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怨憎会
『有些仇,有些怨,
看上去不打紧,
却一世都解不开。』
说不上是什么时分,天上的云彩镶着淡紫色的边,湖面上粼粼的波纹被些看不见的东西打扰了,化作一片细密、晶莹的碎粒。秦天看看湖水,再看看天空,把手臂伸展开来,在亭子的飞檐下,接住了一个水滴。
“下雨了。”戴茜在一米开外的柱子旁,轻声叹息,“我以为,是我先来的,怎样都不可能输给她。怎么想得到,她那么轻而易举就赢了。我改了名字,没有用。我改了打扮,还是没用。我耗了一年,考进你在的大学……”她不说话了,低声抽泣。
秦天走出亭外,一手接着雨水,一手朝九曲桥的那头招。徐仁柱呆呆地立在那里,踟蹰不前。
“秦天。”戴茜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你还是要等下去。可是我……”她缓缓抬起头,泪眼迷蒙。“我能,抱一抱你吗?”
秦天先是一惊,紧接着连连往后退,后背抵在柱子上,两眼急切地看向开始朝这边奔跑的徐仁柱。戴雨柔没有得到答复,以为那就是默许。她莞尔一笑,张开双手,紧紧地,拥住秦天,拥住她此生唯一的美好。她把脸靠在秦天的胸膛上,倾听他沉沉的心跳,一下,一下,击打着她的青春岁月,一去不返。
“够了。”秦天无奈地叹了一声,“戴茜,走吧!放了你自己。”
“不。”她抬头,脉脉的望着他,“你这样执着,凭什么要我放手?”
“天儿!”徐仁柱在桥廊上站住,犹豫着要不要过来救他,“那什么……”
“她喝多了。”秦天伸手,搭在戴茜的肩上,推她。
戴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死死地扣着秦天的腰。秦天想要使劲,又怕一下子把她推进湖里。
他焦急地冲着徐仁柱喊:“老堆,帮我把她拉开。”
徐仁柱走过来,站住了,伸出手,又缩回去,很是为难。“这,我怎么拉?”
“用不着!”戴茜缓缓松开手,站定了,抬手轻抚秦天的面庞。秦天急忙躲开,瞪着眼睛看她。“戴茜,你疯了吗?”
“疯了?不可以吗?你疯了多久?”她笑道,“你们有话说,我让开。雨不大,桥上挺凉快的,我去那边等你。”她转身,走到廊桥上,倚着桥栏坐下,看着湖水,倒像是个清闲的少妇。
“她,这是发什么神经呢?”徐仁柱走过来
秦天踩了徐仁柱一脚。徐仁柱苦着脸,弯腰,掸掉鞋面上的尘土。
“你这人真是的,都多大了,还来这招。别拿我出气了。你来又不是为了我,你是盼着何青雨能来吧!”他站直了,扭头朝岸边的大道看了一眼,“要来早来了。听‘烟囱’话里的意思,她应该是在等‘老头子’过去,今天不会来了。”
秦天深吸了一口气,侧身,倚在柱子上,一脚踩在石阶上,看雨点落在湖面上,一滴,又一滴。
“要是今天不来,你,”徐仁柱的眼神闪烁,惴惴地问,“你会联系‘老头子’吗?”
铃铛随风摇摆,“丁零当啷”的,自顾自地愉悦。天色已然昏暗,岸边的路灯眨着困倦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挣扎着,点亮了绿茵长廊,和饭店里璀璨的灯光,遥相辉映,把整个江畔小筑缀成了一片金灿灿的,星空下的汪洋。
秦天没有回应徐仁柱的问题。
他凝神远望,好几个酒疯子从里面跑了出来,在绵绵细雨中旁若无人的舞蹈,在荧荧灯火下肆无忌惮的歌唱。“大烟囱”跟着出来,没有去管那些人,径自沿着大路往外走。他的身影在树与树之间时隐时现,最终,停在临近大门旁的一棵树下。
一辆商务车驶进来,在“大烟囱”面前停住了。拉开车门,他进到车内,关上车门。车继续往里行进,在快到江畔小筑的广场外,被几个酒疯子拦住了去路。
“大烟囱”从车上下来,叫人把那几个醉鬼拉开,指挥车辆停到广场上的停车线里。
“他变化挺大的。”徐仁柱在秦天的身边嘟哝,“天儿,何青雨是什么样的?”
秦天回头看徐仁柱,兀自笑了。“什么什么样?”
