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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抽丝剥茧眉目稍现 露水显山花木待识


回到局里,林振第一时间向副局长黎岱汇报了案情。黎岱给这个案件命名“3.18中毒案”,责成林振为负责人,成立四人专案组,尽快破案。
下午四时许,林振的办公桌前摆着窦二虎的尸体解剖报告和他的手机号码的调查报告。这是市局刑侦大队办公室,林振准备和牛鉴、卞秋豪以及黎子墨讨论案情。
或许是因为黎子墨的缘故,黎岱也参与了讨论。
林振拿起面前的材料,说了几句开场白,然后让法医卞秋豪先发言。
卞秋豪喝了口水:“死因很简单,尸表无任何外伤,各项解剖结果都写在报告上了,就是单纯的煤气中毒。死者血液中COHB含量达到80%,中毒时间超过10小时。我开始尸检时是9:52,尸体的温度是11.27度,结合尸斑、尸僵和角膜的状态,倒推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下午1点至3点之间。胃内食物稍微变软,但外形接近完整,可以判断死亡时间约在餐后两小时之内。
“胃内检测出扎来普隆,根据检测数据推测,剂量约在20片左右;也检测出大量酒精、麦芽糖和酵母,推断死者午餐喝了不少酒,估计有白酒有啤酒。过量的安眠药,加上酒精,加上大量的一氧化碳中毒,房间窗户都紧闭着,应该用餐后很快就死了,估计不超过两小时。
“另外,鉴定科说厨房里的那两根头发没有毛囊,没有检测意义,暂做备用,根据案情发展再说。”
林振看向牛鉴:“法医的结论出来了,你的看法如何?”
林振的话音刚落,牛鉴就接上了:“从目前不能断定是自杀还是他杀,虽然门窗都完好无损,室内也没有搏斗痕迹;鞋印很乱很多很模糊,无法提取;指纹提取了四枚,依房东和邻居的说法,窦二虎经常带女人过来玩,常常换新的,这也就不难理解了。
“勘察结果显示,现场的部分大物件有擦痕,比如饭桌和床。以卞法医的说法,死者喝了不少酒,有白酒有啤酒。白酒瓶上提取了三枚指纹,和信息库里的对比了,两枚是窦二虎,另一枚未知。而啤酒瓶——看样子是昨天喝过的那七瓶——上面的指纹零零散散,很像是刻意戴着手套破坏掉的,没有提取的价值。
“啤酒瓶上的指纹如果是刻意破坏掉的,说明是百分百的他杀,但这点没法证明。我的想法是,凶手和窦二虎是熟人,共进了午餐,喝了酒。这时候凶手不可能戴手套的,事后专门去清除酒瓶上的痕迹,就太明显了,就戴上手套选择性地破坏,这样,不容易引起怀疑。至于大物件上的擦痕很好解释,屋里要搞卫生嘛。
“室内的物品上有的有指纹,有的有擦痕,这说明凶手把自己接触过的东西全部抹除了痕迹。凶手是有针对性的抹除,而不是对室内所有物品全部抹除,如果是这样,说明凶手的防范心理极强,咱们提取的指纹绝对不会是凶手的。
“还有,被单和被罩都像新换过的,这说明凶手太细心了。其实,衣服被单提取不到什么。”
“照这样想,”黎子墨插话,“凶手在铺上新床单前,一定把木床也擦了个遍喽?”
“没错。”牛鉴感慨道,“如果是他杀,这凶手清除自己留下的痕迹好有耐心啊,我用放大镜一点一点地照遍卧室和客厅,竟没发现一根毛发,真不知凶手怎么做到的,按说不应该这样。窦二虎的毛发总该有吧?估计凶手不能断定哪根毛发是自己的,哪根是窦二虎的,索性全部清除了。”
黎子墨停下手中的晨光中性笔,用笔尾轻轻顶着下巴,目光中透出思索,“凶手是不是常来呀?”
“咦?”林振和黎岱交汇了一下眼神,“啥意思?”
“如果凶手就来这一次,有必要费这么大工夫清除痕迹吗?就算掉个三两根头发,没有毛囊也检测不出DNA呀。我怀疑凶手常来,楼上楼下都逗留过,担心留下物证,为保险起见,索性来个大清除。”
“嗯,这想法有见地。”林振瞅了黎岱一眼,表示默许。
黎岱也微微点了下头。
牛鉴补充:“我把下水道掏了,但没有头发。不知道是本来就没有还是凶手给清除了。这个只能存疑。”
黎子墨低下头,刷刷记着笔记。
黎岱发表看法,“凶手不可以是房东吗?”
