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甘母先是一怔,随后脸色顿时就白了,立刻对着刘备大礼跪下:“刘使君恕罪!我家阿梅不知道刘使君是救命恩人,才会妄言拒绝亲事!早知如此、早知如此,老妇定然会作主答应!”
关、张和简雍也逐渐反应过来,事情真是巧,刘备原定要纳的妾,居然是他早年救下的甘家女儿。如果二人事成,不失为天赐良缘一桩,但谁能想到那天甘家娘子上门拜访,已经拒绝掉了。
刘备很是玩味地回想了甘霖当时的神情,“不,我想她最后是认出来了。”
认出来了也没有告诉家里的老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小娘子岂不忘恩负义!张飞挠了挠发痒的胡子,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自己不该多话,硬是给忍住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当年施恩,难道是企图她今日以身回报吗?大娘以为我刘备是什么人!”他说到这里才真正动了怒气。
刘备虽然待人温和,发起怒来却也十分威严可怕。吓得薛氏和她儿子,还有那群小姑娘俱都跪下请罪。
冒犯这件事,向来是上位者说了算。刘备重新喝一口酸梅汤,酸梅汤冰冰凉凉,很快就将火气降了下去。他主动搀扶起甘母,道:“恕尔等无罪。只是大娘,那样的话不许再讲!”
甘母忙不迭地点头:“老妇谨记,多谢刘使君。”
刘备仍然显得很亲切,但气氛多多少少不像刚才那般轻快融洽了。
甘家门口有七匹骏马拴在柳树下,四个佩刀的陌生人侍立在门口,还有数个穿着短打的陌生人提袋黑豆正在喂马,不少乡里邻居聚在外围说话。
甘霖一见这情况,就觉得不对劲!
隔壁的何婶子看见她回来,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阿梅啊,你可算回来了!刘使君正在你家里做客呢!”
“刘使君?!”身后的夏侯博比甘霖还激动。
何婶子转头去看夏侯博,双眼顿时一亮,好一个相貌堂堂的郎君!若放在平日里,和甘家女儿也算相配。
但她拉了甘霖的手,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阿梅,这人是谁?宁做凤尾,不做鸡头,你可不要犯糊涂!”
甘霖:“婶子你误会了,他是来投效刘使君的。”
“没有什么便好!刘使君居然亲自来你家,你可定要把握住机会,到时候你那老娘跟着你就有好日子过了!”
这些乡人聚在外头,不知道里面说了啥,只见里长进去拜过几位大官后很快就退出来了,不许大家在外面喧闹。
何婶子粗糙的手摸了摸甘霖的脸蛋,五官突然扭曲,神情显得几分狰狞而可怕:“你这副相貌在穷山沟里,招人惦记也招人恨,还是要给自己找个靠山!”
她那死鬼丈夫,也爬过甘家的墙头啊!只不过被什么东西扎破手、摔断了腿,才肯消停一阵子。
甘霖感觉到有长长的指甲掐进了她手腕,一阵尖利的生疼直冲大脑,却也只是笑着点点头,随后踏进家门。
“老师回来了!”几个侍立在角落的小姑娘最先看见甘霖,引起一阵骚动。刘备等人循声望去。
甘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迎难而上”,她其实可以想象到自己现在在刘备心里的形象有多糟糕了。
她并非故意不告知甘母,刘备就是那年在河边救她的人。只是心里还在规划如何将这件事利益最大化,就被他俩突然的遇见相认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幸好,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她大笑着行礼道:“下民不曾迎接贵客,还请诸公恕罪!”
阳群最佩服自家表妹的一点,就是她无论啥时候都能淡定地笑出来,尽管他知道她这个时候心里可能也吓疯了。遇事不决,笑笑算了。
甘霖大脑飞快地转动中:“玄德公大驾光临,不胜荣幸。可惜上次匆匆一面,方亿起旧恩。我思公乃慷慨仗义之人,施恩并不望报。”
不管三七二十一,高帽子先给他戴上。
“然昔有子贡赎鲁人于诸侯、不取其金,夫子怫然。夫子见微知著、洞察人情。圣人之举事,可以移风易俗,意在教导从而传授、影响百姓跟从学习,并非只是适合自身性情的行为。所以使君施恩当望报。”
甘霖讲的这两段话,已经把张飞完全给绕进去了。大概就是,单独一段话他能听懂,合起来讲岂不是自相矛盾?
