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喂粥
赵太子这方刚刚让医官包扎了伤口,便不顾医嘱兀自赶来地牢。
“在哪?”
亲卫自然知道他所闻何人,赶忙引路。
她是刺客,还是刺杀储君的刺客,自然在地牢的最低层。
赵太子来到地牢的最底层时,经过一个个牢笼,看到一个个由铁链捆住手脚,被卸了胳膊,血肉模糊,头发凌乱,满脸血污的人,扭曲地朝栏杆爬来,嘴中嘶吼着怒骂仇恨,直骂他不得好死。
听得这些污言秽语,赵太子亲卫脸都黑了,直拿着随身佩剑重重敲打着围栏,口中威胁呵斥。
“无妨。”赵太子制止他们的动作,只当对这些阶下囚视若无睹,对他们的骂言诅咒充耳不闻。
“都是元军俘虏?”
“回殿下,正是。这些都是元军司农部队的将领。”
“孤且听说司农部队可是全军俘虏,其他人在哪?”
“回殿下…在白昕淮一队突袭刺伤郑将军后…元军俘虏皆被贺将军…祭旗了。”
“你说什么?”赵太子不可置信。“好啊!贺兰、贺将军你可是好大的胆子!!”一怒之下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听到元军俘虏全军被屠的消息,尚还关在牢笼里苟活的元军将士群起激愤,一个个怒吼着要冲出来,像一群发疯的野兽,牵动铁链发出阵阵刺耳的刮擦声。
“殿下!”见太子又去捂伤口,亲卫担忧。
“不想死的都给老子闭嘴!”其他跟在后面的亲卫和狱卒赶忙恐吓这群发疯失控的囚徒。
“啊!——你这王八羔子,去死!”
只听得一赵军亲卫一声痛吼,却是因为挨得牢笼近些,竟被内里的疯子生生咬下一只耳朵。这亲卫一怒,拔刀一刀捅进那疯子的肚子。
血流成河,那疯子终究还是缓缓瘫倒在地,终是穿着一身肮脏的囚服死在了这不见天日的敌军地牢。他的司马将军心心念念的故土,也终究是回不去了。
一时间好不嘈杂,直闹得赵太子头疼欲裂。
“带路,快些走吧。”
“殿下您这伤?”
“孤的话是听不明白吗?”
“属下不敢,殿下这边请。”
在经过靠里间的一间牢笼,只见一个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看不清容貌的人被死死捆绑在十字木架上。
见赵太子望过去,亲卫狱卒赶忙解释:“殿下,这是白启四子白昕亭。”
赵太子这才回忆起几分,白日在囚车上见到的身影。
“白启的儿子,那便是她的兄弟了…”
亲卫没听得真切,尚未开口询问,便见太子殿下抬脚疾步往前走去,这才将询问的话吞回肚子里,提腿跟了上去。
他最终停在一间牢房门口。
看着牢门缝隙间那虚弱狼狈的身躯,只觉得寸步难行,连上前的勇气都要丢失。
他示意随行者全都退下,终是一脚踏入这小小的房间。
白筱翾在余光撇见那太子制服时,意识就回笼了几分,只是屏气凝神,迫使自己伪装得浑浑噩噩,不然自己一定会疯掉。
“白…白筱翾。”
她充耳不闻。
“孤…我并不知你真实身份,更不知你是白家女。”
她只字不答。
“你现在身份特殊,我虽不能明目张胆将你放了,但你且在这安心呆两日,不日我会放你归元。”
归元?她还能有那一天吗?
她终是有了点反应。
“滚!”未进水米的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哪怕是全力的怒吼,在他人听来也不过是嘶哑的嗡声。
“你?…来人!”赵太子怒了。
见狱卒屁滚尿流地赶来,赵太子怒喝:“饭食饮水呢?要渴死她不成?”
“属下知罪!属下知罪!”
这牢狱里哪有什么好饭菜,可见太子那脸色,狱卒只得赶忙跑去拿了自己尚未来得及开动的饭食,急匆匆地端来。
太子呵退左右,亲自端起那粥碗,轻轻吹凉了,用勺子挖起浅浅一勺,递到她嘴边。
白筱翾只将头撇去一边,她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更遑论争吵怒骂。心如死灰的她,只余视而不见,冷漠死静。
太子见状,却也不逼迫她,只是缓缓开口:“白昕亭尚还活着,若是想让他与你一同归元你且留着自己性命。”
他的话语尚且说得上温柔亲和,但听在白筱翾耳中却是让她通身寒冷,如临冰窖。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拼命忍着眼泪,不想让眼前人看到自己一丝一毫的脆弱,好似这样就能守住那破碎不堪的自尊和骄傲。
太子又将手中的粥勺往她嘴边靠近了些。
他话语中的威胁她如何听不懂。
她忍着屈辱,颤抖地喝下那口粥。
然而不知是为何,明明香甜的粥入口仿若苦辣的毒药,她胃中一阵反胃,全数又了吐出来。
太子仿若未见,只拿帕子轻擦她的嘴角,继续挖了一勺粥,递到她的嘴边。
见她目眦欲裂,仿若忍受不了这种屈辱,要发作时,太子又先声夺人:“一向知道你们兄妹情深,若是一方不吃不喝,想必另一方也不会独活,我说的可对?”
