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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绿萝山腰,一处蜿蜒小溪旁。

        脑子里传来昏昏沉沉的钝痛,身上似乎也动弹不了,赵三冬觉得自己可能真到了地府,不然大热天的怎么会如此寒冷。

        她撑开眼皮打了个冷噤,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稍有动作,四肢便传来排山倒海般的酸痛感。

        挣扎着坐起来看了看,原是在一条小溪旁,总共也就半人宽,她半个身子泡在里面,清澈水流缓缓从腿间流过。

        旁边不远处有一抱腿而坐的白衣少年。

        哪里是山鬼,分明是阎王爷啊!

        赵三冬用尽力气往后挪了挪,将泡了一夜的腿拖出来,小腿处已经发白起皱。

        她弯下身子捞点水喝,差点被自己的尊容吓到,面无血色唇干裂眼无神,像鬼,还不如鬼。

        喝饱水后她呆呆坐着,时不时与旁边的白玉宸两两相望。后者则是一脸无辜的看着她,手中还拿着那只鸡腿。

        他递过来,歪一歪脑袋微微笑着,“吃!”

        吃你奶奶个腿!不想再忍了!

        赵三冬一把拉过他,抓起他一缕头发,手起剑落便到了手里。

        将头发用红绳系好包起来放进内衫,她又开始在他身上摸索。都到这一步了,怎么说也得捞点信物再走吧。

        白玉宸睁大眼睛任由她上下其手,只在内衫快被扯掉时突然按住胸口,不让她更进一步。

        “哟,你还挺自重。”三冬嘲讽他,见他捂着胸口一幅委委屈屈誓死不从的样子,笑了,“你堂堂山鬼,怎么什么都没有。”

        这是真的,她多少搜了个遍,竟什么都没摸到。可古籍上分明记载着山鬼圣物之说,不曾明说是何物,但据说其能量之强大,可比拟真身。

        正揣摩着,她忽然看到那捂住的胸口处亮了一下。

        “这里有什么?嗯?”她笑,说着又去扒他衣服。

        白玉宸此刻外衣被卸下,内衫半开,香肩微露半坐在地上,还一手捂住胸前,瞪着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被惊鸟点过的湖。

        她默了默,挤出一丝笑,说道:“让我看看好不好,不扒你衣服了。”说着捡起地上外衣给他披上,动作温柔。

        少年脏兮兮的脸上显出犹豫,困惑之下手微微松开。

        她抓住机会,猛地扯开他衣襟——什么都没有。突如其来的动作仿佛刺激到他,情急之下他咻地挥手反击。

        下一秒,赵三冬感觉自己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远离地面的感觉不算陌生,若是状态够好,她或许还能借助外力安然落地。

        可是这次不行。

        她单薄的身子撞向后面的粗壮树干,瞬时喷出一口血水,重重摔落在地上。

        五脏六腑碎裂般的疼痛感席卷而来,让她禁不住蜷缩着身子缓解震痛。

        下手真狠呐!三冬强忍着疼痛爬起来靠坐在树上。

        不远处的白衣少年已经穿好衣服坐在那里,脸上仍是一幅懵懂天真之态。

        他什么都不知道。

        三冬静坐半晌,调整休息,将流血的地方用碎布包扎好,细细感受着体内传来的阵痛。

        暂时还死不了。

        林间光影斑驳,她蹒跚着站起来往山下看,颇有些陡峭,若是现在就走,应当能在晚间出山。

        也不知昨日是从多高的地方滚落下来,竟然只沾了些擦伤。她踉踉跄跄走到小溪旁洗了把脸,摸了摸内衫里的小包裹,头发还在,足以对付穆宅那堆邪物。

        赵三冬倾身注视蹲坐在一旁的白衣少年,微笑着朝他挥挥手。

        够了。走了。

        高大的树木遮住天日,只缝隙间或地透出光线,整座山静谧深邃,偶有飞过的鸟儿和林木间蹿跳的松鼠,窸窸窣窣的声音愈发显得清晰。

        赵三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林间,拿着一根路上捡到的手腕粗细木棍探路。这并非来时的路,她不清楚情况,最怕便是走入沼泽。