但陈登、陈群和袁涣却忍不住看了过来,他们三人能从甘霖两次对刘备的称呼变化中,明白她的意思是:
夸奖刘备作为个人的品德高尚不望报,但他现在是一州长官,从治政角度出发应该形成合理的奖惩制度,让百姓看到实际的好处愿意行善,而不仅仅是通过道德绑架。
甘霖继续说道:“我若以金还,实在是轻浮,亦玷污使君清名。所以那日回去后想了许久,决定整理多年的农事经验撰书以献使君。”
“华采,去我房里把书桌上压着的那叠文稿取过来!”
名叫华采的小姑娘,个子最高,喊了声“喏”立刻飞跑着上楼了。
夏侯博东看看,西看看,整个人一头雾水。说实话,他比张飞还不如,身为鲁国人连“子贡赎鲁人于诸侯”这个故事都不知道,毕竟没有读过《吕氏春秋》。
华采捧着微黄一叠的文稿,又飞快地跑下楼来。甘霖确认无误后,转奉给刘备:“还没来得及装订成册,请使君见谅。”
先不管上面写的内容是什么,光是她捧出的这叠纸已经够叫人吃惊。时有左伯纸,研妙辉光,但是工艺繁难、产量极少,非世家大族根本就用不起。
其实甘霖的心里在滴血。
这册农书原本是要作为她的进身之阶,以求一鸣惊人、共成佳话的,现在却弄得这样不上不下。
刘备接过文稿,先是抚摸纸面,随后看了开篇是讲全文大略内容,包括:灌溉工具改良、几种低产土壤的性状及改良办法、优良种子的培育与贮存、几种病害及对应肥料制作、蝗灾成因推论及治理办法、几种家禽养殖的提产办法1。
基本是结合甘霖这几年实际接触过的农耕经验来撰写,比如说在几种家禽养殖的提产办法中,主要是指她养过的鸡鸭和猪,没有写到鱼虾和羊。
因为文字朴实无华,且追求用词的准确和详细,所以字数非常多,但这还只是写了方法,没写原理。如果用一卷百字的竹简写,成书恐怕得有百余卷。
“元龙,你过来看。”
随在刘备身旁的一人徐步走上前,他蓄有两撇细长的髭,修剪得非常整齐。脸颊泛着些许不正常的红晕,间有白斑,目光却十分锐利。
甘霖才知道这就是历史上记载吃生鱼片吃到得寄生虫病死的淮泗弄潮儿·陈登……关张二人的长相太过于独特鲜明,极易辨认,其余几人却不知分别是谁。她飞快地一瞥后,又垂下眼皮显得十分恭顺。
陈登看着那水力高转筒车的图纸,不禁发出一声:“咦!”立刻让自己的副手上前来,那掾吏看了也发出一声疑惑。
刘备问:“元龙,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绘图风格很特别,登仿佛见过。”陈登回完话后,看向甘霖:“甘娘子,长曲辕犁可也是你所制?”
甘霖:“我听人以闻,江东有短曲辕犁,便于在狭小的田间灵活深耕。所以此物也算不上是下民首创,只是稍作改良。”
直辕犁到曲辕犁的跨越,其实民间早就迈出了第一步。却因为经年战乱、中原动荡,让长曲辕犁直到唐朝才在全国推广使用。
“方才不是说,图纸是那个什么……”张飞努力回想着,随后拍了下额头:“李氏,李氏所献!究竟怎的一回事?”
怎么回事?显然有人冒领奖赏,而陈登的手下不察,连带陈登也自觉失了面子。而张飞这样大大咧咧地问出来,令场面一度很尴尬。
“怎么又是姓李?甘娘子,刚才那泼皮无赖可是出自同一家么?”还有一个夏侯博在状况外。
谢谢,甘霖觉得自己今年份的尴尬都用在今天了。
“这位是……”
刘备看向夏侯博,还不待甘霖开口,夏侯博便积极地自我介绍起来。得知这年轻人是来投奔他的,刘备显得十分高兴,热情地拉着夏侯博的手请他坐下来。
“仲渊,且先饮解暑,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与我听。”刘备抬手就为夏侯博倒了杯酸梅汤,夏侯博一脸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搁。
好家伙,用我家的东西收买人心,刘大耳,你真够可以的啊。甘霖忍不住腹诽。
阳群偷偷凑了过来和她讲小声话:“表妹,李勇那混厮又来骚扰你了?”
