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新人笑
『想念——在爱情开始的地方。』
1、
就在秦天跟褚成进行那场非正式的部门谈话的同时，市场部的专员们正和彻夜不眠的疲乏竭力抗争着。他们一个个睡眼稀松的，要么耷拉着脑袋，要么索性趴在桌上跌进了梦乡。
也有几个精神的，常年熬夜的年轻人，总有几个杰出的代表，对于偶尔的通宵达旦处变不惊。他们隔着“鸽笼”的隔板相互鼓劲，在旁人看来，更像是在调侃。
“又震了。”那声音很小，要是有人打呼噜，这声音就会被掩埋。
“什么震了？”有心的人听见了，并且立刻接上了话茬。
“电话，我的电话。”
“得了吧，这个时间，谁会给你打电话！”
“我妈。一早上，十七通了。”
“接啊？”
“不！”微弱的声音理直气壮，“我这是在加班，八辈子都没这么有理过。她这么打，我偏不接。回去她要是吼我，我就可以回嘴了。”
“没事找事。”
“啊！”郭浩大声地打了个哈欠，勉强伸了个懒腰。
“郭浩，你家里没给你打电话吗？”
郭浩拿着笔，在面前的文件上一下下的点，借助笔头和纸张的触碰核对自己完成的项目。他没能立刻做出回应，这在往常是绝不会的，但他刚刚熬了一个通宵，这样的迟钝是可以被接受的。
“唔。”他清了清喉咙，“没有。”
“怎么会呢？我们都接到电话了。你又跟家里吵架了？”
“没有。我昨晚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了要通宵。”
“哟，看不出来，你这么听话。”
“这不是听话，是成熟。”
说话的人从“鸽笼”里站起来，不加掩饰地朝郭浩投去疑惑的目光。“你要是熟了，喜马拉雅山上是不是得开花儿？”
郭浩抬起头，对那人欣然一笑：“你怎么知道那儿没有！”
那人悻悻然坐了下去。郭浩摇摇头，视线越过身旁狭窄的通道，看向右手边那扇紧闭的办公室的门。深吸一口气，他又瞧了瞧门外那几张空着的组长办公桌。好些年了，他头一次向往那个地方，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听见办公区的玻璃门响。
他伸长了脖子朝那儿瞧，瞄见了秦天，有气无力地抿嘴笑了一下，低下头，接着复核。不知道为什么，秦天一来，他就定不下心了。笔头在纸张上连着点了好几下，他微微站起来，看见秦天进了办公室，紧跟着，董大姐也进去了，站在门边跟秦天说话。
没多会儿，董大姐就沿着通道回人事部了。秦天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可以看见他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一阵子，他才从里面出来，右手握拳，捶了捶双腿。郭浩看这情景，不禁笑了。
他不会知道，秦天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才鼓足勇气走出办公室。
绕过三张办公桌，拐个弯，秦天轻轻叩门，里面没有回应。这该怎么好呢？
里面的人一定也在忙，和外面的人一样。如果推门进去，打搅了人家，第一印象恐怕会很糟糕。还有可能，里面的人在睡觉，让外面的人自生自灭。如果推门进去，打搅了人家，第一印象一定糟糕透了。
秦天的脸倏地红了，做了亏心事似的往后退着走。后背被什么撞了一下，又一阵酸痛。
“进去啊！”郭浩低吼，“快点的。”他不住地怂恿，见秦天一动不动，索性拽着他，直接推门入内。
“我介绍一下，”他一手拉着秦天，一手搭在门把手上，“这个是设计部的主管，秦天，秦经理。”
办公椅的轮子在地毯上“咕噜噜”滚动，里面的人站起来，走到秦天面前，伸出手，礼貌地微笑：“你好！秦经理。初来乍到，鄙姓何——何青雨。”
秦天的身子不自觉地晃了一下，伸出手去，握住那只白皙的手，紧紧的，死死地抓住了，吞吞吐吐道：“秦天，我是。你好，何——青雨。”
郭浩狠狠拍了一下秦天的后背，钻心地疼痛瞬间敲醒他的理智。是她——何青雨，正站在他的眼前，初相识一般，客套地微笑。
“这不是我说的那个结巴。结巴的是设计部的组长，叫宋德荣。这个是秦天，他一般不结巴。”郭浩连忙解释，“经理，我跟他关系很好的，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设计部，尽管找我！”
“是吗？”何青雨的手试探性的往回收，却没有奋力挣扎的意图，“你来，是都整理好了吗？”她看向郭浩，好像那只被捏得死死的手早不是她的了。
