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司丝已经接连几天没有清醒过了。
许是那天交代完最放心不下的人,再也没了后顾之忧,她终于不用再和病魔抵抗,就这样放纵自己沉沦了下去。
随着病情的恶化,她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司堇荀没有过那样的经历,可听着她那歇斯底里的嘶鸣,他几乎可以想象她面对的是怎样的痛苦。
没有了记忆的支撑,这个世界就像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随时都有可能将渺小无力的她吞噬。
她变得暴躁、焦虑、敏感、易怒,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发起进攻,尖叫、利爪、牙齿……都是她的武器。
她排斥一切有危险的东西,开始是别人,进而慢慢变成了她自己,她连自己发出的声音也会害怕。
午后,阴云密布,冷风呼啸,铺满软垫的房间里再一次爆发了尖利的哭声。
“放开我!不要碰我!啊……”
声音一传出来,林澈连同一众医生立刻推门冲了进去。
司堇荀被挤到了角落,手背上被她撕咬出来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手臂发麻,尖锐疼痛一路蔓延,钻进心脏。
司丝被突然出现的人群逼到了墙角,她抱着脑袋急促喘息,眼中堆满了惊恐,她随手抓起身边的东西砸向靠近她的人,语气里颤抖着本能的排斥。
“走开!别过来!滚——”
“不要!”
这些从国外来的医生大多主攻精神疾病,他们见多了像司丝这样疯狂的病人,他们抓住了她,轻而易举的卸下了她的攻击。
她像只被猎人捕捉到的幼崽,不停地扑腾着,为了防止她再次咬人,他们往她嘴里塞了个金属球,就像对待牲畜一样捆住她的四肢,把她绑了起来,扔在了床上。
看到这一幕,司堇荀脑中紧绷的弦突然断了,他发疯一样推开众人,不管不顾的把她抱在怀里。
“滚开!谁准你们这样对她的!?”
司堇荀血液里的怒火沸腾,俊脸顿时阴沉得骇人,医生被这样的他吓到,四肢发凉,手足无措。
林澈见状上前,想要阻拦,“堇荀你别这样,你冷静一点,我们绑着她也是为了她好,如果不加束缚她会……”
“我让你们滚出去!”
司堇荀眼底的怒火又多了些阴翳,他宁愿她咬他、伤害他,也绝不准许她被这样折磨,她那样高傲,怎么能被这样侮辱?!
林澈也曾是被司丝的艳丽高贵折服的人,他如何不知道这样太过残忍,欲言又止,最后他带着医生退了出去。
闹哄哄的人群退散而去,可是被吓到的岂止是那些医生,还有被他抱在怀里的司丝。
破碎的呜咽声从她喉咙里溢了出来,她的长发早不知何时被汗水浸湿,杂乱的贴在脸上。
她的嘴里还塞着金属球,皮质的绑带紧锢着她的脸颊,留下一圈深红的印记。
她的眼里满是泪水,空洞洞的没有一丝理智,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和恐惧划过司堇荀的心,就像一把凌迟的刀,将他伤的体无完肤。
“司丝,对不起,对不起!”
泪珠大颗大颗的往外流,司堇荀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收紧双臂,哽塞的哭声中夹杂着绝望和崩溃。
是他把她弄成了这样。
如果没有遇到他,她或许也会过得很苦,可却绝不会这样凄惨。
为什么要让她遭受这些事?!