徐仁柱叹了一口气,胖胖的肩头跟着耸动。“说实话,要说漂亮,戴茜和她,其实不相上下——不是一个类型而已。但是,那丫头身上……怎么说呢,何青雨的身上多了点灵气。”
秦天低下头,看着湖面,微笑不语。
“你当初跟她说清楚了吗?”
“那时候……”秦天想了想,“她就是她,和她在一起待着——开心。”
“开心?”徐仁柱的脑袋朝右侧歪了一下,“没了?”
“没了。开心,不够吗?”
“哦。”徐仁柱呆呆地点头,“为了开心,这么多年,不必要吧。”
秦天对着湖水轻笑,“只有她在,我才开心。”
徐仁柱把手搭在秦天的肩上,和他一起看远处的人群。“‘烟囱’真是出息了。天儿,你有没有想过,他跟何青雨会不会……他的变化这么大——男人吗,这种变化,总归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他们,会不会?”
“不会。”秦天很坚定,他坚定的目光跟“大烟囱”的不期而遇的时候,后者忽而笑了。
商务车的车门被拉开,一个曼妙的女人从车上走下来,穿一身奶白色的法式赫本裙,脚下是一双奶白色的细高跟鞋。她在车边站定了,转身从车里拿了双白色的旅游鞋,丢在地上,当着众人的面,把皮鞋踢掉,换上旅游鞋。她弯下腰,想要拿皮鞋。“大烟囱”走上前,扶她起来,帮她把皮鞋拿进车内,关上车门。
女人留着轻薄的法式刘海,乌黑的秀发在脑后盘了一个法式的髻,松松的,没有点缀。她还没来得及挪步,就被丁茹死死地抱住了。丁茹大声地尖叫,拿脚踢开“大烟囱”,抱着那女人,激动得像个中了亿万彩票的赌徒。
紧跟着,广场上所有人都惊叫起来,秦天身旁的徐仁柱也跟着大叫:“天呢!天儿!那是谁?是她吗?她来了?她回来了?天儿?你还在吗?醒醒!”他用宽厚的手掌拍打秦天的脸颊,先是轻轻的,几下过后,他使劲抽了秦天一巴掌。“天儿!醒了吗?是她!真的是她!何青雨,她,她她她……”徐仁柱还在语无伦次的惊叫,秦天已经撒开腿,在廊桥上狂奔。
他没能立即奔到广场上,在廊桥中间,他被戴茜拦住了去路。她往左、往右,用身体挡着他,不让他前行。
“你要干嘛?去哪儿?你没看见吗?她是从‘烟囱’的车上下来的,还不够明显吗?别过去,别去了!”她几乎是在怏求他,双手抓着他的手臂,身子没了力气,跪倒在他面前。
秦天使劲甩开戴茜的手,一个侧身,从她身边跨过去,毫无顾忌地跑。即便是跌进湖里,他也在所不惜,他要过去,到“她”身边去。“嘭”的一声,他跌到了湖畔的草丛里,昏沉沉的,缓了一会儿,他甩了一下脑袋,眼前,一个高大的身影逐渐清晰。
“烟囱!”他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对着地面吐了口浊气,猛地挥拳,把“大烟囱”打翻在侧。“我忍你很久了!”他咬牙切齿地喊。
“大烟囱”慢慢站起来,抬脚就踢。这一脚没有踢到秦天,把匆匆赶来的徐仁柱蹬到了地上。胖嘟嘟的身子在地上打了个滚,颤巍巍的起来,立在两人之间,颇有一副老班长的派头。
“干什么!”徐仁柱大吼,“几十岁的人了,活回去了吗?”
“你说的对。”秦天的嗓子里发出猛兽一般的“吼吼”声,“这一架,早该打了!”他推开徐仁柱,扑到“大烟囱”身上,硬梆梆的拳头往他的眼角砸过去。
“大烟囱”未及躲闪,生生的挨了一拳,抬脚就踢在秦天的膝盖上。秦天跪倒在地,“大烟囱”紧跟着又是一脚,眼看就要踢到秦天的鼻头。徐仁柱用身体接住了这一脚,圆滚滚的身子又倒了下去。他没有立即起来,躺在地下喘气,尽可能的,没有喊得太大声。“都住手,你们是想叫大家都来看你们的笑话吗?”
秦天站起来,伸手扶起徐仁柱,还想要继续上前,被后者死死地拉住。“大烟囱”没有再上前,他用左手抹了一下眼角,冷笑道:“秦天,你想干嘛?要去哪儿?”
