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近七月半，天地之阳气最弱时，鬼宜出行。
赵三冬站在路中央，看着前方浩浩荡荡来了一大票人马。
修整两日，陈虎精神大好，此刻他站在穿着一身天青色纱衣的芸娘旁边，满脸带着笑。
“赵姑娘。”穆少羽向她微笑示意。后面跟着十来个彪形大汉，几匹马儿，她歪了歪脑袋，发现竟还有两个穿着道士服的人。
道士？
赵三冬道：“穆公子，这些人可都是为我准备的？”
“正是。”他声如温玉，“这几位是我特地从镖局请来的，他们都是高手，想来足以保护姑娘安危。”
她指了指旁边的两个人，“那这二位呢？”只说这二人的确显眼且怪异，一个圆头圆脸一直笑眯眯，一个方头菱角脸一直冷着脸，若不是穿着道士服，倒像是说书的。
“赵道士有礼。”其中圆脑袋那个开了口，“我二人路过绿萝村，听闻有人要找寻山鬼，恰巧那山鬼与我二人有些渊源，这才自荐来为赵道士带路。”
和山鬼有渊源，那就是极有道行了。三冬肃然起敬，立马学着他的样子微微点头弯腰道：“那就有劳二位了。”说完她摸了摸脖子，这动作，怎么有点像和尚？
几人交代完事情，都带上家当到了她这边，一时间对面只剩空落落的三个人。
这几日的来往甚密，几人之间似乎多了点微妙的情感。赵三冬微微笑着走到三人面前。
“我不在的这几日照顾好老神棍。”她对着陈虎叮嘱，后者则是郑重点头以表诚心。
“芸管家也辛苦了。”芸娘闻言面无表情，只眼珠随着她动了动。
最后她走到穆少羽面前，笑容更盛，“我这来回的路费穆公子也可以给我报了吗？”
一场带些悲壮意味的小离别就这样被她破坏掉，剩下三张脸神色古怪。
芸娘像看怪物似地看着她道：“不过几餐饭钱，赵姑娘不差这点银子吧。”
“唉，”她叹了口气，摊着双手道：“老神棍爱酒，在外面欠了不少，我是日夜不歇地赚，也才”
“好。”穆少羽似乎不忍再听下去，打断了她的话，眉眼间满是怜悯，“赵姑娘的所有花费理所当然是我穆府出的。”
真是个不得了的好人！
赵三冬朝他抱拳道谢，一手飞快掠过他耳边，一张符纸瞬间燃尽，点点黑灰被风吹散。
好严重，大白天也能看到了。
几人道别，她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路。不是快马，但求稳当，三日应该能到。
到底是带了镖局的人，几处险要地段，山匪都看他们几分面子，没敢上来打劫，就这样安安稳稳前进着。
想必到了晚间就会不一样了。她端坐在马车里，一番思考后还是决定将一些事告知另外两位。
“这位道友。”她还不知两位的名字，只好用手抓了抓他衣袖道：“为了众人安危，我有一事还需讲出来。”
圆脸和尚道士对着她笑，问道：“何事？”
“此事说来话长，但可总结成一句，我之前做法时因故被鬼煞之气浸染，现在变得极易招惹孤魂野鬼。”她严肃看向面前两人，等待他们给出建议。
事实上她体质阴寒，原本就有些招邪，只是自那宅子之后，她发现身边缠绕着的的鬼煞之气更重了些。此事对她来说不算大事，但于普通人而言就算是天方夜谭了。
赵三冬瞅着面前两人，眼神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见他们久久说不出话，突然抽出一张空白符纸，递到他们面前道：“可否画张诛鬼符与我？”
没错，她就是在怀疑，骗子可以有，但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未有犹疑，一旁沉默许久的方脸道士抹了朱砂，就着她手掌一笔画完。
还好，会画符。她扬起手掌看。不过画的一般，没她好！
既然会画符，那他们所说的‘和山鬼有些渊源’也就有可信之处，不过这二人言行如此怪异，他们所说的渊源又是什么呢？
“请问您是哑巴吗？”赵三冬盯着刚才画符的男子，他倒是剑眉星目，只是脸方的过分拉长了度，缺了美感。而此刻她也没心思再去问二人名号，干脆在心里擅自给他们起了小字，方道友，圆道友。看，多么合适，闻名如见人。
