自己的嘴巴,“我这张嘴。哎!都说到这份儿了,人明天早上就到。”
秦天走到商务车旁,弓着身子问:“我需要到场吗?”
董大姐想了想。“没有要求。看你自己的意愿!明天是工作交接,梁芯走的时候把材料都交给我了,我是一定得到的。明天是周末,来不来的,你自己定吧!我得走了,这里有人打扫了,办公室那边还没安排人整理呢!”
“那间办公室的地毯没了。”秦天不经意地说。
董大姐诧异地看着他。“你?哦,对,我把你那边的帘子打开了。是啊!总公司叫不要铺地毯的。连这都讲究,估计要来个难缠的了。哎!我走了。”
秦天对董大姐点了点头,为她拉上车门,笑微微地目送商务车离开。他的心已经飘飘然,但他还是冷静的。他的身边还站着亟待安抚的房产中介。
“抱歉,这件事情,我刚刚知道。”
“不,不。”房产中介往道路的一旁让了两步,“您不必解释。这对于您来说是好消息,对我来说更是!没有询问您的工作,是我唐突了。早知道,我就不会带您去那里了。以后还要麻烦您给我介绍生意呢!”
秦天有些钦佩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比自己当年圆滑,他是个前途无量的中介。
“秦先生,您想进去看看吗?”圆滑的中介猜透了秦天的心思。
秦天假意愣了一下,颇为勉强地答道:“我?这儿吗?”
“就是我们的公寓保姆在打扫,您可以去看看他们的工作情况。这里是您公司的宿舍,不会有问题的。”
秦天感觉自己还是应该推辞一下:“这……”
瘦子伸手推着他的后背,秦天只能往里走。走着、走着,他的步伐越来越轻盈。这个豪华的住处,当真就要是他的了。不论是和来人合住还是独居,这个地方都无比美好。
屋子里有三个清洁人员在打扫,统一的着装衬着这房子的高档。华丽、宽敞的大厅,连吊灯都是晶莹的,不必打开,它们都是亮堂堂的。大厅中央的沙发上被铺上了奢华的凉垫,不需要空调,它也是凉爽的。这厅里的电器足可以把那间霉烂的出租房填得插不进一根针。
秦天是快乐的,他抑制不住快乐的情绪,开始在鱼和熊掌之间做选择。
如果自己一个人住,会自由一些。来人不论年岁,至少是总公司的股干,合住的话,会有压力。一个人住,他可以隔三岔五地容留离家出走的郭浩,还能让偶尔出差路过的徐仁柱暂住。秦天随着中介,沿客厅东侧的台阶往上走,绕过一根宽大的、古铜色的石柱,站在一间卧室前。
“这房子的实际使用面积有将近三百平米。楼下南边是大厅,北边有厨房、卫生间,还有这个房间。这儿原来是一间卧室,按照要求,我们会在今晚之前把这里改成书房。”瘦子煞有介事地介绍,仿佛秦天就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他欠着身子,伸出手来示意:“这边,上楼。”他引着秦天往楼上走。楼梯的扶手是实木的,雕着盘龙的花式。楼梯上蹲着一个工人,在叮叮当当地敲打。“实木楼梯——刚才那位领导要求我们加装防滑条。”瘦子指了指楼梯转弯处的墙壁,“这幅画也要拿走,领导说墙面要干净。”
秦天一步一停地跟在瘦子的身后。他静静地观察,悄悄地判断,来人果然很难缠。
“楼上是两间卧室,都有独立的洗手间、衣帽间,还有个大阳台,两个房间公用的,特别大。”瘦子介绍得很仔细,俨然是要把这房子卖给秦天的架势。“都是朝南的,太宽敞了。要我说,一间房间,就比咱们刚才去的那套大。北边还有一个房间,之前是书房,领导要求我们改成洗衣房。”他站在过道里,“北边有个大露台,新的衣架、洗衣机和烘干机下午一步到位。这房子南边就是公共绿化带,后面公寓的人大早上就都去上班了,很晚才回来,这儿几乎没有人打扰,安静极了,真的很棒!”
秦天没有停留,他绕过瘦子,走进东边的卧房。房间里有一个五十来岁的保洁正在打扫洗手间。月色的地毯显然是新换的,实木大床上空无一物,还没有来得及换上新的床垫,看来是刚刚清扫干净了。往前走的同时,秦天恍然回头——洗手间的隔壁,偌大的衣帽间,他的衣服是填不满的。
或许,可以让别的什么人帮着填满。他转回头,往外走。通透的落地窗,是两扇可以推开的门。走出来,同一个院落,却和刚才在高楼上看到的截然不同了。秦天恍惚了,他仿佛看见了院子里有孩童在嬉戏。清脆的笑声让围墙上的粉色小花绽得如同五月里的蔷薇。
孩子在追着谁跑?是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女人边跑边回头对着秦天笑:“你就看着,也不下来帮我!”
秦天是快乐的,他抑制不住快乐的脚步,转身往回走。走到刚才的衣帽间前,那些空落落的柜子满了——满是女人的衣服,还有她的皮包,她的首饰——清一色的蔚蓝。秦天急匆匆往下走,一路小跑着冲进院子里。他跑得太快了,带着一股子冷风,一下子冲散了院落里的美好。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轰”的一声,一道惊雷响彻天际,他对郭浩说的话,从天空中荡进他的心里。
三月的第十天,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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