        前方光线较明亮,几颗矮圆的树上挂着些红点,当是野果子,她赶紧上前摘下来看。

        能吃。

        一口咬下,汁水横流。她忍不住眯起眼睛,凑巧看到左边大树后面的白色身影。

        赵三冬走到他面前,是脏兮兮的山鬼。

        “你怎么还跟着我?”想要的时候不带搭理,现在不要了又一路跟着。

        她徒步走了近五个时辰,途中歇了三五回,回回都能看到他。但他不做什么,也不说话,就在那处安静蹲坐着看着她。

        第一回见到,三冬只当是送行了,毕竟她走,他也没跟上,可走了不一会儿便又能看见他,一幅无辜样子蹲在那里。

        反反复复好几次。村里王大爷耍猴戏也不带这样儿的。

        白玉宸盯着眼前少女,眼眸清澈,悠悠递出手里的东西。

        是一只被扭了脖子的野鸡。

        “”赵三冬扬起脸笑了,阳光洒在她汗莹莹的脸上,眉眼弯弯,白里透红的脸像那树上的野果子,饱满充盈。

        “我真想一掌拍死你啊。”

        少年山鬼见眼前少女笑容满面,不禁也跟着牵起嘴角,说道:“吃烤鸡。”

        人所面临最大的困境就是,看不惯,打不过,还跑不掉!

        三冬今日总算是长了见识。她无奈,就地生了火烤起鸡来。

        烤一只鸡至少小半个时辰,赵三冬见少年山鬼就蹲在在对面看着自己,满脸期待的样子,嘲讽一笑。

        “你是蠢蛋。”

        “你身上还很臭。”

        “所以你又蠢又臭!”

        少女一边笑一边骂,反正眼前这厮听不懂。

        此处已是半山腰,林木间隙更开阔些,偶有风过,吹起二人发丝,也带走几丝燥热之感。

        少年山鬼看着眼前少女的嘴唇一张一合,也跟着傻呵呵的笑。

        尽管他又臭又蠢,但不可否认这张脸实在是俊美至极,到底是天生地长之物,灵气几乎要从那双灵泉般的眼睛里溢出来。

        “给。”她将烤好的鸡递给他,说道:“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要离开这座山懂吗?”

        这可不是在玩。先前她还想着将他占为己用,此时才清醒过来,这样毫无章法和规律的脾性,更可怕是其一掌就能粉身碎骨的力量,她根本就掌控不了。

        还不知那只将她推下山的幽魂被一掌拍到了何处,若是直接被拍散了魂,也是太冤了些。

        白玉宸睁大眼睛看着她,也不知是否听懂。

        “”赵三冬叹了口气,说道:“那我们玩个游戏。”她从外衣上扯下布条,轻轻蒙上他眼睛,“两个时辰后再揭下它可好?”

        少年点点头。

        呼——终于要甩掉这傻蛋玩意儿了。

        三冬擦擦汗,三步一回头的看他,没摘。她一边改变方向,一边将沾有自己味道的物件丢掉。山鬼算是半神,当然不只靠眼睛,她怀疑他天然能靠气息追踪。

        一路小跑着前进,等她再次停下来歇息时,估摸着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而此处已经相对平坦,怕是快要走出山了。

        左探探右瞄瞄,没有看到那道身影!!!