白筱翾怒喝:“赵、太、子!——你不要欺人太甚!”
“顾北麒。我名唤顾北麒,字云初。”说罢,再次将粥勺和粥碗递到她面前。
白筱翾此时都要气笑了。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我等下就会去见白昕亭,你的决定如何?”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对视不过几秒,她仿佛看过了千山万水,春去秋来。
她笑着流泪。
她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尊严傲骨在亲人的性命面前一文不值,没有什么比亲人活着更重要。她妥协了。
她就着他的手,忍着反胃的恶心,哭着喝完了整碗粥。她每喝一勺,泪水就落入粥碗,喝到最后,也不知道她喝的是粥还是自己的泪水。
“如此,甚好。”顾北麒放下见底的粥碗,拿帕子轻擦她的嘴角。
“我隔两日会来看你一次,若是你没有好好吃饭…”后面的话他未宣之于口,只是温柔一笑。
白筱翾仿佛从没见过此人,他从来不是温柔善良的云初,而是个笑面的恶魔。她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战栗着。
“让我见他!”她口中的他自然是白昕亭。
“若是你安心地呆着,孤以太子的名义向你保证,你会见到他。”说罢,转身离去。
他步履匆匆,不再理会身后的怒喊。
绕过墙角,顾北麒捂着胸口停下。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恐是刚刚对峙太久,手一直高举牵扯了伤口的缘故。
他不知道自己这般到底是对是错。
但他们如今的局面,若不以她亲人威胁,依照她的个性,她只有殉元这一条路。他输不起,他也没有其他筹码,哪怕她恨毒了他,他也要她好好活着。
……
这场恶战最终以元军惨败结束。
消息传到祁京,元帝闻此噩耗,大病不愈。风光几代的霸主元国,一病不起。
赵元帅赵毅屠杀三十万大军的惊天之举,震惊元国上下,让全国群起激愤,直言要复仇雪恨。全国各地纷纷揭竿而起,自成义军,欲讨伐赵国,举国上下,动荡不堪。元帝撑着病体,忍着骂名屈辱和心中怒火,平息内乱,不准国人擅自起兵。一时间,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若不是国内官兵尚存,帝王权利核心尚且稳固忠诚,恐怕这朝代的名称和玉座上的人都要换他一换了。
三十万大军!三十万啊!这是元国的精锐,也是元军的脊梁。元国,败了!元经此一役,再无争霸的可能,且不说无力抗北方强梁,便是连原本看不入眼的“小国”赵,也只能勉强维系面上的和平。天,变了。
两国和谈,迫在眉睫。
两国来使约定在蜀越之地开展和谈仪式。这是赵国的挑衅,故意选择了死伤最重,大将白启陨落之地,开展这和谈,这般举动,如何让元国咽得下这口气!
一开始元使不愿在蜀越议和,虽然赵使好生请回了元使,但随即便吞了元国边境一城。
且不论元帝是否还吊着那口命没被活活气死,便是白启的死对头,陈相,闻此噩耗接踵而至,气得犯了头疾,中风了。陈相一向是主和派,这次却激动得口不择言,恨不得拖着自己这七老八十的残躯亲上那战场杀敌。还是那看上去没两口气的元帝,亲临相府,安慰于他。
他是一国之君,他的恨不比任何人少。但是,也正是因为他是一国之君,他不能肆意挥霍纵然自己的私情,他必须保存元国的实力,以求来日方长。
他明白,这场战役背后定有梁国的阴谋,若他只靠怒气趋势,任凭全国各地揭竿而起的义军去不自量力地攻打意气风发、乘胜追击、训练严格的赵国官兵,无疑以卵击石,还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内乱。
同样,若是他忍不下这挑衅的一时之气,真派兵去和赵国决一死战,鱼死网破,也并非一定会输。但真等那时,元赵两国自相残杀,国立耗尽之时,便是那梁国坐收渔利之时。他如何会让那梁贼白白得了便宜!蛰伏一时,屈辱一时,只要能护这元国百姓一方平安,元国国祚绵长,那骂名他一人承担便是。
元帝不过不惑的年纪,本应是意气风发。这一役却仿若让他老了十岁,眼神中的疲累,只觉这尚且年轻外壳身躯里,灵魂早已垂垂老矣。
……
两国最终选择了双方都能接受的和平地带河堰,进行和谈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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