“咦?”众人惊愕得一齐出声。
“笛卡尔不是说嘛,‘我们要怀疑一切可以怀疑的东西’,房东完全可以昨天杀人啊,然后伪造现场,今天来演一场戏,不可以吗?”
“哦……可以是可以,”林振思忖片刻,“可是动机呢?”
“那就是接下来的工作嘛。办案子切忌先入为主,我感觉你们都好像把房东排除在外了,在臆想一个冥冥中的凶手,是不是?”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点头。
黎岱微微一笑:“讨论的好处就在集思广益,多讨论是多多益善……牛鉴继续吧。”
牛鉴接着刚才的话题作结:“如果是他杀,这个凶手很狡猾,物证这方面依我看是别想了。”
“林队说说吧。”黎岱看向林振。
林振松了松拧紧的眉毛:“其实局长刚才说房东有可能是凶手,逻辑上是讲得通的,我已决定把他纳入侦查对象。总体上,我同意牛鉴的看法,牛鉴的分析很细致很有特色,很多看法和我不谋而合。从啤酒瓶这个疑点上,我认为是他杀。”
牛鉴说:“说窦二虎是自杀也能说得通。就目前的勘察情况来说,没有他杀的显性证据。”
“根据那家女邻居的说辞,那晚从后门出去的很可能就是凶手。这个信息对我们太重要了,我觉得首先以这个信息为突破口,先联系打电话给房东的那个人。局长,您看呢?”林振望着局长问。
黎岱微微颔首:“嗯,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不要被自己的思维限制住了,我指的是,不要只把嫌疑人锁定为女人或男人,那位女邻居根本没看清是男是女。”
黎子墨飞快地记录着,她这时停下笔说:“我觉得凶手是女人的可能性极大。理由是喝完酒就把酒瓶放进纸箱里,这不是男人的行为。就凭房间里的杂乱样,窦二虎不可能有这么整洁。”
“嘿嘿,你别搞性别歧视啊!”牛鉴说完一笑,其他人也禁不住莞尔。
卞秋豪反驳:“把酒瓶放进纸箱里可能是窦二虎一贯的习惯,因为地上没有空啤酒瓶,都在纸箱里。这和整不整洁不一定有关系,要不,其它方面怎么看不出整洁呢。”
黎岱问林振,死者家属的意见如何。林振说,解剖前就和死者家属联系上了,窦二虎的父母对儿子的死非常伤心,也非常意外。他俩知道儿子不成器,却不认为儿子会自杀,因为儿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活阎王,所以对解剖没有意见,希望咱们早早拿出结果,早早破案,给儿子一个交代。
“窦二虎的死因简单纯粹,尸体解剖后,已无保存的必要,要不要告知他们领取尸体?”
“先等几天吧。”黎岱说完,转而看着只有两页的通话记录,说:“自从有了微信,打电话的少多了,半个月就这么点儿。不过,还怕是大海捞针哩。”
“大海捞针也得这么做,反正调取这个不复杂,营业厅很配合。”林振说,“其实一个星期内的就够了,凶手一般在动手的前两天和猎物联系。”
“如果凶手仅仅是用微信和窦二虎联系呢?”
“怎么,用微信查不出吗?”黎子墨一脸不解。
“还真是哈。”林振摸了摸后脑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想起了两件事。
2013年秋天,林振经手了一起恶性爆炸案,死亡8人受伤11人。侦查过程中,需要调取嫌疑人的微信聊天记录。当时,他在县级公安系统。他代表县公安局和腾讯官方联系后,遭到了拒绝。答复是“腾讯后台不保存聊天记录”、“要保护用户的隐私”之类。
林振打通各种渠道,找到在腾讯工作的员工,了解到腾讯的说法不可靠,虽然他们有自己的立场和理由。数据肯定是有的,但时间长了就不好说。腾讯官方的一个说法是:全国那么多用户,全部长期保存起来,可能吗?
不过,真要是涉及到严重的刑事案件时,必须由省委的“网信办”这个部门出面,联合公安和司法部门去申请,腾讯那边才会配合去查询提取,并且还要签署一系列保密协议。
后来,林振按照这个提示上报领导,再一级级上报,最后由省委出面,终于拿到了聊天记录,破了案子。
可是到了2016年1月,由现任副队长经手的一次案件中,腾讯官方却拒绝合作,理由是微信已运营五年多,用户已八亿多,哪能保存那么多数据?
