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因材施教
北明泽立刻警惕起来，停住了脚步。
远处，有人出现在长廊另一端。
这人她绝对没见过，北明泽相当笃定，但衔尾龙锁链为何对他做出了如此激烈的反应？
她想起北眀爻之前告诉过自己，在遇见道炁极强的术士时，衔尾龙锁链便会有激烈的反应。
不过。
她想起了月球上那个鬼影。
也不是没有可能。
北明泽放缓脚步，以便多观察两眼，她见来人衣袍的主色是黑色，猜想他应该是来自汉代之前的，某个以黑色为尊的朝代的氏族，可能是秦？也可能是夏？又或者是上古？
待他走进，北明泽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
此人算是九州人最甚喜爱的标志东方少年人长相，皮相儒雅，骨相硬朗，浓眉入鬓，眼尾深长。身姿挺拔板正，一身浩然正气，这是只有九州的少年人才会有的风骨与气节。
只是相较于大众偏好的温润如玉的君子，这人气势太过强盛，眉宇间尽是睥睨之态，实在是令人有些不舒服。
北明泽断定这肯定是那种无视旁人径直前行的人，更不可能得他的礼了，那自己也不用行礼，直接略过去就好，免得又像刚才遇见那姑娘时那样，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她接下来可立刻傻眼了。
就在两人还相距四、五步时，对方竟然就已经微微倾身，推手微向下，有礼地向她作揖。
搞什么？
北明泽愣了一下，赶紧还了揖礼。
衔尾龙锁链还在不安地快速游走，玉石碰撞的清脆响声在安静的长廊中格外引人注意，龙首还一直竖立着，随着两人位置的变化而不断移动，始终将北明泽挡在身后。
但那玄服公子只是淡淡撇了衔尾龙一眼，直到离开都没有对北明泽怪异的模样表现出任何情绪。
北明泽将还是焦躁不安的衔尾龙盘在脖颈，轻轻拍着锁链安抚着。
她自己心中也有些不安。
如果这人真的是月球上那个鬼影……
北明泽顿时感觉毛骨悚然，回头望去，只看到渐远的黑色背影。
大庭内，那位刻薄的学傅见北明泽掀帘出门，怒意更盛：“无礼至极！难道没有人教她应该后退着出去，而不是背对着长辈出去吗！”
“只是个后生，又是远古北氏，不熟悉礼节也很正常，程公何必与她计较那么多。”
“是啊程公，身为学傅，还不在课堂，怎么能和自己的学生，还是一个小姑娘吵的有来有回！”
“祖数生！你不要在这里教我做事！先看看你自己吧！独孤氏的宗庙事宜你都没本事做，你凭什么来成均做学傅！”
“你！我为什么不做你心里不清楚？你怕不是忘了这事是谁推到我这边的！”
“我们推给你？是赵圣公降大任于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这句话一出，庭内瞬间安静。
许久，才有一位年纪最长的学傅开口息事：“好了各位，赵圣公辛劳，咱们就不要总将他搬出来了。”
程理还欲说什么，想了想却也忍了下来。
最先同北明泽问话的学傅开口道：“看看周围，现在是在太学，不是在各位的朝堂之上。”
年长的学傅点点头：“在这太学，换下朝服，咱们几个谁还不是个校友了？。”
这句话一出，气氛缓和了许多，那年长学傅继续道：“都是为了太学，都是为了给赵圣公分忧嘛。”他顿了顿：“况且，有龙氏的那位马上要到了。”
几位学傅听了这话，也不管什么争执了，赶紧拿起各自面前的选课贴检查一番，看看有无纰漏，待看到帘外人影渐近时，都急忙站立起来，朝着缓缓卷起的帘子拜去。
二月初二，三天繁琐的入学礼终于进入尾声，待下午的开学大典结束，便能正式开启学期了。
巳时末，北明泽悠哉悠哉地去往食斋，刚跨进门，就看到有人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招呼她过去的是个容貌艳丽的姑娘，生得精明漂亮，笑眼狭长，一副小狐狸相，极其引人注目。
北明泽拉开她旁边的椅子，熟稔道：“你弟呢？”