“没有。还没有。”郭浩苦着脸，“经理，你看，大家都一夜没睡了，再这么下去，也没什么工作效率。你慈眉善目的，能不能……”
“如果这是我给你们的印象，那倒是很好。”何青雨的眼睛一眨不眨，“我是想慈眉善目，只可惜总公司不给我这样的机会。如果有意见，不妨跟总公司投诉，也好替我抱怨一下。”
她的视线忽然转向秦天，就仿佛“抱怨”两个字是针对他的。秦天一惊，手里一松，何青雨的手就像泥鳅似的，一下子滑了出去。她转身走回办公桌，坐下，翻阅材料。
她的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的，很显然没有忙里偷闲——她的工作量远比外面那些人的要大。
“那，叫个午餐，让大家缓口气？”郭浩没皮没脸的凑过去，想尽了办法要休息一下。
秦天静下心来，默默地观察何青雨。她没有穿昨晚的衣服，一身干净的商务装，淡蓝色的——不出所料。刚才那双细高跟皮鞋，看她的动作，现在多半已经在桌子里头踢掉了。她的发型没有换——这该是她平常上班才会盘的发髻。如此看来，她昨天是从公司直接赶到江畔小筑的。
秦天恍然大悟，他昨天太开心了，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那辆被刘长智企图伪装成私家车的黑色商务车，正是董大姐在别墅外乘坐的那辆。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好跟酒精一刀两断。想起徐仁柱发来的视频，他又有些慌乱，该怎么好？解释？道歉？还是就地跪下？
“香。”他不小心说出了心里想着的字。
“对！”郭浩连忙接话，“那儿的饭菜特别香。怎么样，秦天，你做东？”
“当然。”既然她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好忧虑的呢！秦天找回了快乐的自己，走到郭浩身边，左手搭着他的肩膀。“何经理，我昨晚喝醉了，占用了你的房间。现在，赏脸一起吃午饭，我做东，当是赔罪。”他看见何青雨的脸上飘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犹豫，忙补充道，“叫上董大姐，我们几个部门沟通一下？”
“太棒了，我这就去喊董大姐。”郭浩拍了一下桌子，一溜烟没了踪影。
秦天回头瞄了一眼虚掩着的门，清了清嗓子，小声说：“青雨，我昨天晚上……”
“秦经理不必客气。”何青雨抬起头，目光没有半点温度，“我是新来的，我请吧！”
“哎哟！我请！我请！”董大姐微胖的身子把门挤开了，她来得出乎意料的快，“小秦啊！认识了吧！这位何经理，是总公司专门负责调整各个分公司架构的。国外回来的人才！郭浩来说一起吃饭，我都不敢相信，你可是难得这么大方的。不过呢，我之后要请假带儿子出去旅游，你们要辛苦了，这顿我请！走啊！快些！”
何青雨的身子微微动了两下，应该是在桌下穿鞋子。她穿着一双淡白色的细高跟皮鞋，走到董大姐身边。何青雨的妆容很淡，这样淡雅的妆容按说是挡不住任何神情变化的。但，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秦天寻不见任何熟悉的表情。他有些失望，但依然是快乐的，他紧随何青雨身后，跟着董大姐出了办公室。
一行人走到办公区的门边，何青雨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郭浩。“你负责给大家订餐，找财务处结账。订餐的时候叫好保洁服务，去会议室吃，吃完立刻继续整理。”
“不，不带我吗？”郭浩简直不能相信。
何青雨转回身，不看他。“秦经理刚才说了，这是部门之间的商务餐，只我一个人带下属，不合规矩。”说完，她走出去，挨着董大姐，一手抓住楼梯的扶手，踩着细高跟，“哒哒哒”的往下走了。
秦天把两手插在裤袋里，耸了耸肩，对郭浩深表同情，走出门外，拿脚抵住将要合上的玻璃门，“我给你带点什么回来？”
“滚！”郭浩愤愤地吼。
秦天没生气，他乐呵呵地松开脚，快步赶上两个女人，他是快乐的。
2、
这份快乐不属于郭浩。他愤愤地回到座位上，拿笔头狠狠地扎纸张空白的地方。纸张上瞬间出现了好几个洞，每一个洞眼都是一分念想。他丢下笔，用拇指恨恨掐了一下食指的指腹。他是怎么了？才几分钟，就开始想念。