方道友皱紧眉头，眉心处连成一条，说道：“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这声音！！！
怎么会如此尖细，分明就是童男童女才会拥有的声音，搭配着他魁梧的身体宽大的脸，惊的她抖了三抖。
难怪不怎么说话！
小插曲一过，三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接下来一路安静，马车里再没传出过声音。
距离出发两日有余，马车内由三个人变成了一个人，方，圆二位道友坐到车厢外赶马去了，至于之前赶马的大汉们…全都吓地跑了路。
赵三冬犹记得昨日晚间，众人围坐一圈，一只小鬼好玩地举着没了身子的狗头到圈中间
大汉们恐惧是恐惧，跑起路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马匹包裹连带着挂在上面的干粮也一并给带走了。
两顿未进食，她饿的摸了摸肚子。推开帘子向外看，荒郊一片，根本看不到人家。
“吁——”马车骤然停住，圆道友磁性的声音响起，“赵姑娘，前方到山鬼庙了。”
山鬼庙？
赵三冬一个起身跳下马车，一眼望去，前方是一幢方方正正的庙，漆红色外墙，内里因为光线看不清晰。
“走，我们过去歇一歇。”
三人前后脚踏进庙里。一尊白石雕像映入眼帘，龙头人身，眼睛地方弧度狭长，盯着看久了心中会有莫名感受，好似被封住了口鼻无法呼吸，视线下移，除了张黑木桌子外就是几个团蒲。
朴素大气，她作此评价。然后便走过去顺起了桌上的贡品吃了起来，此处虽比外面清凉些，但到底是夏日，食物腐坏应该很快，奇特的是她手中糕点口感仍在，且桌上各色贡品齐全得很。
看来常有人叩拜！
“赵姑娘怎能贪吃贡品？”方道友见她毫无顾忌吃着贡品，顿时责备起她来。
赵三冬闻声差点呛住，顺了顺气回道：“为什么不能吃？这玩意儿放着也是坏了，或是被周围动物刁走罢。”
“这是对山鬼大人不敬”
要了命，这个人用这种声音一本正经，简直是要命。
“罢了，云亭，赵姑娘饿了，吃些也不碍事。”圆道友打着圆场，继而又看着三冬笑道：“我二人来此也有还愿之意，姑娘是第一次来此处吧。”
她咂咂嘴，这个人，一开始还叫她赵道士，后面就一口一个赵姑娘了。不过她倒是从这番话里得到些消息，一是信奉山鬼者大有人在，二是确有人得偿所愿，如此说来，寻到山鬼的踪迹并非毫无办法，不过
三冬抬头仔细端详着白石像，若是穆宅以这种方式和山鬼扯上关系，那事情可就更难办了。
“哦？你们二位有何愿要还？”不再多想，她朝着身旁的道友笑了笑，对他们颇为好奇。
“哼，”方道友从鼻孔里出了气，径直走到石像前跪了下来，说道：“我不像赵道士一般天赋异禀，只是请求山鬼大人赐些道士机缘罢了。”
“然后呢？”
他满眼虔诚，说道：“后来我游历到某处，遇见一桩冤案，涉及鬼怪，无人愿帮他，于是我只身上前替他平反，后才得知此人并非完全清白，自有其前因后果。此事对我打击颇大，思考许久方才顿悟，原来鬼神不论心，我能做的只是不断前行而已。”
娓娓道来的话，赵三冬静静听完，三言两语间仿佛看到了他努力的过往。
那道背影还端正跪坐着。她轻轻笑了笑，又转过头看着‘圆道友’，也不知他会有怎样奇妙的经历。
“我倒是简单，只是想要求得伴侣，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原来是求爱，天涯海角永不分离，深情至此！
等等，三冬想到什么突然问道：“那你如今伴侣何在？”
圆道友看着她只笑不答。
在场总共三个人，除了她就是！！！
“敢问道友您过往是作甚？”她瞪着眼睛一眨不眨，问出藏在心中三天的困惑。
“般若寺，法号无白。”他笑，圆圆眼睛弯成月牙。
轰隆隆，赵三冬感觉自己头上似有天雷滚滚，难怪她总感觉此人举手投足一股和尚味儿，不过看破他身份，却没看懂他们之间感情…经历还是浅啊！
堂堂得道高僧跑到山鬼庙求了个同性道侣，不管哪一点抽出来都可以被人们追着骂了。
大逆不道啊，常人口中的大逆不道啊。
今日的雷将她彻底劈麻了，就连两人收拾好包袱站在她面前都不知道。
