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亮
嘉鱼忙去了萧承宫中，太医正为萧承诊脉。
太后在一旁拨着佛珠等候，旁边的内侍回道，“禀太后，陛下说让太子好好调理身体，政务繁忙，便不过来了。”
萧承冷笑，咳了几声。
太后将佛珠拍向桌案，“皇帝怎么这样不知父子亲情，无情至此。”
太医颤颤巍巍跪在地上禀报道，“太子殿下如今已无大碍，只要好好休养即可。”
太后松了一口气，看向旁边候着的嘉鱼，说道，“哀家这几日为你们俩也伤尽了神，岁数大了，听不得这些了。随后的这些日子，便由你好好照顾萧承吧。”
“臣女谨遵太后吩咐。一定会好好照顾太子殿下的。”嘉鱼真心回道，他救了她，她照顾他是理所应当的。
太医道，“只是今日太子殿下刚刚苏醒，今晚还需有人守着。”
太后摸了摸佛串，“便也由嘉鱼守着吧。”
“祖母。”萧承出声想拒绝，他身体没什么事，不需要她在这。
嘉鱼也在纠结，夜晚都在这里她也觉得有些不合适。
“莫要烦我这老人家了。”太后道，“你便好好休养身体，虽也有男女之别，可到底你们是未婚夫妻，嘉鱼照顾你也算不得逾矩。哀家明日再来看你。”
待太后走后，嘉鱼坐了下来，将宫女端着的药碗接过来，“你救了我。”将一勺药喂给他，“我照顾你便算是应该的。”
看着萧承苍白而棱角分明的脸，为何，他救了自己，倒让自己想起了小时候救自己的少年，这两人怎么会一样呢？
萧承直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他听祖母说了事情经过，还是觉得事情不会像表面所说她只是不小心跌入湖中那么简单，尤其是看到了躲在树后的姜晚后。
他身边的人自不会出问题。
可偏偏，尚衣局的人，她当天跟着的宫女也没审出什么，祖母便只处置了这些人，将此事告一段落。
萧承神色不明，问道，“你为何会跌入湖中的？”
嘉鱼看了看萧承的脸色，见他脸色不对，犹疑了一会，“我当时只觉得头晕极了，记不清太多。许是昨夜晚才人找我聊天后，我有些心事睡得太晚，从早上梳妆后便一直觉得昏昏沉沉。”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却只是以为是自己昨晚思家睡不着，才致今日精神这样不好。
有些歉疚道，“连累你了。”
萧承看了她一眼，全无半点心机的天真，可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无可救药的愚蠢。
若不是恰好自己路过，她恐怕就要做了宁晚的替死鬼了。
他将今日线索脉络一过，隐隐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姜晚与她聊天让她故意有了心事，第二日尚衣局又恰巧送错衣服，宫女去取衣服，姜晚丢了耳环，只留了她一个人。
令沈嘉鱼神识不清的问题应就出在衣服上，可惜早已提前被人处理干净了，查不出什么。
想起今日贵妃来见他时，看到沈嘉鱼那不自在的脸色，萧承猜到她应才是原来计谋的策划者，只不过，她想害的却是姜晚。
而姜晚只是借刀杀人罢了，她虽出声喊来众人救人，却是在沈嘉鱼挣扎无力沉入水中之后，而在此之前，她就一直看着沈嘉鱼在水里挣扎，若不是自己救了沈嘉鱼，只怕其早已失了性命。
贵妃有孕，还有萧晟这个深受皇帝宠爱的皇子，此时被发现并不能彻底扳倒她。倒不如先只留下个引子，待日后一起揭发，便能直接置贵妃于死地不能翻身，想来也是，害得未来太子妃失去性命可比只是掉入水中罪罚重多了。
不愧是他舅舅教出来的好女儿。
此事若查下去，便也只能查处贵妃设计想害她，却被尚衣局的人送错了衣服，误让太子妃穿了。而她只是中途找耳环是无心之失罢了。
皇帝不管，贵妃与姜才人自然是想赶紧压下这事，祖母便也不管这事了，因为毫无证据，不想在宫中多生事端。上了年纪的人，只要人是平安的，便万事以和为先了。
萧承揉了揉眉心。
这宫中，从来都是争斗不休的。
这时宫女进来道，“太后娘娘刚刚吩咐的姜丝热汤煮好了，沈姑娘与太子殿下着了凉，多用些暖暖身子吧。”
宫女将两碗姜汤放到案上，便听了太后娘娘的吩咐退了出去。
嘉鱼将一碗姜汤递给萧承，自己拿起另外一碗，刚尝了一勺，疑道，“这味道？”
她从未吃过这样的味道。
“怎么了？”萧承有些不解，这与寻常姜汤味道无异。
她放下姜汤，快步到了殿内的桌案上，拿着糕点来尝，山楂酥，酸甜、栗子糕，软糯、奶羹，香醇滑弹……
她竟能尝出食物的味道了。
她可以尝出食物的味道了。
嘉鱼笑得明媚，“我只听别人夸赞过我的厨艺好，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味道。”