合上面前的文件夹，他用左手托着下巴，看向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回想短短的一天。昨天大概也是这个时候，他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进来，钻进秦天的办公室里，悄没声地关上门，一转身就瞧见了她——何青雨。
她那时候正背对着玻璃隔墙站着，跟董大姐交谈。她一边说话，一边用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黑色发梳把过肩的长发盘成了个法式的髻。手指很灵巧，是她给郭浩的第一印象。他那时已经呆住了，倒不是色迷心窍——他看不见何青雨的样子。他只是被她的年龄和性别惊呆了。
有那么一会儿，他猜测她是新的市场部经理带来的助理。从总公司调来的精英，带一个年轻的助理是合情合理的。直到董大姐看见了他，朝他招手，他才从惊异中缓过来，一步一停地往隔壁走。
市场部主管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郭浩走进去的时候，何青雨转身看向他，嘴角微微上扬，清浅一笑。他就在那一刹那跌进了爱情的汪洋，险些不能呼吸。
“郭浩，你怎么来了？”董大姐问得很随意，“我介绍一下，这是你们部门新来的主管，姓何。”
何青雨往前走了一小步，双手背到身后，笑眼中有着万般看不透的心思。“你好，鄙姓何，何青雨。”
“郭浩？”董大姐跟着走过来，推了一把郭浩。
他这才回神，慌乱地打招呼。“啊！你好，我叫郭浩，浩瀚的浩。”
“你来得正好，帮帮忙，通知你们的人来加班。”董大姐急吼吼地说，“你们私底下有个群吧，发个消息？”
“加班？”郭浩看向何青雨，她已经走到书架旁，从那上面抱下来一摞资料，放在办公桌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她伸展了一下身体，转回身，走到办公桌边，坐下，一边翻阅资料一边说话。
“是的，要辛苦大家了。麻烦你通知一下，我需要各位核对三年来自己经手过的所有项目。如果对此很有把握，可以不用过来。”她抬起头，晶亮的眸子里闪着万千烟花，“会不会有困难？”
“不，我可以给他们发消息。但是他们可能不会这么快来，今天是周末。”他不确定她是不是明白他的意思。
她淡淡地笑，低下头，翻一页纸，轻声说：“那谢谢了！”
“郭浩！”董大姐又推了他一下，“那你发消息，我去叫我的人打电话。你还愣在这儿，还不赶紧的？”
郭浩的脑袋像是上了锈的齿轮，一格、一格地转，他讷讷地看向董大姐，看她瞪着自己，悻悻地笑道：“知道了，我发个消息很快的，你先回办公室，我给经理介绍一下情况！”
他推董大姐离开，再走回办公室内，轻手轻脚地走到何青雨面前。
“经理，我跟隔壁挺熟的——设计部，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
“暂时还没有，谢谢！”何青雨没有抬头。她的声音清灵地，穿透了他的胸膛。
“好。我多嘴说一句，设计部有个组长情况比较特殊。”
“特殊？”她依然没有抬头。
“嗯，有点结巴。但不妨碍交流，他很老练。我的意思是……”
“明白了，谢谢！”
“那，我去忙我的了。经理，我可不可以叫你……”
“现在这个称呼就很好。”何青雨抬起头，莞尔一笑，目光就是送行的暗号。
郭浩笑了，淡淡的。他微微点头，退着走出去，没有关门。坐在他的位子上，一扭头就可以瞧见她。他一边工作，一边看她；一边吃午饭，一边看她。临近傍晚的时候，她离开了。他竟开始想念，心头犹如有千万只兔子在蹬踏，于是，他在焦躁不安的情况下给秦天打了电话。
子夜时分，董大姐匆匆来找他，说是要去找秦天的住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迷迷糊糊地带董大姐去了那间发霉的屋子，又是怎么提着秦天的行李赶到了高管宿舍。她没在那里，他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欣喜。
这颗悬着的心直到回到办公区，隔着狭窄的通道，看见她在灯下静静坐着，才平静下来。而如今，这扇门关上了，她不在那里。她走开才几分钟，他又开始了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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