甘霖随意点了个头:“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本打算杀了他,却被那小子救了,真是可惜。”
阳群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知道甘霖是真敢杀人,因为他曾意外撞见过。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她半张溅有星星点点血迹的脸,露出微笑对他说:“过来,帮把手。”
迷人的危险。
母亲和姑母认为他事事听从表妹,是青梅竹马感情好的表现,可有谁知道他心中长久以来挥之不去的阴影?
阳群继续说:“今天有这么多大官在,那李勇定脱不了罪。绝对不会再有机会来骚扰你了。”
甘霖轻描淡写地回道:“那是他的福气。”
夏侯博说到他看见那泼皮无赖抓住甘霖的手不放时,刘备回头瞥了她一眼,正见甘霖与她的姑表兄弟说小话。二人靠得很近,姿态极为亲密。
是了,他们年纪相仿,又青梅竹马,亲上加亲也是自然而然的。
刘备皱了皱眉头,重新看向夏侯博时,脸上已经挂起赞赏的笑容:“仲渊侠义心肠,我甚感佩。既来相投,可愿……”他看了眼张飞,又看向关羽:“可愿入关司马麾下?”
关羽主动报名:“我乃关羽,关云长。”
夏侯博看向那红脸大汉,话虽不多,却气宇轩昂、极其雄壮,凤目微睁之际透露出一股精光杀气,令人心惊胆寒。他立刻抱拳向关羽行礼道:“如若不弃,某愿相随。”
关羽笑着点头,夏侯博便很自觉地站到他身后去了。夏侯博又顺势问甘霖:“甘娘子能夏日造冰?”
刚才他喝酸梅汤,发现它居然是冰凉的,不由得大吃一惊。要知道冰这玩意儿,在夏季只有王公贵族才用得起。
甘霖:“只是硝石溶于水,隔瓮使其冰凉。未能造冰。”
试验过最成功的一次,也只不过让水成为冰沙状态,并没有成实冰。她估计是硝酸钾的纯度和陶器的热传导都不够好。明明现代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要在这里实现却极为困难。
刘备等人没有想到她会直接说出来。虽然这方子不能点水成冰,但能达到冰凉的效果便算独一份了。
在世家大族之中,菜方也是一种私密的家传。后曹丕为帝时,在《与群臣论被服书》中言道:“三世长者知被服,五世长者知饮食。此言被服饮食难晓也。”
意指讲究被服、饮食需要有一定的社会地位、阅历和经济条件,能具备这些的,大体上只有连续三五代人都富贵的家庭。因此席上宴饮,也是评判家世的标准之一。
所以常人只会把方子藏着掖着,断没有像甘霖这样公而告之的,还这般的……不以为意。
既然如此,陈登有几分“得寸进尺”地指着脱壳风车问:“甘娘子,此物又是如何制作?”
他刚才见人用踏碓舂米,将舂完的米倒进这漏斗口中,只通过手摇便将其中的杂质、皮壳和瘪粒扇除出去,与扬场脱壳相比,不为天气和场地所限,便利实多!
甘霖看了风车一眼,又看了陈登一眼,让华采再往她房间跑一趟。随后向陈登奉上脱壳风车的图纸。
陈登捏着图纸,假咳了一声,其实心里怪不好意思的。他随即正色问道:“甘娘子,要粮肉、要绢帛,还是兼而有之?”
甘霖笑了一下,说实话她还挺喜欢陈登的这个直接问。她也不作谦虚推辞,回道:“请以粮肉。”
陈登点头:“好,你会得到所有你应得的。”
这话可以说是明示了,包括之前李家冒领的陈登也都会追缴回来。甘霖对他福了下身:“多谢陈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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