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吻
禅院柚是在高专偏僻处的围墙上找到五条悟的。
高大的树木依靠在墙边，疲倦地垂下枝干。叶子枯黄、飘落，最后只留下光秃秃的旧躯，独自等候在越来越寒冷的风中。
白发少年安安静静地坐在上面。
他今天难得没有戴任何遮挡物，露出那双比画还要精致的眼睛。侧面看去，他的眼底覆着淡淡的青黑色，领子上唯一的扣子被扯掉，露出里面凌乱的衬衫。
……从来都是吵吵闹闹风风火火的家伙忽然沉默下来，那种压抑的负面情绪叫人忍不住退却。
禅院柚定了定神。
她咽回了本想说的话，无声走到墙边，一只手轻贴住墙面。
视野被大片无意义重复的青瓦占据，她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弯曲。冰冷又粗糙的触觉从掌心传来，几乎要将人冻住。
“太冷了，你伤刚好。”五条悟背对着她，“回去吧。”
或许是长久没有说话的缘故，清亮的少年带了点哑，似乎要比往常疲惫一些。
禅院柚无奈道：“你这个样子要我怎么放心回去啊。还有，夜蛾老师说你已经翘了四节课了，再不回去绝对要写检讨。”
“骗人。我翘第一节课的时候他就说要写检讨。”
“不要回去。”
禅院柚：“……”这孩子。
她没有恼怒。禅院柚对五条悟总是有无限的耐心。
“无下限隔绝不了冷风吧，就算是悟君，一直坐在上面也是会生病的。不想上课的话，我们去小厨房？”
“不要。”
五条悟情绪低落：“我说，你一直把我当作需要照顾的小孩子吗？”
对于dk来说，这个认识太有毁灭性的打击了。
“怎么会？我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都是和悟君说的吗？”禅院柚反驳。
“……”
“……柚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嗯？”
五条悟慢吞吞地把手缩进了衣袖里。
墙头上的风似乎确实太冷了一些。
他闷声问：“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和我说，不是吗？”
“嗯。”禅院柚举起手。她踮着脚，面上带了点笑意，“拉我上去吧，悟君。”
“什么嘛……柚就是在转移话题吧。”五条悟不满地抱怨了几句，还是伸手把禅院柚拉了上来。
禅院柚常年锻炼，体重算不上轻。但五条悟拉得很轻松，好像手里提的不是什么一米六五的女性，而是只普普通通的布偶玩具熊。
禅院柚揶揄：“只是合理提出了一个诉求就叫转移话题吗？我是会抗议的哦。”
“哼。”
她笑着摇摇头，借着力，一手攀住墙沿，轻松地翻了上来。
“我做了个预知梦。”禅院柚稍稍改变了一下事实，让整件事听起来没有那么凶险，“梦到我会被困在一个地方，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回来。”
五条悟顿时忘记了所有思量。他抓住禅院柚的手腕，满脸不可置信：“预知？”
手腕有点疼。禅院柚瞥了一眼。
五条悟立刻放松了手劲，但没有放开。他注视着禅院柚，眼底的情绪层层涌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预知……或者也可以说窥探未来吧。”禅院柚叹了口气。
她想起那个巨大的黑色茧房、华丽昂贵的王座与生死难明的自己，心中有些没底，却没有表露出来。
禅院柚语气轻松：“就是那只时间咒灵啊，我们之间总是要打一场的。不过也没必要太紧张，只是因为术式特殊的关系，可能耗时会长一些而已。我一定会赢。”
五条悟急了：“我不能帮忙吗？就算是时间……可是那个陷阱，明明我也是可以打破的吧？我也可以杀死它的，不需要柚去冒这个风险，我可以的！”
他无法容忍自己无所作为，只能眼睁睁看着禅院柚战斗。公园事件带给五条悟的打击太大了，他如此害怕禅院柚受伤，更不要说……死亡。
“一个成熟的dk现在应该说，‘武运昌隆’。”
“我才不要。”五条悟断然拒绝。他难得流露出几分请求的神色，“柚就非去不可吗？”
禅院柚别开脸，压下一瞬的心软，态度强硬的回答：“是非去不可。”
“……为什么？因为那是未来，是没办法改变的命运吗？”
“？”
禅院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是。悟君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吗？稍微有点吃惊。”
毕竟五条悟一直是那么无畏的一个人。
她想了想：“而且，就算我说是命运，悟君也不会放弃的吧？这是很羸弱的词语呢，我觉得没有什么说服力。”
“……”
猜测被否决，五条悟彻底不明白了：“那是为什么？”
“怎么说呢……”禅院柚有些苦恼。她组织了一下措辞，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因为如果第2关没有把怪物都打死并拿到相应经验值的话，玩家会在第3关被开头杀。”
