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不能为世人所知

不出一炷香工夫，那灶火上方已经搁上一只浴桶，阵阵白烟袅绕。柳拂撩起衣袖，将眼前分开放的药材，按照顺序，依次丢入水中。

不多时候，原先透白的清水，滚滚而出黑绿药汁，一股浓烈的药味儿转眼弥散整个院落，将进来的一干人等，几乎熏了个倒仰。

众人无不提袖掩鼻，面露厌恶。这是怎样难闻的味道，可站在最前的柳拂，却像没事人一般，眉稍都不曾转动半分。

“皇上，奴才见过皇上，见过太后，见过皇后娘娘。”萧福被熏的转眼的时候，陡然看见院门口那一大阵仗，立刻跪地高呼。瞬即，满院跪倒一片，除了还在烹制药汤的柳拂。

皇上等人却看都不看，径直奔向柳拂，以及她身后躺着，面无人色的萧天逸。

一看见萧天逸气若游丝的模样，太后与皇上便红了眼。皇上更是眼露沉痛，他一听说王府动静，立刻亲自带着王太医马不停蹄赶来，为让那马儿狂奔，侍卫几乎抽断马鞭。

王太医一上来，就为萧天逸把脉。面对皇上疑问眼神，王太医黯然摇头。

皇上眼眸微沉，转眼望向那一直视他人于无物的柳拂，“柳拂，你当真能救逸儿？”

柳拂恍似听不见，一味搅弄药汁。众人心中惊诧，这柳拂竟这样大胆，连皇上问话都敢不答。太监上前就要训斥，被皇上抬手拦住。

皇上屏息静待，众人自然不敢出声。一时间，院中只能听见柳拂搅动水流的声音。随着时间过去，院中气味越来越浓，几乎达到叫人闻之欲呕的地步。

就连与药草打交道多年的王太医，都忍不住蹙眉捂鼻。

皇上拧紧眉头，深沉龙目紧紧看着眼前专注女子，听闻柳拂乃是药仙神医郭扶摇的关门弟子，那郭扶摇身负绝妙医术，传闻能够起死回生。想必，他的徒弟自然不能差了。

想起几日之前，他险些杀了她，而如今，逸儿却要靠她来救。一时间，即便作为天子他也涌起庆幸之感。只要能够救下逸儿，区区一个柳拂，他还容得下……

“王太医，她真的能救逸儿？”

王太医深思，仔细辨认出那药汤之中的数种药材，犹豫点头：“传闻柳侧妃师从药仙郭扶摇，想必医术十分高明。只是微臣以为，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可不是走到穷途末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么！

这时从院外走进几名侍俾，每一名手中都端着一碗药，一顺进来一共五碗。恰是这时，柳拂放下手中长棍，命人看着火候，定要小火煮着。

回转身，她静静扫视眼前世间最位高权重的几人，清透眼中并无异色，只在看见须发皆白的王太医时，眼神骤亮，疾步上来便问：“敢问那金针秘术，可是老先生所施？”

王太医一愣，望了皇上一眼，点头：“确实是老夫所为，不知……”话说一半，被柳拂打断，“那就请老先生再试一次金针。”

随后交代清楚详细，只见她每说一句，王太医浑浊老眼之中，精光愈盛，望着柳拂的眼神越发惊喜交加。

“如此，便麻烦王太医了。只等我喂完药，就请您动手。”

王太医赶忙点头，跟在柳拂身后，直接越过皇上太后一干人等，来到萧天逸榻前，将其衣裳竟褪。

等他将金针布好，两人相视一眼，柳拂便抬起萧天逸下颚，往他口中喂药。可萧天逸本已药石罔效，一时竟然喂不进去，药汁沿着脖颈滑落。

王太医看了，心中忧虑：“柳侧妃，看来这王爷已经喝不进药了，要不就……”

不等他说完，却见柳拂扬脖喝进一大口，随后嘴对嘴强行哺进王爷口中。他一时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抬眸，果见皇上太后等都惊讶莫名。