“不关你的事!”秦天的手恨恨地掐了徐仁柱一下,后者随即痛苦的哀嚎。
“事到如今,你还这么自信。你瞎了吗?还不干我的事?”“大烟囱”笑得分外得意,“老实说,那天我就是故意把你叫到那儿的。”
秦天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愤愤地低吼:“你还好意思说。”
“大烟囱”揪住秦天肩头的衣料。“我不好意思?你一天天,没皮没脸的往她家里跑什么?”
两个人扭作一团,手里不消停,嘴里也没闲着,骂骂咧咧,实在不像两个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徐仁柱试图劝阻,宽厚的身子怎么也挤不进两个壮硕的男人之间,普普通通的身高在这两人身边,没有半点优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过了一会儿,他没那么紧张了,像个好事的老太太看两个孩子在泥潭里打滚。他乐呵呵地看着,不经意瞥见廊桥上的戴茜。
她独自坐在桥栏上,失神地看着湖面,脸上出奇的平静,看样子,是想开了。
“我要是你,这就走了,还在这里干什么?等着被羞辱吗?”“大烟囱”用膝盖顶开秦天,整理衣服,轻蔑地笑。
秦天也笑了。他站定了,抬手擦掉嘴角的血渍。“就凭你,想蒙谁?你拦着我,因为什么?”他放声大笑,“你要是不拦,我倒犹豫了。现在,很明显了,那不是你的车!更不是你的人!”他推开徐仁柱,冲着“大烟囱”吹了一个轻佻的口哨,迈步朝广场走去。
“大烟囱”的脸色一沉,紧跟上去。徐仁柱匆匆跟过去,拉住“大烟囱”。“别这样,秦天很不容易的,你别……”
“大烟囱”瞪着他。“就他一个人不容易吗?你还有脸拦我?”他顿了一下,若有所悟,冷笑道:“他没跟你说。呵!”他甩开徐仁柱,紧赶两步,跑到秦天前面。
徐仁柱的两手在身侧狠狠地捏紧了,再放开,不服气地赶上去,紧抓住他。“什么意思?和我有什么关系?把话说清楚!”
“大烟囱”顾不上回话,一脚蹬开他,赶到何青雨身边,焦急地催丁茹松手。
徐仁柱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换了一面孔,乐呵呵地说:“都到啦!真是太好了,来,来,都进去吧!”他的右手死死抓住“大烟囱”的手腕。当着众人的面,后者不能发难,只得悻悻地随着他往里走。进到门内,徐仁柱悄悄回头,冲秦天挤了挤眼睛。
秦天淡笑,赶上去,却无法靠进。丁茹叫嚷着,把旁人往里轰,自己一动不动的,手里一点都不肯松。“我的画呢!”
何青雨的眸子被灯光照得荧荧的,浮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带来了。”她的声音还如往昔一般清灵、澄澈。她转身,敲了敲驾驶座的门,驾驶座的窗玻璃落下去,有人从里面递出来一卷画纸。何青雨接过画纸,交给丁茹,嫣然一笑。“那,一张不少!”
丁茹笑得像是年画上的胖娃娃。“太棒了!爱你哦!亲爱的,怎么这么晚才到?‘烟囱’那个臭东西神秘兮兮的,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她一手抱着画,一手牵着何青雨的手,边走边问。
“我的行李险些丢了,下午才找着。天气太热,一身的汗,洗了个澡才来的。想我了?”何青雨被丁茹带着,进到门内。
“这还用问。你个死没良心的,不打招呼就走了,也不回来找我!”丁茹边走边埋怨。
何青雨笑道:“青河变化太大了。”
丁茹在大厅的沙发旁站定了,转身,伸手捏了一下何青雨的鼻子:“原谅你了。走……”她顿了一下,嘴角一撇,“我先进去啦!等你哦!”她冲着秦天坏笑。
看丁茹走开了,秦天走上前,闷闷的,不知所云。“几时到的?”昨天?刚才?他觉得自己没有和眼前的人分别太久。
何青雨慢慢转身,清丽的脸庞像梦一样出现在秦天的眼前。她长大了,淡淡的妆容下,却还是当年那个柔美的姑娘。“两年了。”她满不在乎地说,目光却不在秦天身上。
没来由的,秦天的气息就不平稳了。“你说什么?两年,你回来两年了,今天才……”
何青雨像是看不见他似的,朝他身后伸出手去。白皙的手指,干净的,没有任何点缀。“你好啊!好久不见!”她的笑还是那般轻柔、动人,她在跟秦天身后的人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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