        她张望完正要给自己鼓掌,却发现此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抓到了!”高挑少年自上而下弯下腰与她对视,声音带着孩童般的喜悦。

        这几日她披荆斩棘,一路上见到最多便是蓝黑色的野山鸡,扑棱着跳跃着,最终也难逃被烤之命。

        此刻她就像那些野山鸡。

        白玉宸站在她面前,发现少女没有表情,也慢慢收起笑容。

        赵三冬推开他,径直站起来就走,心中念着的是务必在天黑之前下山。至于这少年山鬼,随他去吧。

        出绿萝山时夜幕刚至,眼前是一片宽阔平坦之地,她放眼望去,发现侧前方依稀能看见一个点,是山鬼庙。

        她一手撑住膝盖往后看,少年与她正好站在进山的界碑两端,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一瞬。

        肚子咕噜咕噜响个不停,身子也已是精疲力尽,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山鬼庙。

        跌跌撞撞走进庙里,昏暗的供桌上只有两支红蜡照亮,中间是两碟精致点心和一盘红果。三冬顾不上其他,走过去盘坐在蒲团上就吃起来。

        这些无比忠诚的信徒,如果知道他们所信仰的神是那样一个无知无觉之辈,还会如此虔诚的继续供奉吗?

        赵三冬麻利地投喂自己,看着门口慢悠悠挪进来一个人影,含糊说道:“进来看看吧。”

        这可是你的庙!

        白玉宸跟着她出山了,竟然真的跟到了这里,这是要一直跟着自己的意思吗?还是另有所图?可是图什么呢,图她会烤鸡吗?

        吃了食物,躺了软垫。她仿佛终于活了过来,仰着脑袋盯着昏黑的庙顶,直到视线被一张俊脸遮挡。

        “你认识它吗?”三冬指着上方的石像问。

        白衣少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神色迷蒙。他慢慢走过去站在石像面前,缓缓伸出手环报住石像。

        赵三冬侧着身子一手撑住脑袋看他,琢磨着其中的意思。

        这石像被供奉许久,想来是有神灵之气的,且他对其如此温柔爱护,莫非石像所绘是其真身?

        正思考着,她突然眼尖地发现,少年的外衣是破的,背后那里已经可以看到内衫。

        或许是之前滚落山坡时划破的罢。如果不是他冲过来护住,她极有可能会葬在绿萝山,没有棺材那种。

        白玉宸抱了一会儿石像,又折回来蹲坐在她身旁,呆呆看着。

        “你想吃烤鸡吗?”

        “说话。”她字正腔圆,嘴唇张合明显,教导道:“你要学会说话,想吃就说想,不想吃就说不想。”

        少年面朝石像,眼里映着烛光,半晌才呐呐道:“想吃。”

        果然是因为烤鸡啊,到底是有多爱吃?

        三冬借着烛光看他,不发疯时眼睛亮亮的,肤色白唇色润,实在是很像村口的大白狗。

        “你要跟我走吗?”

        老神棍说这世间所有相遇都是缘,她向来都是撇着嘴听,毕竟她平日里看到最多的除了绿萝村的乡亲就是晚间游荡的鬼。

        大概是不懂‘跟我走’三个字的意思,少年怔怔望着,嘴唇动了动,也说不出话。

        完全就是一个襁褓里的孩童啊,赵三冬没想到自己还未成亲就要提前养娃了。

        “呐,跟我走,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她用两只手比划做两个小人靠在一起,“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懂吗?”她想了想又道:“一直的意思你懂吗?”

        白衣少年目光璨璨,眸子宛若新生,微微摇了摇头。

        “就是”三冬第一次教育人,终于也体会到教书先生的辛苦无奈,“就是永远,不管何时何地,你都要在我身旁,嗯?”

        她有些燥热,本想再多说些什么,又止住了嘴。

        几只蚊虫缠绕在蜡烛光源处,扑闪着跳跃,光线也跟着影影绰绰,打在少年镌刻般的脸上。

        他小幅度歪着头似在思考,半晌点点头道:“永远在烤鸡身旁。”

        啧啧啧,赵三冬抬手擦了擦汗,纠正道:“不是烤鸡,叫我三冬。”

        “三冬”白玉宸张嘴,仿佛在适应,“三冬永远在烤鸡身旁。”

        “”理解能力大有问题,言语也无法通顺。

        她按住他肩膀示意其躺下,轻拍他胸口,“睡吧,我累了。”

        庙外银辉一片,已是深夜,困乏了几日的身子稍一放松便坠入黑暗,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三冬安慰自己。

        既然已经如此,只能且走且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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