她停顿了一下，抬头望向远方高大的山林。
少女口中哈出的寒气模糊了视线，她轻叹一声，思维在过去驻足片刻，又不忍地别过身来。
“我早该明白这个道理。”禅院柚喃喃，“今天的逃避，必然会为未来埋下祸根。”
五条悟不说话了。
他知道一个人固执起来是什么样子。因为他是这样，夏油杰是这样，家入硝子也是这样。咒术师都是一群傲慢且疯狂的人。
“我是不会被说服的。”五条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能强调，“就算柚这么说也没用，难道就让我在旁边看着吗？我说服不了你，但是我也不会被说服。绝对不会。”
他像是小孩子一样反反复复强调一句话，怎么看都是委屈到极点的样子。
禅院柚听着听着，忽然释然地笑了。
多熟悉的话。
家入硝子说过，夏油杰说过，五条悟也这么说。
即使另一方一直在迟疑，一直在退却，也会毫不犹豫紧紧抓住她的手。
高专这个地方，还真是……温暖到让人眷恋啊。
种种思绪在脑海中起起伏伏，近乎混乱地横冲直撞。她衣袖下的手指不自觉颤动了一下，微微收拢，像是要攥住掌心最后一点儿热气。
那么，她或许也应该勇敢一些吗？
复杂的情绪下，禅院柚沉默片刻，语调忽然奇怪地上扬起来。
她拍了拍手，像是游戏旁白一样语速飞快地开口：“叮咚叮咚——现在是剧情关键节点。如果悟君可以说出开启条件，说不定会触发什么隐藏剧情呢～倒计时30秒，开始！”
“哈？什么东西？”
“29、28、27……”
“等等！太突然了吧？倒是让我想一下啊！”
“20、19……”
“可是我……”
“糟糕，悟君好像想不出来呢！但是没办法，时间是最无情的哦～”
“8、7、6……好像要gameover了呢？”
“2、1——”
“喜欢你！”
“……”
五条悟满脸通红。他盯着禅院柚的神色，声音缓缓弱了下去：“啊，不对吗？”
禅院柚神色不变。她像是剧本杀里最优秀的dm，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扑克脸，完全没有泄露任何一点信息。
“怎么算是不对呢？”她反问了一句。
五条悟被她的态度弄得七上八下。他有些烦躁地揉乱了头发：“我哪里知道对不对。我说，你不会是在戏弄我吧？”
然后听到了闷闷的笑声。
大少爷正要炸毛，就看见禅院柚忽然凑了过来。
两人的距离离得很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五条悟被吓了一大跳，声音都结巴了：“你、你这是？要做什么……柚？”
禅院柚没有答话。她伸手托住五条悟的后脑勺，仰头吻了上去。
是真正的亲吻，唇与唇相触碰。
五条悟眼睛瞪大了。他浑身僵硬，整个人呆呆地坐在原地。
相比于五条悟，禅院柚显得从容许多。她浅浅碰了下就缩了回来，脚尖踢了一下五条悟：“回神了。”
“我是被渣了吗？”五条悟恍恍惚惚，“就是那种otomategame里面的攻略角色，不答应也不拒绝，超级恶劣的人。”
“居然会被悟君指责恶劣……稍微有点震惊。”
“所以真的是这样？！”
“……你是傻瓜吗，当然不是啊。”禅院柚扶额。
她抓住五条悟的衣领。黑色的校服被她紧紧攥进手心，仿佛这就抓到了整个世界。
撤去装饰性的笑意之后，禅院柚皮囊之下的暴戾与恶劣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来。
她的嗓音里带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甜意。
“等我杀了它以后，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回来。”
“但是……到那时候，我就不会听你的拒绝了哦。”
少女轻轻笑起来。
话语之下，是翻涌的黑暗，粘稠的贪欲，冰冷的利用与不断膨胀的占有欲……
这样的爱，你也接受吗？
五条悟愣了好久。
平日里可以轻易处理六眼海量信息的大脑此时却运转得格外缓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禅院柚的话中提炼出了隐晦的意味。
不妙啊。
五条悟想。
心脏跳动的声音是不是太明显了？
肌肉僵硬，完全动不了。
好奇怪，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手脚无力，任人宰割，仿佛有什么一圈一圈缠绕住脖颈，对危险的警觉让他头皮发麻。
却又偏偏有种罂粟花般的让人沉溺香气，让他无法放开。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伸手轻轻拨开少女额前的碎发。
“我不怕。”
他如此道。
“所以，你也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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