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沔城——稻花村10

钱老爹努力睁大眼睛，他看着痛哭流涕的钱志，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被他揍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小黑娃子。

        他突然就后悔了。

        后悔这一辈子都没有对儿子温柔过，后悔总是把自己的不如意发泄在儿子身上，后悔从来没有夸赞肯定过他，后悔……

        后悔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钱老爹满眼不舍，缓缓开口，“大志啊，爹这次是真的要去陪你娘了……”

        “爹！”

        “你听爹说，爹怕是没多少时间了……”

        “我听……呜……听！”

        “大志啊，子不教父之过……爹以前不该总说你无能，老子就是个没本事的人，哪有资格要求儿子做人中龙凤……呼……”

        钱老爹实在是太疼了，他缓了缓，再次开口。

        “现在咱们老钱家，就剩你一个人了，爹就希望你啊……好好活下去……平平安安的……爹走了以后……你可不能再怂了……爹相信……你一个人……也能行……答应爹……”

        看钱老爹眼皮一点点耷拉下去，钱志疯了一样拼命呼喊：“爹，我知道了，我都听您的，爹，你再跟我说说话……爹……呜……爹……”

        听到儿子保证，钱老爹终于放下心来。

        他再也撑不住了，实在是太疼了，他感觉自己身上一块好肉也没有了，连耳朵都被咬掉一块儿。

        可直到力气用尽的最后一刻，他依旧没有放手。

        钱老爹带着梯子倒了下去。

        “吼——”

        丧尸一拥而上。

        钱志跪在房顶，亲眼看着父亲被丧尸啃食。

        他双眼赤红，双拳捶地，心如刀绞。

        “爹，我错了，都怪我，都怪我胆子小，都怪我没有早点儿出去，都怪我先上来，爹，你别走，我舍不得你啊……”

        “爹——”

        钱志哭得撕心裂肺，却不敢下去和那些畜牲拼命。

        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答应钱老爹了……要好好活着，不能让他爹白白丧命。

        钱老爹躺在地上，眯着眼睛。

        他听见儿子喊他了，可是他听不清儿子说了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他的小黑娃肯定是在喊：爹啊，你别走，我舍不得你……

        ［大志啊，爹也舍不得你。但是啊，爹能当一回你的英雄，这辈子，值了……］

        钱老爹饱经风霜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抹笑容。

        这个不善表达爱意的父亲，最后，用生命写出了我爱你。

        “啧啧～钱老头子死得可真惨呐！”

        一个沙哑的老婆子声音忽然响起，在丧尸嘶吼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诡异。

        “谁！”

        钱志猛地抬头，环视四周。

        他双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那人的话怎么听怎么让人憎恶，她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这让钱志一下子就想到四个字：罪魁祸首。

        “大志啊，我是你简婶子啊，怎么，这才几天不见，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

        一脸皱子的简寡妇蹲在与钱家一巷之隔的吴家房顶上，手里慢悠悠地摇着蒲扇，笑呵呵地跟钱志打招呼。

        她那模样就好像是村口纳凉的大妈突然见到了疼爱的后辈。

        可现实是，钱家大院里正上演着一场惨无人道的虐杀。

        她打招呼的对象是亲眼目睹父亲死亡，伤心欲绝的钱志。

        一个正常人，看到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被丧尸分食，尚且于心不忍，更何况是看到无比熟悉的乡亲被害。

        不管怎样，断然不能是她现在这副喜不自胜的模样。

        钱志恶狠狠地盯着她，眼里杀气腾腾，他咬牙切齿地质问道：“简寡妇，今天这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简寡妇恶毒一笑，答非所问，“大志啊，村里人都说你孝顺，可你看看下面，你爹都快被吃干净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和我聊天，呵，真是伪孝！”

        钱志站在房顶边缘，怒目切齿地盯着一巷之隔的简寡妇。

        “我去你个臭不要脸的老寡妇，你个忘恩负义昧良心的贱人，亏我爹娘总是接济你，过年过节给你送吃的穿的用的，你个毒妇！”

        简寡妇听到“忘恩负义”四个字，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忘恩负义？臭小子，到底是谁对谁有恩？你爹的命可是用我男人的命换回来的！”

        “都是你爹害死了我男人！他害死了我的男人，害死了我的孩子，害了我一辈子！”

        “要不是怕坐牢，我早就想弄死他了！现在好了，他死无全尸！这全是报应啊！老天爷开眼了！哈哈哈哈……”

        钱志不可置信地看着简寡妇，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孤寡老婆子一直存着这么歹毒的心思，也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看待钱老爹的。

        钱老爹和简寡妇的男人是发小，二人从小到大都是铁哥们。

        二十岁出头，二人先后娶了媳妇儿。

        没过多久，他们的媳妇儿先后怀了孕。

        为了给孩子多攒点儿钱，二人决定去工地干上一阵子。

        可，天有不测风云。

        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了钱老爹。

        简寡妇的男人死在了工地上，高空坠落，粉身碎骨。

        因为是他自己操作不当，没有做好防范措施，所以老板只赔付了一部分钱款。

        简寡妇得到消息，抱着大肚子哭闹了一通，但没过多长时间，她就全然将自家男人抛到了脑后。

        因为，她有更关心的事情——赔偿金。

        她对拿到手的钱非常不满意，甚至一度认为钱老爹私藏了一部分。

        于是简寡妇怀着身孕，长途跋涉跑到工地，一哭二闹三上吊。

        只可惜，事实胜于雄辩，她再胡搅蛮缠也没有办法。

        最后，她只能灰溜溜地回到了稻花村。

        这一趟，她不但没有捞到任何好处，反而搭进去不少钱。

        而且……孩子也没了。

        其实，对于流产，简寡妇没有多伤心，因为她本就打算等孩子出生以后，把他卖掉换钱。

        没有拖油瓶，她才好找下家啊。

        真正让她伤心绝望的是这次流产让她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一个不能生孩子的结过婚的农村女人哪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后来，她嫁给了村里好吃懒做的老无赖。

        每天有做不完的活计和挨不完的打骂，走也不敢走，跑也跑不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等她终于熬死了老无赖，她也变成了满脸褶子，阴郁颓靡的孤寡老婆子。

        钱老爹看不过眼，就总是让他媳妇儿和儿子儿媳接济她。

        可谁知，这送温暖竟然送出了怨恨。

        简寡妇看着热热闹闹的钱家，开始自我洗脑。

        她开始为自己悲惨的几十年找缘由，找替罪羔羊。

        那个被她选中的背锅侠就是钱老爹。

        她催眠自己，说服自己，都是钱老爹害死了她男人，害死了她孩子，害了她一辈子。

        骗着骗着，她就把自己编造的谎言当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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