苏风暖回神，身子刚动就被一股外力止住。侧眸对上陈贵妃肃穆的脸色，只摇摇头，她便咬牙吞下胸中郁气。

紧紧握紧手掌，她暗想只要能救天逸……

整整五碗药，全数被喂进萧天逸口中。当喂下最后一口后，柳拂起身对呆愣的王太医示意，“王太医，速速施针。”

王太医如梦初醒，连忙扬手，在萧天逸各大要穴扎下金针。与此同时，柳拂往后伸手，从侍卫腰间抽出佩剑。

“噌”然一声，惊得众人大惊失色。数名侍卫立刻抽出刀剑，将皇上太后等团团护在身后，对着柳拂如临大敌。

“柳拂！你想干什么？”苏风暖挡在陈贵妃身前，惊惧问道。

柳拂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右手扬剑，往左手掌心狠狠划开。

“啊！”光是看着，众人就觉手上生疼。可柳拂却面色平静，除了苍白一些外，竟然毫无异色。

鲜红血水滴答落地，柳拂将手按在唇边吮吸，然后照旧哺进萧天逸口中，一口又一口，看得在场女眷蹙眉，不忍地别开头去。

在柳拂果决划开手掌取血的时候，皇上睁大眼眸，一瞬心中震惊。他不知柳拂为何如此，可能够为逸儿做到如此地步，这份决心与狠意，还是让人禁不住动容。

皇上想起以前盛传的种种见闻，皆说的是眼前女子为了逸儿，争风吃醋，耍尽心机。可看见方才一幕，皇上不免有些疑惑了。

那些极尽恶毒的手段，果真是这般清丽女子做出的吗？

他细细打量眼前女子，只见其面容清雅沉静，神情隐忍专注。帝王要用人，自然得会相人。他望着女子，头一次觉得自己以前的看法，是不是错了。

“柳侧妃，金针施毕。”王太医一番动作下来，整个人已经汗水涔涔，他抬袖摩擦额头，望着柳拂的动作，眼神微闪，“此后该如何？”

曲起手指，抹去萧天逸唇边血迹，她稳稳道：“将王爷挪入浴桶，行药浴。”

几名小厮合力，将萧天逸沉入浴桶，为了不让他滑下，须得有一人拖住他的双腋。那名行此职责的小厮，方触及王爷冷凉皮肤就心惊，等到水中又被烫的龇牙。

“将王爷的双手拿出来。”柳拂抬起长剑，将萧天逸十指指尖切开伤口，一股股黑血，夹带恶臭一瞬喷洒，而后涓涓流下，远看犹如细细小溪，只是这小溪，却是黑色的。

“哎呀，出来了，出来了。”王太医欣喜若狂，连连擦着满额大汗，笑道，“老夫努力几年也未曾奈何的剧毒，如今终于被拔出王爷体内了。”

皇上等一听，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王太医，这是不是表明，逸儿他有救了？”皇上问的格外小心翼翼，就怕听到否定的答案。当王太医白眉皱紧，脸色沉思的时候，他方搁下的心，再次揪紧。

难道还是救不成？

“皇上，此毒霸道，王爷中毒经久，此次又命悬一线，毒气攻入脏腑。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微臣还是不确定啊。”王太医看向柳拂，期冀地问，“不如问问柳侧妃，可有几层把握？”

柳拂煞白小脸转过来，静静地道：“我不知道，但我会救他。”

王太医所言不假，萧天逸几乎离死就差一步。这样霸道的毒药，强撑二十年，若想完全没有后遗症，那是不可能的。

此次若不是她身有药血，也不可能救得下萧天逸。说起这身药血，还与萧天逸有关。当年她为忘却情殇，便醉心医术。医毒本是一家，她不顾生死研究毒草，不小心误服了一颗。

若非师傅及时回来发现，她便会命丧当场。即便如此，师傅也耗费了毕生所学与极为珍视的宝药，才换回了她的性命。

当年师傅曾说过，她这身子受了宝药，便得了药血。这药血可解百毒，但却极耗费精气，每用一次，便寿命折损，交代她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能用。

师傅还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的血千万不能为世人所知。

可事到如今，她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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