“在他院子里读书呢。”那姑娘笑着撩拨了下北明泽耳骨上的几重银环：“你戴这么多，那些学傅怕是恨不得把你的耳朵一起卸下来吧。”
北明泽指尖轻弹了下银耳圈，发出“叮”的清脆响声。
“谁在乎，卸掉算我输。”北明泽把选课贴拍在桌子上，继续顺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果然还是翎北湛最是块学习的料，但是也不能耽误吃饭啊。”
“我让李长游帮他带回去，哎呀，在太学我是进不了我弟的院子了，只能让他俩帮忙看着，别让我弟乱跑不学习。”
“让他们俩看着翎北湛学习？”北明泽瞅了瞅一旁吊儿郎当的刘酒，还有坐在对面半天都闷不吭声的李长游，鼓掌道：“你还真是找对人了。”
刘酒重重地把一本厚书拍到她面前：“点菜点菜，等你半天了，一点也不自觉。”
北明泽翻开这厚厚一本膳食序，在目录按照时代与地域寻找想吃的菜系。
“吃上古菜吧，我上次去京华只吃到了假的上古菜。”
翎南筝帮她往茶杯里倒茶：“你想吃什么就吃吧，毕竟今天是你的生日。”
“在学校里过的哪门子生日，晚上去长安过。”北明泽笑道，一点也不客气地迅速点完菜，合上了食膳序。
在等菜的期间，几个人拿出选课贴对照起来。
刘酒一看到选课贴就来气：“你们因材施教的时候是什么情况？难道只有我火气噔噔往上冒？”
北明泽怒的快，好的也快，忘性还大：“我还行吧，比起生气，我更觉得怪异，就感觉像是内阁开会，我这闲杂人等突然闯了进去，特别格格不入。”
几个人听她这么形容都笑起来。
“内阁开会，确实是这么个场景。”刘酒开口道：“教书的都不是老师，这不奇怪？。”
北明泽“哈”了一声，非常有默契地接话：“这还算奇怪？还有更奇怪的。”
“也对。”刘酒阴阳怪气：“开新派词人发展大会，请去参会的没有一个是新派词人，让我们翎北湛好生难过。”
“害，圣贤贴上都没有一个圣贤呢，词人大会要词人做什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接的起劲，翎南筝无奈地看着两人。
刘酒冷笑一声：“现如今在这天下，专业的事情都被非专业的人士做着，还垄着不让别人做，只指派自己人做，话还都被他们说了，这还不奇怪？”
“如果有利可图，混沌保护协会都能注册一大把，这还不奇怪？”
“好了吧你俩，怎么还越说越疯了。”
食斋的大厅空荡荡的，氏族学生都自带侍从，基本上都是在寝居被伺候着用膳，再加上现在还没到饭点，大厅里只有零星学生在用餐，但翎南筝还是制止两人继续说下去。
食侍将饭菜一一端上桌后转身离开，直到进了后厨，翎南筝警惕的视线才从他的背影上移回来。
北明泽夹起一颗黄色的果子，疑惑地塞进嘴里咀嚼：“这什么东西？”
“你自己点的什么你都不知道？还敢往嘴里塞？”刘酒吐槽着，也夹起一颗，观察两眼道：“符禺山的条草，吃了就不会被迷惑，炖小鸡最是一绝。”
“哇，不愧是上古菜系，菜名和实物都完全对不上，谁要是在里面光明正大地放点有毒的东西，我也吃的会比谁都香。”
“所以每年都会有人因为吃上古菜系而死亡，但是因为这些菜品又鲜又有奇效，食客还是很多。”翎南筝只夹她认识的菜，继续道：“不过在太学的食斋里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经她这么一说，北明泽和李长游顿时都没有胃口了，就算翎南筝还宽心了一句，两人夹菜的速度都慢了许多，跟没吃过白米饭一样只动自己碗里的东西，只有刘酒跟没事人一样，该夹菜夹菜，该喝汤喝汤，这顿饭下来，就只有他一个人吃饱了。
午时末，几人早早赶到了太学的泮池旁。
“先正衣冠，后明事理”，先学做人，再去求知。
几人谨遵先贤教诲，先正了衣冠，再完成“入泮礼”过了泮池，来到了成均正殿前。
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
几人在成均主殿前一个一个祭拜完圣贤尊师们的雕像后，终于进入了成均圣殿，等候开学大典。
只是他们到的太早了，许久过后，才开始有学生陆陆续续地跨入殿门。