他打开手机相册,翻出那张腾讯官方法务部专门寄给副队长的答复函,白纸黑字上赫然写着:
由于微信聊天记录采用“点对点”和“加密”技术进行传输,我方未保存聊天记录,其仅保存在用户自己的手机或电脑等个人终端设备上,仅用户自己可查看,我方无权查看,因此无法协助。我司一向致力于营造绿色的网络环境,依法保障用户和公众的合法权益,在法律法规允许的范围内将全力配合贵方开展调查,敬请知悉并谅解。
这不是扯蛋吗?什么叫“在法律法规允许的范围内”?公安和司法机关办案,还需要民营企业同意?而且聊天信息也不是腾讯的商业秘密,更不是企业资产,属于个人信息,公安机关出于办案和维护社会稳定的需要,凭什么不可以调取?
当时,副队长跟领导发完牢骚后,领导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按照腾讯公司法务部的说法,私聊内容的外泄,在法律上是需要用户授权的,这属于用户私人数据,法律要保障公民的隐私。说到底,还是得看情况。不是重大刑事案件,不由省厅出面,人家不鸟你。
结果,那个案子因为死的只是一个无名小辈,够不上兴师动众,副队长只得放弃再次向腾讯讨要说法的打算。案子也因为证据不足而草草结案了。这一年多以来,没听说谁还从腾讯调出来过聊天记录,也可能因为案件都不够重大。
想到这,林振身子一紧,隐隐觉得这个案子可能不会顺利。黎岱像是察觉了他的内心:“如果凶手只是用微信和窦二虎联系,可就难办了。窦二虎的手机不在现场,一定是被凶手拿走了。没有他的手机,办案难度大多了。不过,社会上多一个混混少一个混混,有什么区别?这样一个人的死,一个人,咱们没法跟省厅开口的,只能在咱们的能力范围内尽量破案。”
“嗯,我明白了。”林振点头,长出一口气。
黎岱起身,看了林振一眼:“子墨啥也不懂,你要多批评多指导呀,多带几个接班人出来,你也轻松些。”说完出去了。
林振把通话记录拿到黎子墨面前:“接班人,好好干吧。你听到了,这个案子可能不好办哟。通话记录牛鉴还没来得及查询,就麻烦你一个一个查询吧,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黎子墨接过通话记录的材料,撇了撇嘴:“我有预感,凶手的通话记录根本不在这里面。”
“为啥?”
“凶手的心思有多细密,你是看到了,人家不可能会让我们钻这个空子的……不过,我会认真地执行这项任务,放心好了。”
“那么,打电话给房东的那个人就由我来调查吧。我一定要顺着藤子摸出瓜来。”牛鉴站起身扩了扩胸。
“没我什么事了吧?我撤了,还有个案子等着我呢。”卞秋豪端起了茶杯。
“分头行动吧。”林振吩咐道。
“林队。”身后的呼叫打断了林振的思绪。他回头一看,是牛鉴。
牛鉴兴奋地说:“黄武鑫答应和我见面了。”
早上,牛鉴在市局门口刚一碰到林振就兴奋地说,打电话给房东的那个人联系上了,叫黄武鑫。不过,黄武鑫似有抵触,说没时间见面谈。
“我给他做了一番思想工作,他说考虑考虑。就刚刚,他答应和我见面,并说出一些窦二虎的秘密。”
“太好了!你尽快和他见面吧。”林振说。
“他呀,已经跟我透露一个秘密了。他说,他和窦二虎是一个地儿的,以前有个棋牌室,一直由窦二虎罩着,当然窦二虎也是给马一龙打工。他和窦二虎关系不错,知道一些窦二虎的秘密。他说他愿意配合调查,毕竟,他也不想窦二虎死得不明不白。
“还有,他放出来一个重磅炸弹,说窦二虎一个月前睡了马一龙的马子,马一龙曾放出话来要窦二虎死得很难看,窦二虎可能是太害怕了,就自杀了。”
“有这种事?”林振不由得拧紧了眉头,案情似乎扑朔迷离起来。
一声鸟鸣从头顶划过,他循声望去,一只小鸟在路旁的景观树上轻捷地掠过,向着蓝天翩翩几个弯后,转眼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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