司丝的双手依旧被绑着,这一刻她根本感受不到司堇荀的痛苦和愧疚,她扭动着,把司堇荀的拥抱视作枷锁,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想要逃脱的欲望。
“呜……呜……”
不断溢出的呜咽中带着惊惧,司堇荀颤抖着手解开了绳子。
下一刻,孤注一掷的撕咬落在了他身上,她拼尽了全力,鲜血滴滴答答的沿着她尖细的下巴坠落。
司堇荀温柔的抚摸着司丝的头顶,手臂痛到痉挛,可他却满足的勾起了唇角。
“咬吧,姐姐,再用力一点……把你的恨全都发泄出来……”
“司丝,我爱你。”
逼入绝境的深爱向来与痛苦并行。
司丝的攻击并没有因为司堇荀的放纵而终结,乘胜追击是猎手的天性。
此时此刻,眼前的人仅仅只是她击杀的对象,她早就没了善良温和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闷闷的还有几声雷鸣,司堇荀的双腿早就如万蚁噬咬般泛起了剧痛,他颤抖着,额头上冷汗密布。
司丝的‘报复’还在继续,被她咬住的手背早已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可司堇荀依旧忍痛整理着她的发丝,如视珍宝。
又是一声闷雷,司堇荀察觉到了司丝身体的僵硬,他缓缓捂住她的耳朵,将她带进怀里,用自己的胸膛为她挡住另一边的雷声。
“姐姐,别怕,阿荀在这里,阿荀长大了,可以保护你!”
“姐姐别怕!阿荀保护你!”
不知是这雷声,还是司堇荀熟悉的体温,亦或是‘阿荀’这个名字,唤醒了司丝封存在记忆深处的本能,咬合的力度慢慢减退,茫然的双眸渐渐恢复了几分神采。
尚未找到焦距的双眸四处寻找着,她喃喃自语,急切中带着担忧,“阿荀……阿荀……”
听清她的呼唤,司堇荀浑身一震,喜悦随即而来,她恢复意识了吗?她认出他了吗?!
“姐姐?我是阿荀!你看看我,姐姐你看看我!”
抽噎的泣音中满是乞求,他捧着她的脸颊,贪婪地望着她,“姐姐,我是阿荀啊,我在这!”
“姐姐……你看看我!”
可是司丝并没有看他,虽是注视着他,可她却什么都没感知到,只是一遍遍机械的说着,“别怕,阿荀别怕……”
心脏骤然坠落,希冀碎得四分五裂,司堇荀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肩震颤,眼眶通红。
他低笑了一声,只是下一刻,笑容变得苦涩至极,他紧抱着司丝,咬着牙,压抑着嘶哑的哭声。
怀里的人瑟瑟发抖,哪怕没了意识也仍旧记得要保护他。
她是那样的爱他,把他当做唯一的弟弟爱护着。
可为什么,为什么过去的他就感觉不到,为什么要做尽伤害她的事?!
他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能不能放过她?
他愿意赎罪,愿意用他的命去弥补。
放过她好不好?
…………
在找人这方面,秦杳到底是不及傅霂呈的,在避难所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之后,傅霂呈循着林澈的踪迹找到了司堇荀的下落。
当得知司堇荀离开时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的消息时,傅霂呈那颗早已冷寂的心又恢复了生机。
司堇荀骗了他,司丝还活着,她还活着!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在地狱里逛了一圈,有她的地方都是天堂。
他不顾一切,甚至没做任何部署防备,就这样带着一队亲兵冲到了云城。
他要带她回来,这一次他一定会待她好,一定会好好爱她。
她恨他、怨他、不要他,都不要紧,只要他还能再见到她,知道她还活着就够了。
他会用他的余生弥补她。
这一生不够,就下一世,他正在慢慢变成信里写的那样,那是她喜欢的模样,总有一天他能抚平她的恨意,再一次替她找回爱他的心。
桐城距离云城岂止千里之遥,傅霂呈马不停蹄的往那赶,路上没有半分停歇,可即便这样,等他再一次见到司丝时也已经是三天后了。
来的路上,傅霂呈想了许多话,告白、道歉、哀求,甚至是逼迫威胁,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见到那样的她。
寒冬降临,便是云城这样四季如春的地方,风中也不免带了些冷意。
临近中午,正是一天之中阳光最好的时候,她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薄毯,斑驳的阳光穿过枯枝照在她身上,散成一个个光点。
她半睁着眼睛,眸光空洞,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一副躯壳留在那里。
在她脚边,司堇荀跪坐在草地上,脸颊贴着她的膝盖,手掌紧握着她的,那样亲近无间,就好像谁也插不进去一般。
傅霂呈一眼望过去,心中的怒气瞬间被点燃,他阴沉着脸,拽着司堇荀的衣领就把他甩了出去。
“你还敢碰她!司堇荀你真当我不会杀你是不是!”