“赵道士，我二人就送你到这里了。”圆无白向她微微点头，示意他们要离开此处。
三冬又困惑了，怎么，不一起上山了吗？还有他们说的山鬼渊源呢？
无白道：“赵道士吉人天相，自有大好前程，我等不过匆匆过客，就此别过。”说完两人转身走掉，未曾回头。
吉人天相，大好前程？什么跟什么？
无奈环视一圈，片刻后她还是老老实实跪在了蒲团上，小心地将啃了一半果子放上供桌。或许这就是他们说的渊源吧。
‘借来半个贡品，山鬼大人行行好吧，让我能追寻到您的踪迹，救回老神棍，顺利解决穆宅的事儿，多赚些银子，做个好道士’
她在心里念念叨叨，突然觉得自己想要的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恭恭敬敬扣了三个头后，她站起身来转身欲走，迈开脚步时想了想，最终还是将供桌上的贡品都装进了自己腰包。
此处就在绿萝山山脚，出了寺门直接上行就是。
赵三冬走出来，日头已经下去，不及正午炎热。但她环顾四周发现了两个问题。
一是山鬼庙旁边有个破破烂烂小单间，她先前以为是如厕之处，凑近了看才知是个小庙，甚至没有神像，只有个碗，碗上方一块木牌，上面刻着土地公公四个字。这到底是拜神还是乞讨哦，夭寿！
二是那两个说的天花乱坠的和尚，走就走，怎的还将唯一的马车也带走了？车走了就算罢，可那上面还有一包袱的黄符纸啊，朱砂也在里面
现在她浑身也就几叠画好的符纸，一把桃木剑，还有一堆贡品。
天色渐渐暗下来，赵三冬一手用桃木剑撇开腿边杂草，一边不断向上攀爬，必须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找到一处可休息的平地。
她偶尔停下来擦汗，发现手中符纸几乎要用尽了。原因无他，这是山间，又是七月半，再加上她遭鬼煞之气浸染的体质，四周遍布着蠢蠢欲动的怨鬼。
原来这就是教书先生常说的天时地利人和，深刻理解了。
绿萝山极高，且山体绵延林木茂密，普通村民砍树都不来这里怕走不出去，因此靠近山脚处杂草茂盛，越往上走反而脚下轻松了些，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底下只有些湿气厚重的土壤和落叶，还有偶尔仓皇跑过的野山鸡。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不像是动物。赵三冬警惕起来，握紧手中最后一张诛鬼符。
不会是大鬼吧，不然怎么会有实体？她这几日总共见着了两个大鬼，一个是之前举着狗头吓跑大汉的小男孩，可他不伤人，她也就没追究；另一个是山脚处的长发女鬼，她初见时便率先丢了大把符纸，可那女鬼也没顾着烧灼之痛，只瞪了她一眼后默默飘走了。
不是所有怨鬼都能秉持冤有头债有主的规矩，个别滥杀无辜者，属恶鬼，当诛。
那声音一阵一阵，离她越来越近。
赵三冬屏息凝视，一道白色身影赫然出现，长发白脸，张开双臂向着她扑了过来。
来着不善，她抓住时机‘咻’地将手中诛鬼符拍了过去。电光火石间她微微侧移，那道白色身影扑了个空，重重落在后面，符纸没效果？
她定睛一看，险些岔了气，只见前方不远处一长发女鬼幽怨地盯着她，正是之前在山脚处遇到的大鬼。竟然打错鬼了
好好的怎么突然飘出来啊大姐——不会被惹恼了吧？她握紧桃木剑，准备随时应战，眼下最艰难的情况可能是腹背受敌。不过还未等她挥剑，长发女鬼已经拖着还未化形的下半身施施然离去。
背后那只还未解决，此刻正盘坐在地上，赵三冬蹲下身来看他。
披散黑发下是一张极俊逸的脸，五官之精美度无法用言语形容，宛如雕刻般的眉眼低垂着，此刻正大口啃食着野山鸡，头上脸上满是鸡毛，血水顺着下巴滴落，反而为他添了几分妖冶美。
光辉月光透过缝隙洒下，将二人笼罩在一片莹白之中，她心中一动，突然升起某种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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