萧承看到嘉鱼整个人鲜活明亮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她才刚刚险些被别人害死，如今却为这些吃食欢喜不已，怎么可以有这样心宽万事不放心上的人。
唯一让她伤怀的，便是要嫁给自己了吧。
“照孤来看，你的厨艺也算不错，怎么竟像从未吃过这些东西似的。”
嘉鱼看了他一眼，轻笑，“原来太子殿下也承认我做的东西好吃啊。”
萧承看了她一眼，躺了回去。
嘉鱼端了几盏甜食在怀里，颇有些费力地走到了萧承床塌边，紧靠着床榻前抱拢双膝坐了下来，将那几盏吃食一一摆开。
“你？”萧承惊极了，“怎可直接坐在地上。”
嘉鱼将一个山楂糖球扔进嘴里，用手托着脸认真道，“你救了我，太后娘娘又让我好好照顾你，我自然要在这里守着你。”
说着右手又拿了一块糯米糕，吃的欢快。
萧承抚额，无奈极了，下了塌。
“殿下去哪？”因嘉鱼嘴里还嚼些东西，颇有些口齿不清。
萧承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走了过来递给她，“你便不能慢些吃吗？”
“孤不想明天宫里传出孤的太子妃是被糕点噎死的。”
嘉鱼听他又说自己，也觉这样确实略有些不妥，又想她也是第一次尝到食物的味道，有些不合规矩也是理所应当，马上便在心里原谅了自己。
“我这自然是有原因的，差点失了性命，如今自然要多用些吃食来弥补我心中的害怕了。”嘉鱼道。
萧承无可奈何，自己都未察觉的轻笑了声。
接过他递的茶，嘉鱼却不小心碰了他的手指，蹙眉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萧承将手缩回，有些不自在地坐回了塌上。
嘉鱼并未在意，将自己带着的月白面兔子花绣的手炉塞到他手中，小声道，“你若再着了风寒，我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手炉的暖暖温度传递到萧承手心，“多谢。”
“今天晚上这屋里便只有我们两个人，殿下不说谁又能知道呢？况且我多用些东西也是为了更好的照顾殿下啊。”嘉鱼为自己找着理由。
“孤才不用你照顾。”萧承转了转修长手指上戴着的扳指，他不是多事之人，若是旁人落水，他怕是只会冷眼来看，心情好的时候会喊旁人去救人。
可为何看到她落水，奋不顾身去救她仿佛成了本能，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受人牵制，被人摆布。
在他心还纯善之时，他救过一个姑娘。他以为，这便是他此生做过了唯一善事，没想，还会有第二次。
沈家这位姑娘到如今也不知她并非失足落水那么简单。
这样的女子，显然是极不适合这深宫的。
他从前，从未在意过谁是否适合这深宫，也未想过若有人在这宫中失了性命怎么办。
人命在他眼中，毫无价值。
而适应不了宫中斗争的人，做了牺牲品本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皇权斗争中，成王败寇更是如此。在尸骨成堆，血流成河中登上那王位，不是比按部就班更有意思。
可现在呢，萧承自己也没意识到有些事情有些信念已然悄悄发生了改变。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小口小口咬着糕点，望着殿内侧面开着的一小扇高窗。
萧承失笑，真是个傻极了的姑娘。
见嘉鱼瞧的认真，萧承靠近了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忍不住问道，“你在瞧什么？”
“你看外面的雪下得那样大，可是月亮却还那样圆那样亮。可真是好看。”嘉鱼托着腮专注地瞧着。
“这个冬天好像一直在下雪，我长这么大还从未遇到过下雪如此频繁的冬日，但祖母对我说过，这是个极好的兆头。”
“什么好兆头？”萧承问道。
“瑞雪兆丰年，这指百姓明年会获得很好的丰收，天下人都会顺遂安乐。”
“天下的每个人吗？”
“是啊，每个人。”嘉鱼转过头应道，却猝不及防地与萧承靠的那样近。
他的眉眼，如山如墨，像她瞧到的今晚雪中的银亮明月。
嘉鱼的面容也撞进了萧承的眼中，她的眼眸，也像那明媚的灿灿春光，于他而言，更像那碧翠藤蔓，悄无声息，却紧紧地蜿蜒缠绕在了他的心。
两人慌张分开，萧承尴尬的轻咳了一声。
嘉鱼手里捏着糕点，转移着话题，“月亮好看吗？”
“好看。”许久，萧承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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