傅霂呈攥紧拳头,额角青筋暴露,那双摄人心魂的黑眸中戾气翻滚,炽烈的眸光中满是杀意。
傅霂呈做好了对战的准备,然而司堇荀却拍拍尘土,从地上爬起来,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往司丝身边走去。
“司堇荀!”
被人无视,傅霂呈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再次上前,攥住司堇荀的衣领,紧握的拳头毫不留情的挥在了对方脸上。
“你竟敢骗我!你竟敢私自把她带到这种鬼地方!她是我的女人,是我的!”
“你真是演的一手好戏!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她了吗?自始至终她只当你是弟弟,她不会爱你!”
只要一想到那日在灵堂上看到她生机全无的画面,傅霂呈就再也抑制不住手下的力道。
怪不得那日司堇荀一直怂恿他掀开白布,一直反复诉述她的死状,他笃定了他不敢看,他早就谋划好要把司丝带走!
包括离婚那件事,那根本就不是司丝的决定,是司堇荀自作主张,斩断了他和她的关系!
“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她是爱我的!司丝她是爱我的!”
傅霂呈失控怒吼,像是要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出来。
可司堇荀却极为淡定,他没有被人识破阴谋的慌张,更没有愧疚和痛苦,他看着司丝的方向,声音极轻。
“嘘……小点声,你会吓到她的。”
“你说什么?”傅霂呈愣了一瞬。
“她很怕生人,你不要太大声。”
傅霂呈松开了司堇荀的衣领,对方的反应不正常。
包括司丝,她一向疼爱司堇荀,他把他打成这样,可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制止的话……她甚至连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那模样就像是……
傅霂呈脊背生寒,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冻住了,他僵硬的转过身去,震颤的目光移至她身上。
她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冷风带起她的长发,那是她身上唯一还能动的地方。
“司丝……”
傅霂呈试探着叫了她一声,意料之中,她并没有理会他。
傅霂呈耳边‘轰’的传来一声巨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快步跑到她跟前,像是要确定什么一样,摇晃着她的肩膀。
“司丝!傅太太!你怎么了?”
“你说句话,你应我一声!啊?司丝!”
傅霂呈蹲下身来,不停哆嗦的双手轻轻碰着她,不敢用力。
在她身上,他感受不到一点过去熟悉的温软,她瘦的吓人,她穿着厚厚的毛衣,可他还是摸到了一手硌人的骨头。
那孱弱纤细的脖颈被一层薄透的肌肤覆盖着,阳光下他甚至能看清下面的血管。
傅霂呈痛到无法呼吸,心里的痛意一点点蔓延,汇聚在眼里成了泪意。
她怎么会瘦成这样?!
“最后再和她说几句话吧,这次……她真的要走了。”
司堇荀不知从哪里取来条毛毯盖在了司丝的肩膀上,他俯身为她掖好,声音柔和,“姐姐,这样就不冷了,我们再晒一会太阳就进去。”
“你在说什么……”傅霂呈极力压制着他恐惧的情绪,字字喋血,“司堇荀你什么意思!她怎么了!?”
司堇荀没理他,依旧俯身跟司丝温柔的讲话,“姐姐,现在是冬天了,再过不久就是冬至,今年我想吃你给我包的饺子……”
“司堇荀!我问你她怎么了!”
傅霂呈再一次抓住他,咬牙切齿的低吼着。
司堇荀终于分给了他一个眼神,他扯了扯嘴角,语气极为平静,“你看不出来吗?她就要走了,没救了。”
三天前,那些医生就已经全部离开了,他们动用了那样折磨人的方法,却还是没能将她救回来。
林澈今早找到他,说她可能撑不过今天了。
司堇荀知道外面很冷,可她从小就喜欢晒太阳,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怎么忍心让她待在那些阴冷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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