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章


暑去秋来,一场急雨降至,南陵一夕入秋,萧瑟的秋风催人发颤。

八月祭月节一过,南陵京城传出丧讯,远在西境抗敌三皇子君屹之养母——俞妃,深夜暴毙于宫中。

那一夜,天气寒凉,风急雨密,俞妃体贴宫人,免其守门伴护之责,宫人一时不察,待第二日欣阳公主君长霓入门请安时,情况已无力回天,为时晚矣。

月前,皇帝病重,缠绵病榻,病来如山倒,年轻时能征善战的帝王在一口口救命的汤药中加速踏入了风烛残年,难理朝政,大权旁落。

君屹尚未入京,其养母俞妃在这时殒殁,实在耐人寻味。

关于俞妃死因,朝廷对外宣称是身染恶疾暴毙而亡,可坊间却另有传闻,系为太师伙同曹王君贺所为,二人筹谋篡位已久,天时地利具备,此等逆天改命之机他们不可能不抓住。

俞妃的逝去昭示着南陵彻底变了天,饶是司丝早前提醒过君屹,君屹也早有筹谋防备,俞妃还是死了。

君屹收到消息时,西境之围正值存亡绝续的紧要关头。

半年过去了,西境战局早不似最开始那般简单,西境将领于两月前换成了西境太子——那位同样深受子民拥戴的下任西境君主。

西境之于南陵,一如北境之于北安,稍有不慎便会使得朝堂倾覆,这也是为何北安南陵明明互相仇视,却不得不以姻亲相连维持表面平静的原因。

深夜,伐西大营中。

得知养母身故,君屹整个人都处在恍惚之中,许是想要再见养母最后一面,又或是放心不下宫中独身一人面对虎豹豺狼的君长霓,他竟失去理智,不管不顾意欲连夜赶赴京城。

却又被俞妃临终前的一封绝笔信拦在了马下。

信中,俞妃称其早知有今日一劫,她甘愿赴死,以性命相搏,用满身鲜血逼迫朝中魍魉显形。

她告诫君屹切莫受母子亲情所累,当以政治基业为先,儿女私情尚不足以与百姓疾苦相比拟。

为君,欲达高峰,必忍其痛。

谆谆之言,是训诫,也是最后的教导。

许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子女的了解,信末,俞妃告知君屹她已为君长霓谋算好了一切,不日便会有人入京相助,叫他切莫担忧,全心迎战,勿让西境蛮族踏入南陵疆域一厘一毫。

而那受俞妃所邀,前来南陵相助的正是司丝。

俞妃所求原是北安俞家,俞家同司家一样,亦是满门忠烈,愈老太公早年战死沙场,其后辈各个骁勇善战,此番朝廷派遣司恒渊出兵北境,情势危急,随行将领中便有俞家家主等人,俞家年轻有为的后生们也在其中,身兼要职。

愈老太太思念和亲南陵的幼女已久,得知俞妃求助之事,当即便要派人前往,可家中只有女眷幼子,无奈,只能转而求助于司家。

救难的大梁就这样‘阴差阳错’的落在了司丝肩上,而与司丝一道前往南陵的还有秦惊秋,是不得已之下的相互照应,也是无法摆脱的追随。

简单收拾了行囊,司丝便与秦惊秋动身出发了。

说实话,这感觉有些微妙,不仅因为这是她正大光明赶赴南陵的头一遭,更在于她察觉到了秦惊秋不同于往日的异样表现。

不知是不是错觉,司丝总觉得秦惊秋好像知道了什么,他很安静,对于她轻车熟路的表现不闻不问。

由此,司丝回想起了一些事情。

秦惊秋这人向来心思缜密,因着幼年的遭遇,他防备心极重,但却十分信任她,平日有什么都愿与她分享,不懂、不明白之事也愿意与她探讨。

可自云霞山消暑回京之后,他就开始变得古怪了,时常躲着她不说,询问他缘由,他也避而不答,常常顾左右而言他,装作若无其事,今日更是将此行为表现到了极致。

司丝并没有追问,而是和往常一样暗自将这些细节记在了心里,暗自琢磨着。

不到有了十足的把握的时候,她决计不会做出自乱阵脚、不打自招之事。

……

轻装上阵,扬鞭策马。

第二日司丝便踏入了南陵地界,稍作安排,她按照信中约定,与秦惊秋一同赶到了俞妃事先安排的与君长霓碰面的地点。

那是一座酒楼,豪华程度尚不及萧玄景的潘楼,却更胜在热闹,来往进出之人皆是京中寻常百姓,颇有闹中取静、大隐隐于市的意味。

和酒楼中接应之人对上暗号,司丝二人被引到了顶层阁楼。

踏入顶层的那一刻,市井喧嚣顿时消弭于耳畔,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哀怨忧愁的琴音。

见司丝驻足,接应之人从旁告知,“殿下正在里面等您。”

司丝拱手回礼,“有劳了。”