若不是知道这里要进行的是开学大典，北明泽还以为是在天宫办蟠桃宴。
来者都是环佩叮铛，仙髻神冠，衣裳上都是铜丝金线绣着的神像，在光照下闪耀着金属色泽，极其立体，裙裾摇曳间，神像呼之欲出。
大殿内似乎渐渐升腾起缥缈的云雾，更衬的来人衣袂飘飘，鸾姿凤态，望之令人目眩神迷。
神女仙子，天神地祇。
众仙莅临，各出风头。
先天间九州风行圣贤制，说白了也就是德治大于法治，人们将崇敬的圣贤先公，以及做出杰出贡献的人封神，进行祖先崇拜。
一些大氏族的子弟似乎是羡慕封神所受到的关注，穿着打扮都拼命往神仙靠拢，纷纷开始cos神仙，或者模仿祖先封神时的服装。
少数是致敬，大多数都只是想要引起关注罢了。
比起“穿神的衣服，配神的功绩”，这种随波逐流的行为，更展示了什么是虚有其表。
但邪风也就这么吹起来了，只要谁穿的够“神”，都能被各大报纸，还有民间的说书先生们吹上好些天，什么神仙容貌、恍若仙子、艳压全场，都是过去比较落后的吹法了，现在都是专门请人写辞藻华丽的文章，再在九州广为传颂。
对于那些没有功绩的人，这是能“丰功伟绩”的最好办法。
这场面属实是给北明泽这等凡人看呆了，一旁的刘酒见她这样，哼笑一声：“这算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极乐天舟的场面？”
北明泽瞬间回神，对刘酒的话表示强烈赞同。
不过也并非全都这么不接地气，穿着九州传统服饰的大氏族子弟也有许多，和这些cos神仙的比例大约各占一半。
他们穿着自己氏族所属朝代的服饰，或穿着不同地域的特色民族服饰。
就像出身唐代李氏的李长游，平日里就总是穿着唐代盛行的圆领袍衫。
所谓先天间九州的氏族，即以文化代言为主、宗室统治为辅的一类家族，他们类似于一种文化符号，代表、传承着九州的各个时代以及文化。
像坐在北明泽后面的那位温柔典雅的姑娘，穿着一件清雅的宋代褙子，她肯定出身于宋代氏族，至于是南宋还是北宋那便不清楚了，但她的氏族一定代表了宋代的某种文化或思想。
那宋代氏族的姑娘频频往斜前侧看去，犹豫了许久后，似乎终于鼓起勇气起身前去打招呼。
北明泽一看，那边坐着一个衣着更加华贵的姑娘，穿着宋代大袖上衣，是贵族女子才能穿的礼服，她所属的宋代氏族明显更加强盛，应该是一个能代表宋代的某种文化、思想，甚至直接能代表那个时代的大氏族。
九州氏族中的大氏族，即指虽没有巨擘氏族强盛，但也能代表某个时代或某种文化的强大氏族。一些大氏族是有机会取代巨擘氏族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如同文化一般，在历史上屹立越久的氏族越不容易被取代，除了一些诞生于文化糟粕和止步不前的氏族，会在历史的磋磨下逐渐消逝或演变。
宋代姑娘的裙摆从北明泽身旁掠过，带起一阵淡淡的香风。
北明泽看着那长裙，心里很是羡慕，她也想穿，但是实在是既不方便又不好打理，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于她和刘酒这种非氏族出身的，还有翎南筝那样来自江湖门派的人，在穿着上都没什么讲究，一般都是乱穿衣服，九州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因为大多数九州百姓都是非氏族出身，即概氏族者，虽然他们可以在家族祠堂中向上追溯家族诞生的时代，但是并没有确切的“我为某个时代代言”这项职能。
概氏族的人们生活在华夏多元的文化氛围里，喜欢哪个时代就生活在哪个时代文化氛围浓厚处，喜欢什么制式的衣裳都能想穿就穿，在衣食住行中，传承着九州千年的文化与思想。他们不是某一时代、某种思想，他们是所有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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