“您言重了。”接应之人规矩退下。

司丝静静聆听片刻,那琴音中尽是对亡母的哀思,以及对前路危机的不确定及恐惧。

说到底,此时的君长霓也不过是个被兄长和母亲宠着长大的娇滴滴的公主罢了。

和秦惊秋对视一眼,司丝推开了房门,里面除了君长霓,还有与她形影不离的怀让。

待司丝和君长霓四目相对,琴音戛然而止,在场之人除了司丝皆大为震惊,尤其是秦惊秋。

他没想到这位欣阳公主竟和司家兄妹长得这般相像,像到粗略一看,已经到了难分你我的程度。

不知为何,秦惊秋心中赫然滋生出一阵慌乱急迫之感,他莫名觉得这般相似的容貌会在将来的某日为司家带去灾祸。

司丝本就在故作惊讶,见众人沉默不语,她最先开口,笑着对君长霓道:“你便是长霓吧。”

君长霓从刚才便一直看着司丝,来人极为亲切,笑容和善,长身玉立,扑面而来尽是安定包容的气息。

心中因着陌生和震惊催生而出的距离感在她的充满关怀的注视下土崩瓦解,近来所受的委屈,仿佛在这一刻终于寻到了宣泄的出口。

君长霓咬了咬唇瓣,声音脆弱开口,“你是司岑表兄。”

司丝迈步上前,仍旧冲她笑着,“是我,看到我长这样,觉得惊奇吗?”

君长霓强忍泪意点头。

司丝笑道:“我身边这人估摸也同样惊奇。”

司丝拍了拍秦惊秋,唤他回神,之后又道:“不瞒你说,我也惊了一瞬,只因你远在北安的表姐也是你这般容貌,鼻子眼睛嘴巴……嘿!咱们三个人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君长霓红着眼眶,“表兄与那位表姐是双生子,同姨母与我母妃一样,我听我母妃讲过。”

提及已故的俞妃,君长霓话音变得哽咽。

司丝“嗯”了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莫要伤心,姨母她啊,只是暂时离开你一会,她一直都在的,她去了天上为你布置以后的家,像当初迎接你的出生一样,她想把最好的都给你,为此,她势必要先走一步去做准备的。”

司丝嗓音温柔,君长霓听了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眼前之人同她容貌相似,眉眼间依稀可见俞妃的影子。

委屈思念倏然爆发,君长霓再也控制不住,扑向了司丝怀中,哭声凄厉。

“我不要那些东西,我只想要母妃陪着我!”

她哭着嘶喊,“我母妃并非得了病,她好好的,她前一日还给我做了桂花糕,她没有病,她是被人逼死的,她是被人逼死的,她肯定很害怕……”

司丝静静听着,轻轻拥着她,“我知道,我知道,表兄答应你,一定会将那幕后贼人揪出来,为姨母报仇!”

“长霓,我知道你思念你母妃,又或者在替她担忧,可你知道么,咱们外祖父也在天上,他一直在看着你母妃,等待着她。”

“说不定这会他们已经相见了,父女俩闲话家常,可能还会提起你,听你母妃说你有多漂亮可爱,说你幼时的趣事,他会跟着你母妃一起在天上看着你,你若要再哭鼻子,被他们瞧见了,老人家可要笑你了。”

“长霓,人都有离开这个世界的一天,你与你母妃只是暂时分别,终有一日,你们还会再相见的,在这之前,她会在天上守着你、看着你,所以莫要做折磨自己的事让她担忧,她暂时无法与你说话,但却会为你感到心疼,你明白么?”

闻言,君长霓怔了怔,她瑟缩着,不多时终于不再像刚才那般崩溃,却也仍旧没有停止啜泣,“可是……我好害怕,他们逼死了我母妃!”

司丝拍着她后背安抚,“莫怕莫怕,表兄在这,此番我与惊秋到这便是帮你摆脱困局的,情况姨母已在信中悉数告知,到这之前我已做好了安排,你且先坐下喝点水,我详细说与你听。”

君长霓从她怀里探出头,面露犹疑,试探着看向司丝身侧之人,“惊秋?”

司丝恍然大悟,“哦!一上来就要说事,忘了介绍了!”

说着,她松开君长霓,把秦惊秋往前拽了拽,“他姓秦,名惊秋,自小在司家长大,跟我是拜把子的兄弟,细算年岁,你也该唤他一声兄长。”

君长霓不疑有他,擦干眼泪,礼貌施礼,嗓音低哑,“惊秋哥哥。”

秦惊秋点头,余光凝聚在司丝身上,心中不自觉猜想,这些年来她总往南陵跑,是为了远在此处的表亲吗?

她好似很在意她这素未谋面的表妹。

答案,秦惊秋不得而知。

这一路上,他故作沉默,为的便是想要她将真相亲口说与他听,可她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她明明什么都看出来了,却依旧选择瞒着他,从前的她根本不会这样。

是打算将他推给旁人,再也不愿与他分享心事秘密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秦惊秋忽然有些喘不过气,心脏密密麻麻泛起熟悉的窒痛,他强忍着,面上毫无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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